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十天,宁远都陪伴我,几次劝他去其它宫殿留宿,他都不肯。天气逐渐转凉,树叶虽然没有下落,却也开始慢慢的发黄,天上的月亮从淡淡的月牙转变成饱满的圆月,观月阁在几十名匠师的努力之下终于落成。这日宁远携着我,要我亲自检查观月阁的摆设,多日未来德秀宫,本来应该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可如今更多的却是一种陌生,整个德秀宫几乎没有了原来的影子,除了正殿和东殿的栀韵斋外,西殿、行馆、别院以及宫墙外的甬道全部被打通,建立起了一座规模宏大的楼阁,简直要比正殿还要巍峨,前殿与南房、东西配殿围成独立的小院,其间有游廊相连,仿佛是宫殿之内的另外一座宫殿一般。黄琉璃瓦歇山顶,前檐明间安风门,余皆为槛窗。室内明间与次间以落地罩分隔,东殿上方悬挂着「憩星轩」三个镏金大字,一看便是宁远的手笔。后殿名「金钟玉萃」,前檐明间接穿堂与前殿相连,余皆为槛窗。前檐左右柱上各悬古琴,真是比我那德秀宫正殿还要精致壮阔呢,这难想象短短十天之内这样精雕细琢的楼阁居然拔地而起,我惊喜地看向宁远,他微微一笑,说道:中秋赏月怎么可以没有鳞波的湖水呢?说着他便引我到「憩星轩」的右侧,这里的回廊尽头连接着一座平台,一看便只是唱戏、歌舞之处,平台再往右便是一座新建起来的人工湖,倒也不大,却足以让我震惊,那湖水紧挨着戏台,湖水清澈,相信中秋之夜,宫女们的轻歌曼舞以及天空中的众星捧月定会倒映在这荡漾的鳞波之上,这小湖离戏台较远的一面种满了荷花,虽然已经入秋,那荷花却还是娇艳欲滴,旁边高耸的芦苇随着风摇曳,轻巧的枝叶时而调皮的撩动这一池秋水。我情不自禁的抱住身边的宁远,宁远好听的笑着:怎样?可还满意?朕为了十天之内完成这项工程,可动用了400名匠师,你这德秀宫差点站不下那么多人呢!大信开国之后这德秀宫就没有翻建过,实在粗糙,这次扩建之后,你就不要住在那简陋的德秀宫里了,改住「金钟玉萃」如何?说着,他便拉着我的手,扶着我的腰,把我引到「金钟玉萃」的大殿里,我四处端详着,里面的物事和摆设一看就是精心设计过的,非常合我的性情和心意,宁远道:这里是我为你建造的,你看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说出来。我回过头来,笑说:每一样我都很喜欢,可这里有一样是我非常喜欢的。哦?是哪一样?我站定,深情款款的说:就是你!宁远一怔,过来抱住我:我们经历了生死和轮回,终于不会再错过彼此了!我投入他的怀里,深深的汲取他身上的味道,幸福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什么也记不起了,那些痛苦、忧伤、失望都烟消云散了。宁远收敛了一下情绪,才说:只是观月阁这个名字不够正式,听起来像行馆,不如过了中秋就改名吧,你说叫什么名字好呢?我想了想才道:只怕皇上嫌这名字更不正式!只要你说的就好!我这才说:德秀宫就不用动了,这楼阁改为钟爱馆,「金钟玉萃」改为一生堂!会不会很俗气?宁远摇头:这是咱们自己住的地方,定要叫得有意义,哪里还管别人的眼光?钟爱一生?会不会太短啊?我哑然,半晌才笑出来:那皇上说个名字!宁远握住我的手,笃定的说:永生堂!我的心里一颤,总觉得这名字似乎隐藏着一些不吉利的因素,却也没有说什么,因为它包含着宁远对我的浓厚的爱!我们又走了几个地方,宁远分别为它们起了名字,什么芳驻阁、同心苑、风泊堂等,处处都体现了对我的情意。次日便是中秋了,后宫上下几百名妃嫔和朝中重臣都要来钟爱馆赏月,因此从一大早晨开始,便陆续有奴才来来回回的送桌椅物事,宁远怕吵到我,因此还让我住在养心殿,今日早朝下得很早,宁远的兴致也很高,我仔细的观察了他一番,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过去的中秋夜都要举办盛大宴会,还要和太后等人一起吃过团圆饭呢,而今宁广不在人世了,宁远将这一整个月都定为国丧,不能有大型的庆祝活动,为了减轻太后的伤悲,也没有特别安排团圆宴,只是准备了少量并不张扬的礼花和大型的歌舞音乐,听说为了让太后高兴,还特意请了皮影戏班,唱得是九曲回肠的《长生殿》。再一次面对盛大的宴会,宁远特意吩咐20多个宫女过来伺候我,我知道他想借此机会显示我在心中和在这后宫之中的位置和轻重,因此宫女呈上来的首饰衣裙都是贵重异常,甚至比贵妃的行头还要隆重,却又和以往皇后的装束大不相同。似乎更威严、更端庄,只可惜我的肚子圆鼓鼓的,无论什么样的衣服穿到身上都如同一粒南瓜,遂有些自暴自弃,无名的火在心头熊熊的燃烧起来,好在丫头都还乖巧,宁远又亲自过来为我描眉,我才渐渐的好转起来。梳妆完毕后,我对着大铜镜自照,高耸的发髻上缀满的金银珠宝,左右两边各插了三支长长的金钗,直压得头都有些抬不起来了,遂伸手摘下来一二,扔在桌子上;身上穿着钿钗礼衣,上身系"蹀躞带",带上有金饰,并扣有短而小的小带,袖宽差不多有两尺,领边、袖边、腰部分别镶着金边,并用印金、刺绣和彩绘工艺饰以牡丹、山茶、梅花和百合等花卉,下身系了一条凤尾裙,是用多条绣有花鸟纹饰,带边镶以金线的独立彩条拼合在腰带上,所形成的彩条飘舞的裙子,这些衣着在以往都是皇后才能使用的样式,和我过去穿的妃嫔的钿钗礼衣大不相同,尤其是肩上那方绕过脖颈,披挂在胸前,下端垂有金银玉石坠子的霞帔,更是让人一眼就看出位分等级来!我把胳膊端在胸前,沉默的对着镜子,趁着这身衣服,我那硕大的肚子似乎更能显示出威严来,心情略微好一些,豆儿在一旁整理我的霞帔,把上面的金银玉石坠子和流苏都理顺。宁远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我,小米儿不知天高地厚的赞叹了一句:小姐这样一打扮,真像传说里的王母娘娘一般,又美艳又威严!我看了她一眼,说道:别乱说话,人有没有贵气在于长相,我本来就是清秀类的,再怎么更换行头也难以形成那种霸气!宁远却摇头:谁说的?我就觉得这身衣服很适合你嘛,端庄淑丽,来,给夫君看看!我只好在他面前转个圈,长长的凤尾裙立刻如同盛开的花朵一般施展开来,煞是好看。宁远喜滋滋的拉住我的手,倾身上来清吻我的唇,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一般,我捶了他一下,嘟囔道: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毛头小子!宁远立刻朗声大笑,成熟的眉宇之中透露出一丝狡洁,他凑到我耳边低声说:我可不想这么快就老,毛头小子正好!我听出这话中有话,直羞得脸颊通红,又不好发作,只好低下头,豆儿和小米儿已经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了,依然正经八百的提醒:皇上,娘娘,该移驾慈宁宫了!宁远点头,搀扶着我走出养心殿,殿外立着一顶双人乘的夏季用轿子,已经薰过防蚊虫的香料,宁远也不顾外人,依然小心翼翼的扶着我上轿,豆儿忙说:皇上,让奴婢来吧!她托住我的胳膊,又回头对着那群小太监吼道:你们,怎么还不来扶皇上!宁远摇了摇头:你这丫头,倒有点太监总管的风范呢,罢了,不需要你们搀扶,朕正值而立之年,早年有习武,哪里就会有什么闪失,等到朕老得走不动了你们再来搀扶吧!我轻笑了一下,被宁远小心翼翼的扶上轿,他随即也坐在我的右侧,一手握着我的手,放在我的腿上,微笑着说:起轿!前前后后几十个人便立刻在甬道里行进起来,伴着朦胧的夜色和昏黄的灯笼,我凝视着宁远的侧脸,感受他双手暖暖的温度,心中涌起化不开的温柔,天上皓月当空,犹如圆盘一般,上面影影绰绰,仿佛真得有桂树和玉兔一般,我仰望的天空,宁远体贴得让我把头靠在他肩上,说:咱们先去陪母后吃饭,再一起去钟爱馆看焰火、听戏、欣赏歌舞,可要费神了,更何况你又要穿戴着这么多沉重的物事,真是够辛苦的,你靠在我肩上多少歇息一下,一会要是累了可别硬撑着!我点点头,看着那月亮笑说:这月亮可真圆啊!全国上下大概都在赏月吧!宁远只不出声,我沉吟了一下,才说:臣妾有一事求皇上!宁远有些诧异,不明白我为什么忽然又用了尊称,我道:今个是中秋,惠儿在永寿宫的别院未免太冷清了,臣妾恳求皇上今夜就破例,让她和咱们吃顿团圆饭吧!臣妾以为过一会太后也会提及此事,她老人家最近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人都憔悴多了,咱们做晚辈的多少做一点事情让她高兴,哪怕欣慰的事也好啊!宁远的表情渐渐冷了下来,他道:如果不是惠儿,今天的团圆饭宁广就会在场,母后又怎么会伤心难过?我柔声的安慰道:老人家嘛,失去了,肯定就会更在意活着的----臣妾也作了许多坏事,皇上都能原谅,为什么轮到惠儿就不行了呢,是因为不爱?那好歹也还有兄妹情和多年的夫妻情啊?皇上一直不了解惠儿的心,普天之下也许只有她对皇上的爱能够和臣妾抗衡,她甚至比臣妾更早的爱上皇上,皇上体会过心爱之人不爱自己的痛苦,就请皇上也体会一下惠儿这么多年的辛苦吧!她爱的人是你,恨的人是我,也害我多次,我都能原谅她,皇上为何不能?宁远唏嘘了一声,抱住我:你总是这样善解人意,总还念及旧情,惠儿何时才会如你一般?今夜就破例吧!传朕的旨意,令永寿宫别院面壁思过的惠贵人速到慈宁宫参加晚宴。我微笑着看向宁远,歉意地说:让你为难了。宁远无所谓的摇头:你开心就好!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慈宁宫,宁远扶着我下轿,缓缓的走向慈宁宫御花园,那里早已摆好了月饼和各色水果,另有御膳房精心制作的团圆菜,几个孩子在花园里玩耍着,却不似以往那般淘气,想来是穿了新衣服舍不得弄脏呢!惠儿已经来到,正抱着向晚和向真,给他们剥瓜子仁,表情上前所未有的浮现出了母爱,也许到了这时她才终于发觉自己爱这两个孩子吧!太后远远的看见我,招手过去,眼角依然有些红肿,想是刚刚哭过,她乐呵呵的说:瞧这肚子,越看越欢喜,是不是就快要临盆了?我可等不及要抱小孙儿了,来来来,坐到我身边来,我好好瞧瞧,哼,我说话你可别生气,你变丑了,不过这也正是生男孩的征兆,你放心,生产后你会变得比现在还水灵呢!我甜甜的笑,说道:反正啊,再水灵也超不过这模子,只要太后不嫌弃就好了!说着,我端给太后一块月饼,是五仁的,里面露出饱满的花生豆,又看了看盘子里,还有一块枣泥的,遂拿起来递给惠儿,她素来喜欢吃枣泥陷的月饼,我一直记得小时候每到中秋她都要独占所有的枣泥陷月饼呢!惠儿接过去,有些惨然的笑:姐姐还记得我的喜好呢?我叹息:恐怕忘也忘不掉!惠儿低下头,不再说话。宁远看着我们,嘴角抿了抿,说道:母后,咱们该移驾钟爱馆了!太后摇摇头:罢了,我这老太婆去掺和什么?惠儿,你代我去吧,回来把好听的好玩的事情给我说说!惠儿摇摇头:母后言重了,惠儿现在是戴罪之身,哪里还有脸见外人呢,还是早些回别院吧!太后哼了一声:我知道你是怕受别人的闲言闲语,放心,有皇上在,我倒要看看谁敢说出大不敬的话,皇上,惠儿虽然有错,可也要给改过的机会,宁广已经回不来了,我不愿意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愿意看着你们一个个活着受苦,这都大半个月了,就原谅她吧!我在暗中扯宁远的衣袖,他这才开口:儿子谨遵母后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