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2的夜里,电话铃声把日丹诺夫惊醒了。电话机就在他床边的一只小柜上。日丹诺夫还没有完全清醒。他没有开灯,就抓起耳机,把它按在耳朵上。他听出是朱可夫的声音。他们在一次照例的空袭警报解除以后才分手,到现在不过两个小时。在此之前德国人几乎昼夜不断地进行炮击,但空袭却有某种规律性,在一次例行的轰炸结束之后到下一次轰炸,中间往往要隔三小时,有时甚至四小时。正因为这样,所以无线电广播里一报告解除警报,日丹诺夫就决定回家去躺一会,尽管时间不长。战争一开始,他就住在这儿斯莫尔尼宫里,最近三个昼夜,他仅仅抽空睡了一会儿。可是现在,朱可夫打给他的电话的铃声把他惊醒了。日丹诺夫摸到放在小柜上的台灯按纽,开了灯,看了看手表。手表上的针指着两点二十分,可见,他才睡了一个半钟点左右。“我马上就来,”朱可大说。“出了什么事?”日丹诺夫焦急地问。“我马上来,”朱可夫又说了一遍。过了几分钟来可夫已经到了斯莫尔尼宫的院子里。没有多久前的轰炸所引起的大火把天空染成了鲜红色。不知从哪里传来救火车的警笛声和炮弹爆炸时所发出的低沉的轰隆声。炮弹不是在斯莫尔尼宫区里爆炸的,而是在远处什么地方,说不定还在市区之外,关于这一点,另外一种象啄木鸟啄树那样有节奏的声音可以证明。这种声音似乎到处都可以听到——从高空里,地底下,墙壁里——这是一种干巴巴的清晰的声音。这是接在本市无线电网上的节拍器在拍击,安装在街道上的几百架扩音器以放大许多倍的音量重复着这种镇静而又高亢的声音:“嘟……嘟…嘟……”。从德国人对列宁格勒开始了有规律的空袭、随后又炮轰市街的时候起,几百万列宁格勒居民都注意地听着节角器的拍击声,仿佛这是城市心脏的搏动。在没有遭受轰炸或者炮击的危险时,节拍器的拍击声平静而有规律,等到一发布空袭警报和炮击警报,这种声音立即变得急促频繁起来.脏在跳动那样。朱可夫站了一会儿,谛听着炮击声——炮击声从西南方传来。随后他向着两层楼的侧屋走去,现在日丹诺夫就住在那边。朱可夫经过前室,登上二楼。日丹诺夫已经在办公室里等他了。朱可夫才跨进门,日丹诺夫就急急地把方才在电话里没有得到答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出了什么事?”朱可夫走到墙边,熄了灯。屋子里顿时一片黑暗。他卷起防空用的窗帘,用一个急速的动作打开窗子。“听见吗?”他问。“这是炮轰斯特烈耳纳和市区之间的不知什么地方。”说道这里朱可夫默默地站了一会儿,随后关上窗子,放下窗帘,开了灯,抓住靠墙放着的一把椅子的椅背,把它拉过来,沉重地坐下,说:“是这么回事。一个钟点以前德国人占领了普希金。此外,他们还调动了几十辆坦克——约莫六十多辆——冲向芬兰湾沿岸的第四十二集团军和第八集团军的接合部,还从斯特烈耳纳冲向基洛夫工厂。”朱可夫用平静、坚定的声调讲着这些话,仿佛在议论前线情况中的一些无足轻重的变化似的,但日丹诺夫懂得形势极度严重。他默默地在朱可夫旁边一把椅子上坐下。只听得见他沉重的喘息声。就这样,双方无言以对的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然后日丹诺夫问道:“我们怎么办,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诺维奇?”“情况很严重,而且还不仅是这样的简单,”朱可夫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话,自管说下去,而且声音更生硬了。“由于敌军推进,我们右翼两个师同第四十二集团军之间的联络被切断了。根据已经得到的情报,眼下他们正在谢尔巴科夫的侧翼作战,企图夺回斯特烈耳纳。暂时这一点还没有能做到。”日丹诺夫在刹那间想象出了战斗的局势。谢尔巴科夫将军指挥着保卫芬兰湾的第八集团军。由于德国人终于切断了目前在谢尔巴科夫左翼的第四十二集团军的两个师,必然导致危险的后果……而日丹诺夫心里想的,朱可夫却把它说了出来。“这一来,”他总结般地说,“第八集团军随时会被切断。”说道这里,朱可夫猛地站了起来,然后走向挂在墙上的地图,图上用许多小红旗标出苏联的防线,用蓝旗标志着德军进攻的方向。朱可夫默默地对着地图看了一会,然后用生硬的动作移动小旗。他把它们拔出来插在另外一些地方,日丹诺夫注意地看着他,每一次朱可旗向列宁格勒点时,他就有种疼痛的感觉,仿佛这只小钉子扎进他样。日丹诺夫也走到地图跟前。一条战线从东北的施利色堡直到西北的斯特烈耳纳环绕着列宁格勒,而在南方稍稍凸出一点。另一条战线从芬兰湾西部海岸向东伸展,又转向北面的彼得果夫。但最危险的还是:那些蓝色的小旗已经在好些地段上深入苏军的阵地,这表明,不论南面,不论西南面的防线都已经被突破了。“不过说老实话,”朱可夫讲下去,“首先使我担心的,倒不是第八集团军。”他用手指把一面小红旗戳一下。“普耳科沃高地是目前的根本问题。这里酝酿着极大的危险:说不定会出现一个很宽的突破口。”日丹诺夫仔细看着这面从南方起被蓝色小旗半包围起来的小红旗。普茸科沃高地的重要性,他是一清二楚的,这是一些座落在从南方通向列宁格勒的最近路上的丘陵。从这儿不但能控制莫斯科和基辅通列宁格勒的公路,还能准确地调整大炮对市内一连串地区的轰击。“不过目前离列宁格勒最近的是西面的德军、在斯特烈耳纳附近……”日丹诺夫说。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朱可夫就挥手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语:“那里的部队数量不足。他们只有三个步兵师。凭借这些步兵师,德国人无法展开决定性的突破、同时他们靠这点兵力也不能占领城市,但是占领了普耳科沃高地,就能保障他们的摩托化部队向市区推进。我相信冯.李布正是企图从这里,从普耳科沃这一带给我军一个决定性的打击。”“不对!”说道这里他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他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脑门,然后接着说道:“按照道理来讲,李布的指挥并不是那么猛。他是一个老帅。应该十分的平和。让部队缓缓的蚕食我们的阵地,而不是一下子就直接的戳中我们的要害,指挥这支部队的应该是一个厉害的家伙。而且他十分的熟悉我们的作战方法。”说道这里他忽然猛地转过头来。然后冲这日丹诺夫大声的吼道:“给我查,查查清楚整个德国攻击部队究竟是谁在指挥?”说道这里他冷冷的看着远方。日丹诺夫想到一九一九年十月红军正是在普耳科沃高地附近拦阻了尤登尼奇军队的突击兵团的进攻。先是拦阻,然后转而进攻突击兵团的两翼,把它粉碎了。不过这是老早的事情了。可是现在……“伊凡诺夫一定受不住打击,”朱可夫忧郁地说。“您这是指军队呢,还是司令员?”“我们哪来别的军队。应当加强原来的军队。可是司令员一定得赶快撤换。”朱可夫冷冷的说道。“可是在这样紧要关头,这样做合适吗?”日丹诺夫用怀疑的口吻说。“换一个人要相当时间才能熟悉情况,但是我们没有时间。”“您说得对,我们没有时间,”朱可夫生硬地说,“正因为这样,我才建议赶快撤换司令员。”他向日丹诺夫走近些,接着说:“您是知道的,昨天我派费久宁斯基到第四十二集团军去了解那边发生的情况。他刚刚回来。他报告说情况不很乐观。伊凡诺夫没了主意。他不知道他这支集团军各部队部署的情况。部队的联络给破坏了。他要求费久宁斯基准许他将指挥所转移到北面去一点,也就是更靠近列宁格勒一点。费久宁斯基没有准许。”“伊凡诺夫的指挥所目前在哪里?”日丹诺夫问,一边又走到地图前面。“伊凡诺夫违反了费久宁斯基的命令,还是把指挥所转移了。目前指挥所在基洛夫工厂对面一所学校的地下室里。”“嗯……”日丹诺夫阴沉着脸说。“费久宁斯基现在在哪里?”“就在斯莫尔尼宫这里。”“我想跟他谈一谈。”“问题很清楚……”朱可夫开始讲,可是日丹诺夫打断他:“不。我还是想亲自听听。撤换司令员是个重要问题。过三分钟我就准备好。我们一块去。”于是日丹诺夫不等朱可夫回答,就匆匆向楼下走去。他的声音很快就从楼下传来:“下来吧,格奥尔基.康斯坦丁诺维奇,我在等您。”他俩走到院子里。天空依然给火光照得通红。红光映照在斯莫尔尼宫所有从室内严密地用窗帘遮着的暗沉沉的窗子上。原来很清晰的节拍器的拍击声,等到他们从侧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忽然中断了,而且差不多就在同一时间,不远的地方传来了炮弹爆炸的隆隆声。节拍器立刻用极高的频率开始拍击。在急速的拍击声中传来了广播员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