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初冬,中国青岛。忙活了一天的陈寿亭见到了远道而来的张啸林。他很不愿意见到这个人,但是这却由得他,因为现在的张啸林名气之大,势力之广,为人之跋扈,都是他现在不可能对抗的,更何况张啸林还带来了陈晓奇的亲笔信。张啸林确实是个人物,按说跑腿这样的事情是不需要他这样的人出面的,只要随便派一个徒子徒孙走上一遭便可。但是他没有那么做,而是真正亲自来了一趟青岛,亲自将信和银行本票交给陈寿亭,并且还含含糊糊的将这巨额资金的来历大约的给陈寿亭讲了一下。陈寿亭也是个九窍玲珑心的人物,哪里会不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事情?在应付走了张啸林之后,他和卢家驹两个人关上门,在屋子里由卢家驹读了陈晓奇的信。陈晓奇的信中同样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将自己的发展近况交代了一遍,然后说明跟张啸林的合作事宜,这是不避人的内容,同时也交代了一下200万日元的来由,说是将专利卖给日本人的钱。两个人读完了,听完了,陈寿亭拍着大腿对卢家驹说:“家驹啊,你知道这钱到底是怎么来的吗?唉,这都是为了我啊!”卢家驹问:“六哥,怎么会这么说呢?晓奇信上说,这是日本人买他专利的费用,那张啸林不也是这么说的吗?”陈寿亭道:“你这是没弄明白这里头的事情啊!你忘了去年的时候,老七给的第一封信上说的什么吗?他敲了杜邦公司的竹杠!杜邦公司一年要给他一百五十万美元的专利使用权,这还是两种炸药的,还不算现在的那个什么黄子杀菌药。你知道现在外边卖的药片有多贵啊!要不是老七给咱们这些人专门弄回来一批,咱们这样的身家吃着都心疼!那你说说,他这个药方子卖出去,那得多少钱?咱们一个染布的方子都值十万大洋呢!”卢家驹反应过来,轻轻拍手道:“对对对!这件事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么算起来的话,晓奇可是吃了大亏了!这200万日元,合起来不过一百万美元出头,还是一次性永久买断使用权,这要算起来的话,光炸药这一项,他就得损失一千万美元!这还不算磺胺药物的,这笔买卖也太离谱了?晓奇怎么会签这样的合同?”陈寿亭气哼哼的拍着桌子道:“还能是为什么?你没听那张啸林说吗?小日本那是给他说了什么话了。连张啸林这样的人都去给小日本捧臭脚当孙子,你想想也知道,这里头得牵扯多大的利益!老七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从他出道到现在,你看他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一千万美金啊!整个青岛城的买卖加起来也值不了个零头!”卢家驹道:“六哥是说,这里头小日本威胁他了?不能啊,他现在在美国那也是出了名的人物了,当地政府都保护他,杜邦公司跟他这么深的合作,也不可能看着他被别人威胁,难道说,他心里有顾忌?不得不答应日本人的条件?”陈寿亭点点头,叹道:“就是这么回事啊!那张啸林说的话我听出意思来了,小日本这是拿着咱们兄弟的命去威胁老七了,逼得老七没办法不得不同意他们的条件,要不然以老七那么恨日本人的心思,他能这么便宜日本人才怪!”卢家驹惊呆了,他下意识的说:“可是,晓奇为什么不在信里说?我觉得,日本人也不敢把咱们怎么样吧?这里毕竟是中国,他们就算有大兵舰停在这里,咱们这些有头有脸的人,他就敢下手?”陈寿亭道:“所以说你不如他啊!小日本狠着呢,老七肯定不会去考虑那个万一还是侥幸,他这是怕咱们吃亏啊!日本人离着这里近,随便给咱们使点坏都够受的。在老七的心理面,咱们这些兄弟的分量可是比什么都足,这么大笔钱,放在什么家庭里面,都够兄弟反目的,你听那张啸林说什么了吗?他说这辈子没见过老七这么豪气的人,当时二话不说就把条件答应了,这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啊!咱们都是做买卖的人,这是硬生生的从他口袋往外抢钱啊!放在你,你能不生气?”卢家驹也叹气,道:“哎呀,这可真是的,咱们这不是给晓奇招灾惹祸了嘛。可是晓奇的性子,他能就这么干吃哑巴亏?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啊!”陈寿亭冷哼一声道:“老七当然不是那种人!你等着看吧,我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给小日本点颜色看看,他的钱那是那么容易赚的吗?何大庚的事儿你知道是怎么个来龙去脉吗?”卢家驹觉得奇怪,疑惑道:“他不是掉进海里淹死的吗?那个张啸林真不是东西,趁着人家办丧事的时候,一下子将人家的全部家当给吞了,连点骨头都不剩,剩下何大庚孤儿寡母的流落街头,要不是六哥你发善心,给钱打发他们回老家,恐怕这一家子早饿死了。”陈寿亭冷笑道:“什么淹死的?我告诉你吧,十有八九是张啸林弄死的!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今天我也不瞒着你了,你知道何大庚是怎么发起来的吗?那也是老七给支的招!老七去美国没从咱们这些人手里拿一分钱,凭的就是跟何大庚折腾了那几个月赚的钱!何大庚后来一把买断了老七的股份,你才当时老七跟我怎么说?他说何大庚早晚死在这上面,这才不到一年,他的话就应验了!你说,这老七的心思得有多深?”卢家驹到吸一口凉气,惊叹道:“晓奇真是了不起啊!什么东西到他手里都能搞出点名堂来!这么长远的事情,他都能算计的这么清楚,那这小日本弄这一回,他还不定怎么报复呢!”陈寿亭嘿嘿笑着,给自己点上一根土烟,狠狠的吸了一口,挥手将浓密的烟雾扫开,一条腿站在凳子上,点着头说道:“我估摸着,这事咱们两个都不一定猜得出来。老七办事,很有点老谋深算的意思,一点都不像他的年龄能干的事。你没注意吗?这前后咱们都松了两匹人去美国了,这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五花八门的,到他那里都能安排下,你也见过了,那些小子们个顶个的不是善茬,老七能把他们降服了,这就不简单!可是今天这信你瞧见了吗?还要人!大量的要人!你说他这是要干什么?”卢家驹深以为然,点点头道:“嗯,自古以来凡是聚敛人才的,无不是图谋很大的枭雄霸主!晓奇要是单纯做买卖,洋人里面能干的人比咱们中国多了去了,根本都不用从国内找这些人,还得费时培养,还得想办法安排身份,还得给那么多的安家费,这里外里的都不合算。我估摸着,他很有可能还得杀回来!”陈寿亭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还不算,你说说咱们光赞助留学的有多少了?苗哥来信跟我说,他的那些熟人家里的小字辈能弄出去的都去了,光法国英国德国加起来能有百十号人,等这些人学成回来了,他们能不念着老七的好?到时候老七要想干点什么事,这些人可都是帮手啊!你算算这些人后面牵着连着多少有身份地位的人?还有那些穷的上不起学的,老七能供着他们上外面留学,在国内上大学,等他们毕业了,老七回来的话,换成是你,你还不得报人家的这份恩情啊!”卢家驹叹道:“晓奇的这份魄力,咱们这些人可是一个都比不上啊!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回来打算干什么,他什么都不跟咱们说,这让咱们想帮他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准备啊!”陈寿亭将烟头扔在地上,一脚踩熄了,压低了声音说道:“家驹,我告诉你,你千万千万别传出去!以我听书这么多年来的经验看,弄不好,老七这是要争霸天下,逐鹿中原!”卢家驹吓了一大跳,他目瞪口呆的愣了半天,才期期艾艾的说:“六哥,这……这不能吧?晓奇才多大年纪?他有多大的本钱敢想这样的事?孙大炮折腾了几十年了,到现在不还是流亡海外?国党那么多的人枪不也干不过北洋那帮子军阀吗?晓奇……这不可能吧?”陈寿亭嘿嘿冷笑道:“可能不可能,你往后看着就行了。老七做事,有时候连我都猜不透,他能指使张啸林这样的人给他跑腿送信,就是一桩不简单!张啸林什么人?上海滩响当当的大亨!青帮里面有名的大佬!能劳动他亲自走一趟的,整个中国也没多少!我寻思,在美国的时候老七兴许是吓着他了,再不然,张啸林也是怕将来老七找他算账!”卢家驹笑着摇摇头道:“六哥,你这说的太玄了!张啸林什么人,晓奇能吓着他?不可能!我倒觉得,张啸林在这件事里面是转了大便宜,他跑一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做做好人,何乐而不为?”陈寿亭道:“那是你还不了解老七这个人的一些脾气。你不知道,他没走之前,我们两个人经常在一块胡扯,老七那肚子里的故事可比你六哥街上听来的多,那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我都不知道他是上那弄得!你说起来那一个人物,他都能摆出来一大堆你不知道的故事,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听得你不服都不行?你知道,这么多的故事里面,他最恨哪一种人吗?”卢家驹问:“什么人?反正不是咱们这种人!”陈寿亭气笑道:“你也学会滑头了啊!我告诉你吧,他最恨汉奸卖国贼!尤其是那些为虎作伥,领着外族人欺负咱们汉族的!像什么秦桧,张弘范,洪承畴,那是恨得咬牙切齿!用他的话说,是‘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理由,不管你受到了什么不公正的待遇,你都没有权利出卖这个国家,出卖这个民族,不能因为你个人的私利和欲望,让整个国家和民族无辜的同胞遭受痛苦和创伤’。这句词我记得一清二楚。张啸林这样的人要单纯是混黑道,老七兴许不会拿他怎么样,但是帮着日本人办事坑自己人的人,老七恐怕绝对不会放过他!别说这样的人,你记得我们结拜那一天,咱们几个和苗哥晚上一块闲聊的时候,他说的话吗?他说那些自以为有点文化,自以为出去喝了两年洋墨水,回头就不认祖宗的人尤其可恨!他们不但没学好自己民族传下来的文化,还没有把小日本从西方学来的二手文化学明白,结果就是这么样的糊涂蛋,还整天吆喝着要灭绝中国文字,灭绝中国文化,灭绝中医,这样的人,要是他坐在秦始皇的位置上,不管有多少,直接挖坑埋了!这些认贼作父背弃祖宗的混账东西,留着浪费粮食那都是多余!你听听,这都是什么话?”卢家驹笑道:“幸亏他不是秦始皇,要不然这眼下中国一多半出名的文人得遭殃啊!那些人也不过是书读的不精,知识修养都欠缺一些,给人家一糊弄就蹦出来胡说八道,其实都是些可怜虫!”陈寿亭道:“老七恐怕不是这么看啊!那天我本来以为他喝多了,事后想想根本不是,但是那都是他的心里话!他说,当汉奸的可能会祸害一时,但是这些搞文化的人办坏事,却可能会毁了整个国家和民族,古代的文人帮着外族蛮夷统治中原,起码还是让这些野蛮人学会了中国文化,保证了中国文化的流传,所以不管是魏晋南北朝还是五代十国,那些给外族蛮夷当官的汉人都是变着法的把这些人汉化了,这都不算出卖国家民族。但是这里面,张弘范和洪承畴是例外的,因为元蒙人把宋朝灭了,结果把中国古文化断了根,现在都接不起茬儿了,满清统治中原,是用猪尾巴辫子和屠杀文字狱焚书篡改历史来彻底打断中国人的脊梁,把明朝两百多年恢复的那点元气彻底整没了,洪承畴这些出主意帮忙的人才真正可恨!照老七的说法,现在的那些所谓的文人,跟这两个王八蛋没什么区别。”卢家驹很意外的看着陈寿亭,瞅了老半天才道:“六哥!看不出来啊!这么长一篇儿你都能记住啊!厉害厉害!不过我觉得晓奇这番话也是挺有道理的,不过他这话说的有点过了吧?”陈寿亭叹道:“家驹啊,你六哥我以前要饭,到处听白书,弄了一肚子混世道的心眼子,但是什么是国家民族大义,根本就不明白。我爹从小也没教会我识字,所以这大道理我也弄得不是很清楚,你家老爷子还有苗哥这么高的人,也只是说能摸着往前漂,顺着这世道别把自己淹死在里头就很好了。可是老七不一样啊!我总觉着他说的这些话都有道理,他评论的这些世事连苗哥都赞同。不信你就等着看,老七这个人,能干出什么来只有他自己知道,只要他对咱们这些兄弟是真心,那就知足吧。”卢家驹皱着眉头点点头,又道:“那,六哥,这200万怎么处理?真像晓奇说的那样去莱芜买地?这得买多大一片地面?莱芜周围加起来也值不了这么多钱啊!”陈寿亭道:“能卖多少算多少,莱芜的地不够,那就往济南张店周村买,反正老七说了,手里控制的地皮越多,说话越有底气,这话在理啊,你看张作霖那么牛,还不就是占得地盘大,人马多吗?章丘旧军老孟家,买地都买到烟台了,不管了,买!”卢家驹应道:“那行吧,这件事交给我办,反正我闲着也没什么事。不过六哥,你说晓奇特别嘱咐咱们别忙着扩大厂子,是什么道理啊?具体什么理由他又不说,这买卖不是越大了越好吗?谁还嫌自己赚的钱多啊?”陈寿亭摇摇头道:“我也猜不透这里头有什么缘故,他不说一定有他不说的道理。嗨,就是他不说,咱们现在也忙不过来,反正这钱也够花的,听他的不吃亏,这么办吧!”卢家驹答应了,两个人又扯了一会儿,就出去忙自己的了。陈寿亭自己在屋里灌了一大杯子的凉水,然后眼睛望着外面缓缓转动的小水车,口中喃喃的低声说道:“老七啊!你这是要干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