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子龙焰站在楼兰城的城墙上,看着遍地的金黄,渐强的阳光使他不得不眯着眼睛.楼兰是个美丽而又神奇的地方,没有郁郁葱葱的森林,但却不乏低矮灌木.黄沙滚滚的大漠被众多河流交错分割成许多块,沿河又生出许多茂密的胡杨.干燥和湿润,荒凉与繁荣在这里融合,使得楼兰城的景致无可替代.楼兰是大漠中一个相当强大的国家,也是一个城邦,虽然国土并不是最大,但强大的军队和繁荣的经济却使它有着不容侵犯的霸主地位.因为它是扼守着中原丝绸之路的要冲.楼兰城无疑是沙漠中最大的奇观.城外了无生气,城内却别有洞天.酒馆,茶楼,赌场,妓院应有尽有.各国的商人也定期前来贸易,赋予这座城池无与伦比的繁华.雪山融水汇聚而成的河流由南而北穿城而过,直通下游美如仙境的罗布泊,又为这里增添不少生机.龙焰便是楼兰国的王子.龙焰稍稍转过头,看看身边的楼兰王,他英雄而又伟大的父亲,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他看到的依旧是冷傲的侧脸,他一直以为那张脸是刀子刻出来的,就像灰色的城墙.楼兰王龙苦心年轻时四处征讨,多年的杀伐让他厌倦了宫廷生活,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无尽的单调.龙苦心轻轻转过头,问:";焰,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龙焰一躬身道:";儿臣记得,父王说东方是神圣的地方,普照万物的太阳从那里升起,那里也是父王的理想.龙苦心道:";很好,你要记得,永远记得.之后转身走下城墙,留下龙焰一个人不明不白地站在那里.不知从何时起,龙苦心每天早晚大偶要带龙焰登上楼兰城墙.早上他们看日出,龙苦心会说东方是他的理想.傍晚他们会看日落,龙苦心又告诉龙焰楼兰是最美的地方.龙焰其实一直都不明白,既然楼兰是最美的地方,那为什么父王的理想会被搬到东方.龙焰看着城内的繁华.叫卖声不绝于耳,街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几峰驮着货物刚进城的骆驼,驼铃叮叮当当地响,声调满是疲惫.小孩子相互追逐嬉戏,河边的浣衣女也不忘和同伴笑闹几句.在龙焰的记忆里,楼兰城似乎一直怎么安静祥和.最后,龙焰的目光停在河边一个少年身上.那少年一袭东方人的长袍,头发也梳成东方人的发式.此刻的他正脱掉靴子,把脚泡进河里,他叫龙风,是龙焰的弟弟,也是他的噩梦.其实龙焰的生活一直很平静.而这平静停止在一个月以前.一个月前,龙风从长安回到楼兰,他的出现把一切平静搅得支离破碎.从旁人嘴里,龙焰知道了龙风的身世.龙风是龙苦心最小的儿子,刚一出生便被送到长安做质子.龙焰不知道什么叫质子,他问过朝中大臣后明白了一切.楼兰是一个千年古国,虽然很强悍,但远处西域,无法与中原大国相匹敌,从东方的汉武帝始楼兰就开始归属于中原,并一度更名鄯善.楼兰作为附属国,必须每年向中原纳贡求得平安,而质子则是从附属国王子中选出一人送往中原为质,一旦附属国有谋逆行径,质子就会被斩杀,透露献回,以示决裂.龙风已满十六岁,不适合再做质子,所以才被送回.龙焰有些同情龙风.龙风比龙焰小两岁,因为自小在东方长大,他有着一切东方人的习惯.穿东方人的衣服,练东方人的武功,而且还会吹一种叫笛的东方乐器,龙焰觉得笛的声音特别好听,但是每次听到龙风的笛声,总会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龙风回来了,怪事也频频发生,众多王子一个个离奇死亡.龙焰知道一切的真相,那些王兄都是被龙风杀死的,他曾把龙风杀人的事实告诉龙苦心,但龙苦心每次都是草草葬掉死去的王子,对外宣布戒严.龙苦心告诉龙焰,死去的那些王兄不适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龙风送他们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没有危险和痛苦的世界,他还警告龙焰不许接近龙风.龙焰感觉到危机正步步紧逼,心中满是恐惧.此时的龙风正光着脚,踢着河水.龙焰难以把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年和那个杀人饮血的恶魔划上等号.或许这就是龙风可怕的地方了.城南,胡杨林.胡杨是一种神奇的树木,死后三千年不倒,倒后三千年不腐.于是便有人用胡杨木做棺木,希求自己的躯体也可以像胡杨那样留存千年,受到后世的景仰.胡杨枝干扭曲,形状可怖,干老的树皮已经开裂像一个个饱经沧桑的老人,诉说着来自洪荒的历史.龙风一脚一脚地踩在松软的沙子上,毒辣的太阳晒得他满脸是汗,干裂的嘴角也泛出一丝灰白,突然,他停在一片沙地前,拧紧了眉头.这片沙地有些不太正常,地上竟然没有一棵草.在大漠中鲜见青草,但这里却平静的有些不正常,连枯草都没有一棵.好像有人用刀把地面削平了一般.地上出现了一个个漩涡.那东西本来应该出现在水里的,但现在不只是谁把它们挪到地上.又或许,沙漠缺水,它们为了生存,学会了在地面行进,隐藏,还有杀戮.龙风不知道,漩涡之中暗藏杀机.他动也不动地看着那些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漩涡,瞳仁开始发散.他眩晕了,一头栽向一个漩涡,而那漩涡也瞬间变大了许多,准备吸纳这无知而渺小的生命.一道鞭影闪过,紧紧拴在龙风腰上,他倾斜的身体猛然间定住,鞭子的另一头,龙焰用力一扯,龙风一下子坐在地上,意识慢慢恢复,而那漩涡也不甘地闭上贪婪的嘴."; 风,你刚回楼兰,很多危险的东西你都不认识,不该乱跑,或者你该叫上我.龙焰卷起鞭子道.龙风回过神来时龙焰已走出很远,他望着龙焰远去的背影,说:";为什么你会救我?你不应该救我的.细小的尘沙如雾般随风而起,紧贴着地面飘过,沙粒相互触碰,发出轻微但清晰的声音.漫天沙尘之外,灰黄的楼兰城若隐若现如水波般摇曳,仿佛碰一下就会破裂成碎片.夜风呼啸而过,繁星点缀着天空,但却有些虚无飘渺,仿佛是冷风吹淡了它们的光辉.楼兰雨水不多,房顶都修成平的人都可以安稳地躺在上面.此刻,龙焰正满心欢喜地数着那闪闪的星星,虽然越数越乱,但他却越来越高兴,仿佛每数一颗,那星星就归他所有一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龙焰一把抓住了放在身旁的剑,就在此时,一柄长剑直劈他的面门.龙焰横剑一挡,架在胸前,单腿发力,身子一转站立起来,剑早已出鞘,反削而回,将发剑之人逼退,这时他才看清,对手是一个年轻的侍卫.龙焰一笑,道:";你的皮又痒了?要不要本王子帮你解解痒?那侍卫也是一笑,抖出一个剑花,道:";皮痒手也痒,废话少说,指不定谁蹭破皮呢,接招!不等龙焰回答,那侍卫猛跨前一步,将剑抡开,剑气激得龙焰披散的头发像是要断掉一样.长剑刺腿而来,龙焰一侧身子,剑身拄地,用剑面挡住刺来的剑尖,不料这一剑力道极大,直到龙焰的剑面弯成弓形才停住.龙焰本以为到此结束,不想那侍卫嘿然一笑,身子已贴上前来上身猛沉,单腿站立,另一条腿如弯钩般从身后向龙焰踢来.龙焰偷笑一下,抓住踢来的腿,一脚踩在侍卫站立单腿的脚背上,那侍卫痛呼一声倒在屋顶上.龙焰抽起剑,用剑面在那侍卫身上一阵乱拍,虽然不会伤到他,但那一下下力道却很实在,足够他受的了.侍卫急忙求饶,道:";王子殿下,别打了,我认输.龙焰收剑,整理一下衣服,看着那侍卫,说:";以后没把握就不要搞偷袭,否则下次就拆你的骨头.这侍卫叫水修明,是前大将军水厌独子,水厌死后将他托与宫中抚养,与龙焰一起长大,并被龙苦心钦定为下任大将军.这段时间他在宫中担任侍卫长,目的只在历练.水修明从地上爬起,道:";你使诈,胜之不武.龙焰一笑,道:";兵不厌诈,这点诡诈就把你难住了以后怎么领兵打仗?水修明眼一翻,道:";我争不过你,只可惜了我这身盔甲,铠片都被拍松了.龙焰笑道:";大不了赔你,只是你这将来的大将军历练的怎么样了啊?水修明听闻此言马上露出一脸疲倦,叹道:";王宫不好,茅厕太少.龙焰一笑,说:";那你可要适应了,以后真当了大将军可就要经常入宫了,当心憋出内伤,传出去可就成了楼兰的笑话.水修明长剑一扬,道:";怕什么,等你当了王,在宫里多盖几间茅厕就行了.龙焰脸色大变,轻声道:";不能乱说的,王位大统由谁来继承可不能随便猜测.水修明说:";本来就是,众王子死的奇奇怪怪,只有你活的好好的,王位不传给你难道传给街头乞丐?龙焰急了,说:";龙风王子不也好好的吗?水修明耸耸肩,说:";他?有点邪门.他身上有很重的杀气,大白天太阳那么毒,见到他我都直出冷汗,还有他的笛声也是杀机四伏,守夜的侍卫听了,都有人吓得尿裤子,好了,不提他了,我还要去查夜岗呢,我可不想被吓得尿裤子.水修明翻下屋顶,龙焰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龙风,杀气,笛声,杀......远处,龙风寝宫内的灯还亮着,他大概也还没有睡.突然,一阵笛声传来,曲调低沉.龙焰猛觉得脖子一紧,仿佛有一把刀砍过,莫名的寒意涌上心头,这难道就是水修明所说的杀机?龙焰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星光越来越模糊,颗颗明星似乎也因恐惧而纷纷躲进乌云,夜风也不敢再四处呼啸,只是轻轻地从楼兰城的上空掠过,很安静,但却有美梦被这安静吵醒,在支离破碎中低声啜泣......午后,虽然烈日当空却依然可以嗅到空气中凝固的湿气,让人窒息.大漠的夏天,天气变化莫测,猜不透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就像帝王的脾气.龙苦心烦躁不安,片刻之间已重重呵斥数人,宫中人心惶惶,所有人都不敢再去接近龙苦心,怕被王拿来开刀出气.终于龙苦心稳定住了情绪,带着龙焰去了楼兰的先知那里.楼兰城的中央有一座高大的佛塔,楼兰的先知就住在那里,他是一个有问有答的人,几乎每个人都能从他那里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先知和龙苦心都是聪明人,他们的问答往往不着边际,显然另有所指,龙焰不愿听那些冗杂无味的对话,便独自走出佛塔,,绕到塔后没有阳光的地方,歪靠在墙上,风虽然干热,却惬意无比,带来绵长的睡意.";我死以后,楼兰该飘向何方?";水土之灵,万物之本,你的心中早有答案......龙焰突然被人摇醒,睁开眼,他看到先知那慈祥的面庞,花白的胡子,明亮的双眼,纵深的皱纹刻画着岁月的轨迹,嘴角勾出一弯浅浅的笑.先知从袖内掏出一卷羊皮纸,塞到龙焰手中,说:";王子殿下,我搜罗天下史事,毕一生之心血著成此部,所记只是,虚实参差,不辨真假,今日送与殿下,闲暇之时聊以消遣.龙焰讲书卷塞进袖中,向先知一行礼,转到佛塔前却不见了龙苦心.龙焰只能一人独自回宫,他抬头望望天空,天色依然大变.乌云东一块西一块,层层堆积,浓淡不均,时而飘荡,时而聚集,不知是何朝何代的画师泼下的浓墨,凝住了心跳,凝住了呼吸......刺耳的鞭声钻进耳朵,龙焰抬起头,看见一个小吏正在用鞭子驱使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做苦工,嘴里还不停地斥骂.那群人早已不堪重负,还要挨鞭子,腿脚就更加不灵活,但那小吏不理会这些,只顾挥舞着鞭子.没有人反抗,这一切似乎都是厘定的,因为生杀大权在强者手中握着,弱者,只能忍受.龙焰走到那小吏面前,问:";这些人是什么人?都快下雨了怎么还要做苦工?那小吏瞟了一眼龙焰,从嘴里挤出两个字:";奴隶.龙焰看着那些奴隶说:";他们做工已经很累了,不要用鞭子抽他们了.还有,这都快要下雨了,让他们躲躲吧,奴隶也是人啊.";臭小子,敢来教训你大爷,抽他们又怎么样,我还要抽你呢!那小吏猛然挥手抽向龙焰,距离太近,根本不容龙焰闪躲.长鞭一抖,鞭尾抽向龙焰面门,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鞭子,那小吏脸色一变,顿时刷上了一层死灰.楼兰城虽然繁华,但毕竟不大,并不是每个人都认识王子,但每个人都认识他们的王.这个小吏也不例外,而此时抓住他鞭尾的正是龙苦心.小吏无声地跪下,不停地磕头,嘴里毫无顺序地说着些什么.龙苦心松开手,扔掉鞭子,淡然地说:";你不该这么对他的,或许,以后有一天他会是你的王.龙苦心走在前面,没有一丝言语,在这种情况下,龙焰是不敢出声的,他只能紧紧跟着,像一只迷途的羔羊.风越来越紧,天也越来越暗,但龙苦心似乎没有要加快脚步的意思,仿佛双腿重逾千斤,迈不开一分一毫.乌云越堆越厚,颜色也越来越重,似乎有大量的毒液在其中酝酿,等待喷薄的时刻.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那青黑色的天幕,积存已久的雨从那伤口淌下,伴着天崩地坼的轰响.龙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龙苦心停住脚步,他转过脸,依然是一脸冷傲.雨水顺着他脸上被岁月刻画的沟壑滑下,像滚出的泪.";焰,你要坚强,一等要坚强.龙苦心转过头继续走,似乎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在他扭头的一瞬间,几滴水珠在他眼角碎出,接着继续发泄愤怒的闪电折出晶莹的光,最后融进雨水.雨依旧在下,楼兰城被一片水汽包围着,像沉入水底的废墟.世界仿佛安静了许多,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哭声,只有雨滴砸破坚强的哗啦声,只有寂寞充斥心房.远处飘来一团黑影,很快,像是要躲开毒辣的太阳.厚重的翅膀,尖利的巨爪,向外界毫无保留地炫耀着自己的武力.这只鹰一定是饿坏了,不然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出来,顶着大漠的烈日外出无疑是最大的赌博,但饥饿早已战胜恐惧,而且死在蓝天下,死在飞翔的过程中,比死在石缝里,死在饥饿的折磨里更能保全它征服者的尊严.不远处的沙丘后,一团棕色一闪而过,沙土上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这只兔子没有交到好运能够逃脱鹰的利眼.强烈的喜悦感叩击着鹰的胸膛,翅膀也猛然间有了力量,扇动声中竟也带着一丝渴望.鹰俯冲而下,眼中闪过阴鸷的光.兔子动也不动,贸然出头就意味着死亡.但死亡的气息已越来越重.兔子没有再迟疑,它猛地从沙丘后蹿出,两只发达的后腿灵活地蹬动着.与此同时,鹰兴奋的长啸也响彻大漠.一番扑抓之后,鹰的利爪刺透了兔子的背,在那远去的身影后,一滴滴红色洒在身下烟尘未息的黄沙与赤土之上.天没过几日就放晴了,龙苦心没有浪费这好天气,他带着一对侍卫和龙焰一起出去狩猎.龙苦心不愧是楼兰的王,大漠的苍龙,他的马术令人叹服,一望无际的沙地上,他跃马纵横如履平地,龙焰则没有这份儿自在,动辄被沙子陷住马腿,不久他就被甩在后面,有侍卫护着.在沙漠中穿行半日,他们并未能猎到什么?但龙焰并没有因此而不愉快,相反,他有些庆幸.龙苦心突然停住,并示意众人下马隐蔽.龙焰伏在龙苦心身旁,不一会儿,一头母鹿带着一头小鹿走入众人视野,.龙苦心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轻轻搭在弦上,慢慢扯圆了弓.";父王,那只小鹿刚断奶,你放过它们吧!龙焰小声央求道.龙苦心没有回答,但龙焰已从他那冰冷坚定的眼神中读出了答案.龙焰没有再说话,他偷偷捏住一块石头,猛地站起身,用力扔向那两只鹿,希望可以惊动它们.母鹿狂奔而出,小鹿紧紧跟随,龙焰也松了一口气,但是所有人,包括那两只鹿都低估了龙苦心的能力.龙苦心一歪身子,手指松开,箭应声而出,绝佳的角度,绝佳的力度,两只鹿被同一支箭钉在一起.空气中泛起一阵血雾,血腥味混在干热的风中扑面而来,令人作呕,龙焰吃惊地看看死去的鹿,看看依旧冷傲的龙苦心,忍住哭声,一把抓下身上的弓,连同箭一起扔开,整个人也瘫坐在地上.龙苦心眉头一皱,又抽出一支箭,扯圆了弓,箭尖直指龙焰,眼神冰冷无比.";站起来!拿着你的弓箭站起来!龙苦心言语中满是寒意,但龙焰没有动作.";大漠是强者的天下,妇人之仁是成不了大事的,武器是征服者的工具,无论何时都不能丢弃,焰,拿着你的弓箭站起来!龙焰依然不动.一声尖啸,龙苦心的箭插在龙焰身前的沙地上,激起的沙粒如点点火星,将龙焰的脸刮的生疼.龙苦心又毫不迟疑地抽出一支箭.";焰,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太多,但是你记住,当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残酷时,你没有后退的余地,只能面对,拿起你的弓箭,站起来!两旁的侍卫纷纷拔刀出鞘,似乎要将固执的龙焰剁碎,而龙苦心的脸早已蒙上一层灰色,冰冷的眼神让人不敢再抗拒.龙焰伸出颤抖的手,握住了弓.龙苦心猛然发箭,箭身擦过龙焰的脸颊射向他身后,一只潜伏已久的狼被射穿了头颅,机械地伸直了四肢,侍卫们也收回了弯刀.一道黑影掠过天空,众人还未看清,龙苦心就一个箭步冲上了沙丘,箭也搭在弦上,回身劲射,箭毫无悬念地洞穿那黑影的胸膛,一只鹰和一只兔子坠进沙地,身下的沙土已染红大片,也不知那血是鹰的还是兔子的.在龙焰的眼里,龙苦心已经成了嗜杀的魔鬼,肆意涂炭生灵.龙焰很混乱,他不知道自己对龙苦心是恨还是怕.太阳渐渐西沉,在一片黑暗之中,有一片妖异的血红,而灰蒙蒙的天则昭示着风暴的来临.一切都是未知的,不知会发生什么,更不知该怎么办,仿佛暗夜中的一道门,纵然打开也看不到路的尽头.楼兰城,格斗场。格斗场是拿生命去赌博和娱乐的地方。格斗场主将一些死刑犯从牢狱中买出,训练成更加心狠手辣的格斗士,有胆量的人可以带上钱向格斗士挑战,赢了之后可以取回双倍的钱,输了,只能人财两空。格斗场不但向官府缴纳大量税金,而且吸引了各国的商人到楼兰城来贸易,所以官府对格斗场,庇护多于管理。龙苦心带着龙焰和龙风在格斗场外徘徊许久,等到没有人再进出时才步入场内,在最后一排坐了下来。今晚押阵的格斗士名叫勒者,他本是关外盗匪,作案多起,伤人无数,逃窜到楼兰后仍不放弃杀人越货的勾当,楼兰官兵将他擒获,打为死囚。格斗场主有意栽培就把他从死牢买出,加以训练,使他更加狠辣凶残。此前与勒者交手的人共有二十二人,其中二十一人战败被杀,一人与勒者战平,受了重伤,从此不能动武。勒者为格斗场主赚得不少金钱,所以很受器重,他也觉得找到了遮风的大树,更加卖力地格杀挑战者。场内极为安静,原本打算上场挑战的人一见是勒者押阵,纷纷起了怯心,放弃挑战。场面冷清,勒者竟要来一坛酒饮边等,嚣张至极。龙苦心提出一包黄金,交给龙风,轻蔑地瞥了一眼勒者,说:“风,我要他的双腿。”龙风面无表情地接过黄金,轻轻一点头,绕开众人走向场中央。龙焰不禁有些担心,毕竟龙风还没有成人,而这是生死赌局。但是从龙苦心的话里,龙焰听出了必胜之音。见有人上场,勒者扯了扯嘴边的虬须,咧开嘴朝龙风邪邪地一笑,扔开空酒坛,炫耀一下结实的肌肉,说:“中原来的毛头小子,这里是楼兰城博命的地方,快回家钻你老娘怀里睡觉去,别在这里胡闹。”勒者说完自顾大笑起来,坐在前面那些观看格斗的人听到他的话也哄笑起来。龙风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眼神冰冷地看着地面,几丝凌乱的头发随风飘摆,遮住他眼中的桀骜。龙风一抬手将包袱扔在地上,散开的包袱角遮不住见了光的大块黄金。勒者瞪着大眼睛看着散落的黄金,甩甩头,说:“既然如此,我就和你比一场,不过你可千万别后悔。”龙风抽出剑,扫了一眼勒者,冷然道:“比女人还麻烦。”被龙风冷眼一扫,勒者心里“咯噔”一下,但他马上沉下心来,抓起大刀,拦腰向龙风劈来,重逾数十斤的大刀在他手中如绣花针一般轻盈,却又舞的虎虎生风,不失大刀的霸气。龙焰自度无法躲开这一刀,只能硬接,但大刀横劈短剑,终还是剑毁人亡的结局龙焰不敢再想下去。龙苦心似乎不怎么担心,他看看龙焰,说:“中原武术不讲究蛮力,而是注重灵巧,风可以躲开的。这一刀威猛有力,无论是谁,硬接都不是上策,但是这一刀同样易发难收,留下身后大片空门,往往伤敌八千,自损一万,遇到明眼人,只能自认倒霉。”诚如龙苦心所言,龙风轻点足尖斜扑向前,避开刀锋,就地一滚,反手一削,整个人跪在地上剑尖指天,隐隐有血珠沿剑尖滑下。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勒者重重摔在地上,小腿上血流如柱。龙焰呆住了,格斗场内的看客也都呆住了,不可一世的勒者在一招内败给一个少年。龙风起身,甩干剑身的残血,收回剑,看着一步一步走向场中央的龙苦心和龙焰。众人望向身后,纷纷起身,跪成一片,高呼:“楼兰大王万岁!”龙苦心习惯了这样的朝拜,他带龙焰来到勒者身前,浓重的血腥味使得龙焰努力捂住鼻子,但那气味儿还是一个劲儿往进钻。龙苦心看了龙焰一眼,又扫了一眼还在挣扎痛呼的勒者,说:“焰,捡起刀,杀了他。”“不!我不能!”龙焰楞了一下,但马上拒绝,身子也不由得退了几步。“杀了他!”龙苦心像是怒吼。龙焰始终摇着头,一步步后退。龙苦心长叹一声,不再逼迫龙焰,而是转向龙风,说:“风,你去,替王兄杀了他。”龙风轻轻一点头,缓步走向勒者,他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冰冷,不顾勒者的满目乞求。“风,不要!”龙风转过身,朝龙焰一笑,又逼向勒者。距勒者一步之遥时,龙风停住了脚步,他并未拔剑,右脚在地上一顿,划过一道弧,之后勒者的头飞了出来,翻腾,旋转,落地,最后停在龙焰面前。龙焰清楚地看到勒者凸出的眼球满是血丝,嘴张的老大,从断开的颈部喷涌而出的血液在空中散成一朵绚丽的花,无头的躯体仍保持着被砍头前的姿势,仿佛有些不甘,但更多的是诧异。龙焰也很诧异,他不知道龙风是如何做到的,他现在唯一明白的是,这个小他两岁的弟弟,像他的父王一样冷酷无情。或者说可怕。此夜,宫中极为寂静,宫灯闪烁着昏黄的光,透出一丝阴森,可以清楚听见的,只有一声声沉重的叹息。龙焰走出了王宫,他知道,龙苦心被自己伤透了心,但他也知道,不能杀人,不能。他不敢睡觉,害怕梦见勒者,,还有那染雪的头颅。哗哗的流水声传来,不知补觉间竟已走到河边,月亮的影子倒影在河水里,发出散碎的光。龙焰脱长衫,一头扎进水里,任由寒意钻过毛孔,钻进骨髓,希望让自己冷静下来。河水是雪山上的融雪水,即使白天太阳的毒射也不能使水温暖分毫,夜间呼啸的山风更加重了水的寒气。但是,或许真正寒冷的不是河水,而是这存在太多残酷现实的世界。一夜秋风,扫落了柳树发黄的叶子,虽然盛夏的暑气还未完全消去,但早晚的寒风已让人觉察秋意,不时有雁朝东南飞去,飞向温暖的国度.王宫是一个缺乏生机的地方,粘土和红柳枝筑成的宫墙将它分割包围,没有草木的绿,没有天空的蓝,有的只是单调的灰黑,还有黄沙落尽的昏黄.人为的和非人为的死寂.龙焰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黄叶,又轻轻翻下手掌.他不知道龙苦心在这牢笼中困了多久,但他知道一定很久,因为龙苦心脸上的单调和那宫墙一模一样.一阵打斗声传来,龙焰心中一紧,忙循着声音找去,不知不觉间竟来到龙风寝宫外.龙焰将耳朵贴在墙上听里面的动静,好像有很多人.他不敢贸然而进,一跃而起,攀上墙头,通过上部镂空的墙观察里面的情况.龙风正在与一群侍卫对练,龙苦心在一旁观战.侍卫虽然人多势众,但终究不敌龙风,每隔不久就有一名侍卫被击中,跳出战圈.如果龙风要下杀手,,恐怕这些人早就命丧黄泉了.龙苦心显然很满意,因为龙焰从他单调的脸上看到了难得一见的笑容.龙焰跳下墙头快步回到自己宫中修整了一番,抓起了自己的剑.清霜.楼兰铸剑师在雪山掘出一块寒铁,在火中淬炼千次依然寒气逼人.剑成后,刃上仿佛蒙着霜雪,伤人肉体后,伤口立即冰封.故剑名清霜.后来清霜剑被献入宫中,成为龙焰佩剑.龙焰再次来到龙风宫外时,侍卫早已受伤过半,只有少数几个还能勉强支撑.龙焰心里没底了.但他还是不愿放弃这个机会.他猛地冲向龙风,凌空跃起,踢向龙风后背.龙风感觉到不对,推开身前的侍卫,身子一偏躲开龙焰的一脚,拳头也毫不落后地砸向龙焰,拳脚相交,龙风退后两步,站稳身子,龙焰则借力后空翻,站在地上.身子落地,龙焰顾不上看一眼疼着的脚,握住剑,脚在地面轻轻摩擦,脸上却带着笑,说:“风,我一直向往东方,我们切磋一下好吗?";龙风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嘴角轻轻一扬,转头望向龙苦心.“不准!";龙苦心吼道.“父王,不用担心,我伤不了风的,而且他也不会伤我的,你说对吗,风?";龙焰想从龙风脸上读出些什么,可惜一无所获.龙风一甩手,松开拳头,说:“拿剑来!";侍卫递上剑,龙风抽出剑,握在手中,之后就定在那里.“风,你不要盔甲吗?";“既然你说我们不会互相伤害,那就不必了.";“那,可以开始了.";龙焰话音刚落,龙风便一个箭步抢上前来,长剑抖的像一条蛇,剑尖不断在龙焰的心口,双肩变换位置.招式凌厉无比,招招夺人性命.这并不让龙焰意外,他知道,如果龙风懂得手下留情,那他就不会杀掉其他的王子.转眼间剑已至身前,龙焰不能多想,挥剑便挡,不想龙风剑势猛收,上身前倾,将剑舞开,旋转着朝前逼进.龙焰已经不能在躲,他也双手握剑,准备硬接,不想龙风彻底收住,以剑为刀,力劈而下,龙焰横住剑身,用力一举,两剑相交,鸣声刺耳,龙焰手臂一麻,但还是努力支撑住.“还不错.";龙风轻道.龙焰一咬牙将龙风推开,一剑横削而出,龙风长剑拄地,挡住龙焰的剑,而后单手拄剑,身子腾空而起,一个空翻,一脚踢向龙焰,龙焰单手换掌接住龙风的腿,此刻龙风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龙焰身上,他有些力不从心.突然灵光一闪,剑面拍向龙风赖以平衡身体的剑.剑身弯下,龙风的身子也不由得下沉,龙焰一拉龙风,顺势站起,膝盖也抬起来,猛击向龙风的腰部,龙风伸手接住,并借力腾上天空,翻身,落地.不等龙焰喘口气,龙风再次攻了上来,金铁交鸣声激发了他的斗志,长剑越挥越急,越刺越快.龙焰握剑的手不觉间已满是冷汗.龙风猛地退开,双手往背后一晃,一挫身又冲了上来,一时间龙焰竟分辨不出龙风的剑握在哪只手里.龙风的衣衫被风鼓起,龙焰突然看到龙风的左手捏成中原的剑指,他调整好姿势,准备接龙风这右手的一剑.转眼间龙风已到面前,他猛地跃起,但砸向龙焰的右手只有一只拳头,龙焰大惊,目光又转向龙风左手,这时龙焰才发现龙风的左手也是空的,龙焰大脑一片空白.剑,究竟在哪里?就在此刻,身在空中的龙风右腿突然后踢,一声脆响,长剑从他身后跃至空中,被龙风反手抓住,顺势刺向龙焰.龙焰这才回过神来,忙提剑反削,一阵嗡鸣夹杂着耀眼的火星儿,龙风的剑卡在龙焰的剑格上,但这并没有阻挡住龙风的攻势,他的剑已贯入龙焰胸膛.龙风将剑的佩穗缀在腰带上,用空着的双手迷惑龙焰,奔跑的时候剑被带起,从龙焰的位置根本无法看见,随后龙风将剑踢起,趁龙焰未反应过来时一击成功.一切都在瞬间定格,龙焰看到龙苦心握紧的拳头和皱紧的眉头.他又看看龙风,没有冷笑,没有快意,仍然是异乎平常的淡定.一阵风吹过,压抑终于被稀释,飘起的头发遮住了龙焰的眼睛,看不到他眼中是否仍留存着光辉.“风,我们谁也不会伤害谁.";龙风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这正是龙焰想要的.他用力按下剑身,龙风的剑格被卡住,整个人又在诧异之中,长剑登时脱手.龙焰将剑一转,清霜柔软的剑身就圈在龙风的佩剑之上,随后他用力一扯,龙风的剑瞬时断为几截,清霜剑也架在了龙风脖子上.一切来的太突然,侍卫们纷纷愣在那里.龙苦心也是一愣,他不知道这究竟如何发生.龙风轻笑一声,道:“你会杀了我吗?";龙焰收回剑,说:“不会的,风,我们是兄弟.";“兄弟?";龙风嘟哝了一声,似乎不太接受这一切.龙焰扯开胸前的衣服,露出穿在里面的护心甲,他说:“风,看见吗?我穿了两层盔甲,我就是外面那一层,你就是里面那一层,我会守在外面,为了我们的楼兰.";龙风没有讲话,而是弯下身子去捡那断掉的剑.龙焰将清霜递到龙风面前,说:“我的剑,赔给你.";没有推辞,龙风接过清霜,他拔出半截剑,又收回剑鞘内,之后转身往殿内走去.“也许有一天你会后悔没有在今天杀掉我,但是我仍然相信你的话,我们是兄弟,我们谁也不会伤害谁.王兄,我愿意相信你.";空气中似乎满是水汽,吸进肺里,一片清凉,压抑不再,苦闷的黄沙似乎也有了灵气,点点金黄时隐时现,将大漠缀成一片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