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托克豪斯从下面仰望着坦克,他觉得,坦克履带大得吓人,再过一两分钟,履带就要压到堑壕上来了。忽然,他看见附近有个人从避弹壕里站起来,对准坦克扔去一个燃烧瓶。但没扔中坦克。也不知是因为坦克距离太远呢,还是因为那个战士气力不够,燃烧瓶光是在地上打滚。就在这一刹那,又有一个人忽然从坦克面前横穿过去,一把抓起了地上的燃烧瓶,就在同坦克相隔不过几步路的地方猛一挥手,把燃烧瓶直接打中了坦克的观察孔,然后一个虎跳冲向一边,扑倒在地。坦克冒出一股股火焰。它就象给绊住了似的,马达声静下来了。看上去,那股大火焰好象一块橡皮糖一样牢牢的粘在装甲钢板上,又像一个火焰制成的绳索一样。紧紧困住坦克,把整个坦克都吞没了。过了几秒钟,原本严严实实盖着的舱口盖哐啷一声打了开来,最先伸出的是一股冒出火苗的浓烟,然后从里面跳出了几个士兵。这些人无助的嚎叫着,他们拼命的挥动自己已经着火的手臂,还有的人在地上打滚,想扑灭连衫裤坦克服上的烈火。斯托克豪斯定下神来,他看见那个对坦克掷燃烧瓶的人已经在往回跑,一直朝机枪掩体奔来。他心中一动:“这不是劳森特么?”“这儿来,劳森特。这儿来!”斯托克豪斯把上半身伸到掩体外面,不顾死活地大叫道。听到斯托克豪斯的这个叫喊。劳森特这个工兵排地排长根本没有回头。他本能的跳到了,说得更正确一点,是扑进了掩体,喘着粗气。但他马上稍微抬起身来,在掩体里挺直身子,举起一只乌黑的拳头一边威吓一边叫:‘烧着了!烧着了,混蛋!”他站着。身子摇摇晃晃。象喝醉酒似的。身上的军服揉得很皱。满腔大汗,还混着稀泥,四下里都有子弹呼啸而过,但他却站着,继续嚷个不停:“你们瞧!我的同志们!T-34克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没有反坦克炮也没有什么可怕的。那些坦克烧着了!一个燃烧瓶就叫它烧起来了,混蛋。你们瞧!那帮俄罗斯地白痴,混蛋,他们全部烧着了!”斯托克豪斯用力把劳森特按倒下去。他看到,又有两辆坦克朝他们开过来。就在这时候,从左边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轰隆一声。似乎有几十颗炮弹和炸弹一下子爆炸了开来,震得地动山摇。斯托克豪斯明白,派佩尔已经同电台联系上了,那个倒霉地俄国坦克到底触响了重型地雷。他于是抓起吊在胸前地望远镜。平端到眼前,目镜蒙上了一层灰,什么也看不见。他气得把望远镜一扔。就爬到胸墙上,试图或多或少看到一点情况。左边大约一公里半的地方,一股乌云似的烟尘慢慢地降落下来。然后是一片沉寂。战场上双方面的枪炮声都停了下来。这会儿,俄国人可能以为,是他们所熟悉的俄罗斯大地参加了战斗,吞没了他们的坦克。斯托克豪斯感到十分轻松,简直是幸福。他觉得,这种重型地雷猛烈爆炸,已经决定了战斗的结局。这—刹那,他忘掉了那两辆开得很慢,活象要把每一块土地都摸索一下,但还是一个劲儿朝他们地堑壕逼近过来的德国坦克。但是,斯托克豪斯又向前看了一眼。他看到的不仅是这两辆坦克,他还看到,地平线上又出现了几个小黑点。他明白,那些俄国人已经到了危机的时刻。他们已经决定不惜使用任何手段,来排除和消灭这个如此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们前进道路上的障碍。无疑,那些俄国人已经猜到,在这里防守的德军是把最大希望寄托在地雷场上。既然战士们只用机枪和卡宾枪开火,那么,在这个地段就没有大炮。因那些俄国人决定发动强攻。斯托克豪斯毫不怀疑,他们的这个连是不会退却的,如果敌人地坦克要想从这里通过,那只能从战士们地尸体上开过去。但是,眼看着坦克渐渐逼近,他就痛心地想到:在他后面,一直到姆岑斯克防御地带的主要工事之间,再也没有别的部队了,他还想到俄国人地坦克如果用履带把几处机枪巢一压毁,冲过只用卡宾枪武装起来的战士们的战壕,就会一直冲到自己的师长派佩尔的后方。“怎么办?!”斯托克豪斯脑海里翻腾着这个念头。他并不怕死,在他看来,同他离开人间之后将要发生的事情来,死是太微不足道了。“劳森特!”尽管这个年就站在他身边,而且几乎同他肩膀挨着肩膀,他还是高声嚷道,“你留在这里,我去拿燃烧瓶。”劳森特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他面无表情的跳出掩体,猫着腰,也不去看就在一百米左右的坦克,朝最近的一个掩体奔去。他一跳进这个掩体,就大为高兴地看到,这个掩体的底部正放着一些燃烧瓶。他马上跳起来站着,但立刻被一个战士强有力的手按在地上了。“现在他们马上就要打机枪了!”那个战士用发哑的声音叫道。“听我说,朋友,”斯托克豪斯大声叫道,“你们的排长就在左边那个掩体里,给他送三个燃烧瓶去,快!”那个战士一句话也没说,就从掩体里跳了出去。底下还剩两个燃烧瓶了。斯托克豪斯抓起一个燃烧瓶,紧紧捏住玻璃瓶颈,手里感觉到了燃烧瓶的重量,突然感到十分镇定。他觉得,他手里握的是一种威力强大、无坚不摧的武器,这就使他变得坚强有力、不可伤害。他咬紧牙关,等待着坦克逼近。“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他反复说,一心一意考虑的是,再过三分钟,两分钟,一分钟,他就要从掩体里往外一跃,朝坦克扑去,那时千万可不能失手。不过,也许还是等在这里,从掩体里往外扔比较好吧?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炮声。在那两辆渐渐开近过来的坦克旁边的什么地方冲起了一股泥土,响起了爆炸声。“这是怎么回事?谁开炮?从哪儿打的炮?”他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他还没有思考结束。那里又响起了一下爆炸声。这一次是一辆坦克的内部有什么东西爆炸了。最初一刹那,斯托克豪斯甚至认为,就是这一辆坦克开的炮。可是他立刻看到,这辆坦克的观察孔冒出烟来,车身猛一抖,就停住不动了。第二辆坦克照旧向前驶来。坦克同掩体之间相隔只有十来米了,斯托克豪斯一纵身跳到掩体上面把燃烧瓶扔了过去。这次他不是随手乱扔,也不是为了拼命,而是经过精确而冷静的计算,瞄准好了以后再扔的,正象许多年以前,他童年时代玩击柱游戏,把一根木棒抛出去一样。他怀着无情的仇恨心,看着坦克的装甲钢板上冒出火焰,燃烧了起来。忽然扫射过来了短短一梭子机枪子弹,但并没有给斯托克豪斯带来什么伤害。他离坦克太近了,正在死角里。他甚至没卧倒,也没有跌倒在地。他站着看坦克燃烧。他听到坦克里面传出了闷沉沉的敲击声——这是德国人试图把卡紧了的舱口盖敲开。他掏出手枪,等待着。只等俄国人一钻出来,就对他们开枪。一直等到右边什么地方又传来了隆隆的炮声,斯托克豪斯这时才回过头去。他看到,另外有一些坦克正飞也似地赶上来拦阻远方的俄国人的坦克。最后,他恍然大悟,这是俄国人的坦克式样,体积不大,然而灵活的BA-10”型和一辆好像是“—26”型的俄国坦克。那时,斯托克豪斯——直还站在那辆熊熊燃烧的俄国坦克前面,连连挥动着还捏着手枪的那只手大叫道:“派佩尔!你这个波西米亚人!你真是我的亲人!前进呀!揍他们,揍那帮混蛋!揍呀!”一小时以后,战斗结束了。战场上弥漫着一股从烧毁的坦克上冒出来的辛辣刺鼻的黑烟。俄国坦克总共只有一辆逃回去。而参战的德国坦克也损坏了一辆。距离他们的一辆已经烧坏的坦克约五米的地方,躺着一些已经牺牲的苏联坦克手的烧焦的尸体。斯托克豪斯一下子就认出了其中的一个。这就是前来增援的自己的战友海森瑟尔。曾经和自己同在战斗工兵部队的战友。“海森瑟尔你这个笨蛋!”看着那具尸体,斯托克豪斯小声的骂道:“你这个笨蛋。你根本不会开坦克。你为什么要过来?为什么?”说道这里他的双手仅仅的捂住自己的脸庞不让泪水流下来。这一天,不仅是斯托克豪斯的工兵连和海森瑟尔的坦克手在姆岑斯克的外围投入了最初的战斗。数以千计的德国掷弹兵也在姆岑斯克城南面和西面遭到俄国人的攻击。而援兵距离他们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