转眼又到了众位当家聚集起来议论山寨大事的日子,张金称顺利处理完了政务后,把馆陶周家冒充豪门的故事当做笑话给讲了出来。末了,还不忘了加上柳氏那几句精妙点评,姓程的便是东吴程普的后人。姓杜的乃为酒神遗脉。姓孙的自然跟孙策孙权兄弟脱不开干系,至于姓王的,好歹也是王莽和王羲之的血亲。算来算去,只有五当家郝老刀和八当家卢方元的姓氏太怪,在张金称的有限历史知识里,实在跟古代名门攀不上什么关系。但乌恒郝援氏和鲜卑吐伏卢氏在北方可都赫赫有名,算是郝老刀和卢方元二人的亲戚也不甚委屈。众寨主笑得前仰后合,都说没成想自己祖上也出过如此有名人物,血脉一点也不比什么周氏、赵氏、侯氏低。反正家谱这东西是人写的,你只要有钱有势,不由得其他人不信。笑够了,便提议让程名振给大伙重编家谱,不管做不做得真,能挂上点儿贵气就行。“没问题,大伙尽管把名字报给我,我来酌情安排!”程名振揉了揉笑疼了的小腹,点头许诺。“大可不必!”张金称笑着敲了敲桌案,重新吸引回众人的注意力,“我曾经听人说过一句话,人不是牲口,不一定要名血名种。咱们没摊上个好祖宗,借不到福荫。但咱们将来要是能打出一片天地来,说不定今后同姓的人,都想方设法认咱们当祖宗呢!”这几句话说得慷慨豪迈,令闻者无不动容。半晌,二当家薛颂才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附和,“就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咱们县官做得,郡守自然也做得,将来若是福气够,推大当家当皇帝,咱们就都是开国侯!”“那今后所有姓王的提起来,就自称出于我巨鹿王氏!”四当家王麻子亦是兴高采烈,笑呵呵地设想。“涿郡郝氏!”“河间杜氏!”众寨主无法无天惯了,也没觉得想一想“打江山当皇帝”有什么十恶不赦。七嘴八舌开口,将自己的家门报了一个遍。戏称今后家谱就从自己开始修,让以前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都羡慕得找墙根儿去哭。看士气已经调动得差不多了,张金称清清嗓子,继续笑着说道:“但要是咱们一直被堵在巨鹿泽里,可就什么都捞不到了。所以大伙还是有劲儿朝一处使,有心朝一个地方用。总之还是那句话,有我老张的一口肉吃,弟兄们就谁都不会饿着。咱们这辈子闯到哪算哪,即便闯不出一番大事业,至少也曾轰轰烈烈过!”“大当家说得对,咱们肯定不能一直在巨鹿泽里憋着!”“咱们不是已经开始练兵了么?等九当家把士卒操练好了,咱们有的是出泽机会!”众寨主纷纷点头,对张金称的话再度表示赞同。张金称笑着四下环视,每当目光和一位寨主相遇,便点点头,示意对方所说的话和自己的内心想法差不多。待目光转到距离自己最远一把交椅时,停了停,冲着坐在交椅上的程名振追问,“你的意思呢,老九。咱们几个里边就是你读的书多,有什么话,你不用藏着掖着,尽管说出来。我们年龄都比你大,即便是你哪句话说得不妥帖,也没人好意思跟你较真儿!”自打被迫加入绿林,程名振的心中一直很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的出路何在,也不知道巨鹿泽诸好汉的未来在何方?每天虽然尽最大努力操练士卒,也仅仅是企图让众人多少有些自保之力,不至于被官军轻松剿灭而已。至于把皇帝拉下马,自己当皇帝的想法,压根儿是起都不敢起。被张金称今天的话一激,少年人立刻觉得脑袋“嗡”地一声,眼前无数金星乱冒。贪官害他做好人不得,所以他造反杀了贪官。而贪官的背后,站的不就是大隋皇帝么?可程家世世代代都是忠良,从没有一个人当过反贼。自己进入巨鹿泽属于被逼无奈,如果公开挑明了要毁掉大隋江山,对得起父亲,对得起程家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么?“你发傻啊,大当家问你话呢!”见程名振好一会儿都没有回应,七当家杜鹃伸腿踢了他一脚,小声提醒。“我,我,属下愿意誓死追随大当家!”程名振如梦初醒,结结巴巴地说道。“你这小子,一定是最近练兵练得太累了吧!”明知道对方的怠慢出于无心,张金称也不愿意因为程名振的一时走神而较真儿,“真难为你了。咱们各寨那些弟兄都是些滚刀肉。打起仗来不怕死,平时呢,当然也不会太听话!”唯恐程名振说出什么得罪人的言语,杜鹃抢在他前面,大声汇报,“弟兄们还好,进境非常快。有两支队伍已经可以操练推进间配合了。即便进境最慢的那支,走路时也不再互相踩脚跟儿!”“弟兄们的确很进步很快!”程名振迅速理了理思路,笑呵呵地补充。“照这样进度再训练两个月,遇到府兵精锐可能还差一些,遇到郡兵、乡勇,未必会吃什么亏!”“难得,难得。说实话,也就是你来了。以前我几次想整训出一支精兵,都不知道怎么去练!”张金称轻轻点头,对训练的进度表示相当的满意。“九当家是内行,比咱们这些老粗本事大!咱们啊,可都都老了!今后就得指望年青人了!”三当家王麻子抹了把脸上的胡子茬,咧着嘴补充。张金称如此重视一个十七岁的小毛孩子,让他和很多寨子里的老人心里不舒服。但小毛孩子的本事都摆在明面上,大伙心里虽然有些嫉妒,却不能不承认对方有真本事。经历了馆陶县那场磨难,如今的程名振对于别人话语背后的隐藏滋味常地**,迅速向王麻子望了一眼,笑着拱手,“其实大部分都是郝五叔的功劳,晚辈只是帮忙出了些主意而已!并且有些主意还不一定对!”郝老刀却不愿意抢功,拍了下大腿,笑着骂道,“咱们这里又不是馆陶县衙门,你还担心有人嫉妒你么?功劳是谁的,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你别再往我身上推,否则,我光抢攻劳不干活的名声传出去,今后这张老脸就没法见人了!”“老五的功劳也不小,至少心胸开阔,有容人之量!”张金称也侧头看了王麻子一眼,然后笑着总结。王麻子知道张金称是借机敲打自己,耸了耸肩膀,将头低了下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张金称也不好让老兄弟太难堪,冲程名振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不光你有功,帮助你练兵的那几个副教头,王兄弟,韩兄弟,段兄弟还有周兄弟,他们的辛苦我也都看到了。按照寨规,咱们有功不能不奖。待会儿你派人到薛当家那里一趟,领几十根去年秋天伐下来的好檩子,趁着天气还没完全热起来,组织人手将自己房子盖了。”“谢大当家。属下初来乍到,实在不敢领这么厚的赏赐!”程名振赶紧站起身,拱手推谢。“不是光给你一个的。你娘年纪大了,住的地方不能太寒酸。至于多出来的木料呢……”张金称扫了一眼杜鹃,摇头而笑。“你跟鹃子商量吧,盖多大的屋子当新房,打多少家具,都想得仔细些。不够再找二当家领。我们几个老家伙就守着这么一个宝贝闺女,你总不能随便找间茅草房,就将她娶了去!”“啊,张二伯!你这人,你这人怎么没正经!”杜鹃没料到说着说着正事儿,张金称就把话题拐到自己和程名振的婚事上。虽然性子直爽,却也羞了个满脸通红,大声抗议了一句,站起身,扭头向外走去。“回来,回来,这男婚女嫁,是最正经不过的事情!”张金称抚掌大笑,满面红光。“是正经事,是正经事!”杜疤瘌笑得几乎何不拢嘴,连连点头。几个月来最担心的就是女儿的婚事。这丫头从小没娘管,大大咧咧,晕晕乎乎。终日跟程名振腻在一起,几乎吃饭睡觉都舍不得分开。一旦哪天程名振按捺不住了,女孩子家吃了亏,可就打落牙齿只能往肚子里边吞。关于杜鹃待自己的情意,程名振一直铭刻在心。本来已经跟自己的娘亲说定,只待练兵的事情有了头绪,便要托媒人上门拜访杜疤瘌。今天尽然张金称主动提起来了,他也不想再耽搁,笑着向主帅位置拱了拱手,低声道:“多谢大当家成全,属下今天就回家准备聘礼!”“谁说一定要嫁给你了!”杜鹃的脚步还没出门,已经听到了程名振的回答。又羞又喜,扭过头来,低声喝道。“父母之命,父母之命!”杜疤瘌却不管女儿害不害羞,唯恐程名振赖账般,笑着回应。这下,玉面罗刹可真羞成紫面罗刹了,跺了跺脚,大声喊道:“不跟你们说了!”转身冲出军帐,消失于扑面而来的春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