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锋芒虽然一切早有征兆,但风暴的来临还是显得有些突兀,因为暴风雪的破坏力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龙苦心正是在这样一个不寻常的天气入土为安.满城的白练融进漫天风雪,仿佛苍天也在为新逝的王祈福.在一片肃穆之中,龙焰和龙风的表现似天气般不同寻常.龙风的嘴角始终挂着微笑,而龙焰则一脸单调的平静.但是却有一部分人知道,新王在一夜之间长大,他做出的那个决定让这些人觉察到王的成长-—所有见过龙苦心尸身的宫内侍从全部殉葬.但是,没有一滴眼泪.一个时代在没有眼泪的葬礼中悄然谢幕,带着已知的真相和未知的谜团……没有丝毫征兆的,冬天渐渐远去了,雪仿佛在一夜间消融,露出大漠本来的昏黄。楼兰的冬天是短暂的,雪天更是短暂的。一夜春风,没有散尽空气中残余的寒意,却将生的气息吹进大漠,都是新的,一切都将重新开始。沙丘互相呆望着,它们飞快地从龙焰身旁掠过。龙焰猛甩几下马鞭,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感受天地的气息。他觉得自己在飞,无拘无束,没有权利,没有斗争。龙焰下马,将剑插在沙丘上,自己也坐在一旁。大漠黄沙滚滚如切碎的黄金,沙子在风的鼓动下滚动、飘移、聚集、消失,留下补不齐的空白。龙焰爱这大漠,爱这楼兰,它们就是龙焰的天下。可是,还有一个龙风。马蹄声响起,远方出现一点,如豆,如鼠,如兔,渐渐看清楚了,是一个骑马的人,他正奔向这里。龙焰起身,轻轻抓住了剑。那人来的极快,不一会儿就冲到身前。看到龙焰,那人一扯缰绳,停在他面前。龙焰打量这人一眼,形容冷峻,目似寒钉,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一丝生机。空气中隐约浮出森然杀气。“楼兰王,奉命取你人头。”一个沙哑的声音。龙焰稍退几步,问:“奉谁的命?”那人缓缓拔出弯刀,说:“去问龙苦心吧。”不容龙焰再说话,那人已跃马横刀而来。龙焰歪过身子,躲过砍来的刀,并借机冲上自己的马,往大漠深处冲去。幽绿色的炉火在穿堂而过的风里摇曳,占卜用的人头骨散落满地,佛塔一半神圣,一半诡异。深冬未退的寒意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积聚,寻找着适合自己侵袭的时机。修长的身影渐渐走上佛塔,先知的眼中闪过丝许惊慌和诧异,但马上恢复往日的平静与安宁。先知没有起身,只是抬起手,说:“风王爷请坐。”来的正是龙风,他紧抓着剑,慢步而入,停在先知面前不远处站定,道:“我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的,坐就不必了,只希望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先知迟疑了一下,说:“请问吧。”龙风眼神一寒,问:“你在恐慌什么?”先知的脸色突然一变,竟然支支吾吾了许久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龙风轻笑一下,说:“这个问题可以暂时不用回答,现在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你早就知道一切对吗?”先知的脸色更加难看,仍然没能说出一句话。“好,现在回答我的第三个问题,我要不要杀了你呢?”话音刚落,清霜剑便架在了先知的脖子上。先知叹一口气,慢慢低下了头。龙风握剑的手也有了微微的颤抖。时间过的极慢,仿佛难以忍受漫长岁月里无穷无尽的负担,想要停下来。龙风慢慢收回了剑,说:“第三个问题不用你回答了,我知道,我不能杀你,安排好的这一切,你是一个不可缺少的角色,我还要等着你来告发我。不过,那会是在什么时候呢?”佛塔外的胡杨已开始抽芽,生命的气息渐渐充盈大地,大漠内的众多生灵如同蛰伏已久的野心,蠢蠢欲动。风吹过,凝重的空气才慢慢流动起来。看着对手慢慢黯淡下去的目光,龙焰抽出插在对手胸膛里的剑,稍稍舒了一口气。右胸口一阵剧痛,很难受,但也同样值得庆幸,起码痛证明他还活着,不像他的对手,一剑贯胸。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冷静的杀手,龙焰费尽全力占得一丝上风,并刺穿他的心口,可是他仍然在最后时刻反削一刀,砍在龙焰胸口上。看着满地的血,龙焰不禁有些反胃,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杀人。龙焰跌跌撞撞地爬上马背,他希望不会有另外一个杀手突然出现,不然他就彻底完了。连对手都不知道是谁就莫名其妙地被杀掉,这对楼兰王来说,算是个莫大的讽刺。那个杀手,龙焰早已无力理会,只能由他曝尸大漠。血腥味飘出很远,一个个身影向这里聚集,带着尖利的牙齿和贪婪的眼神,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楼兰城城门紧闭,城中戒严,所有人不许随意走动。士兵一队接一队在城中四处巡逻。侍卫将龙焰所住的宫殿团团围住,层层设卡,房顶上也埋伏了暗哨。宫内宦官和宫女被集中在一起,不许擅自离开,违者就地格杀。城中所有药商和大夫都被请进宫内,各种金创药被马不停蹄地从国中各处送往国都。楼兰被恐怖包围。子夜,龙焰终于醒转,他伤的并不重,那一刀只是在他身上划开一道口子,伤在皮肉,并未危及内脏。只要止住血就不会有危险。龙焰睁开眼,看到水修明,朝他招招手,说:“修明,传令下去,严密封锁消息,不准将此事传出楼兰城。”不等水修明出去,一人猛地冲进来,跟水修明撞个满怀。水修明怒道:“慌慌张张干什么!出去!”那人猛喘几口气,说:“我有要事禀报大王。”龙焰听到动静,说:“让他进来。”那人进入内殿,伏在地上,说:“大王,边关告急。大月氏发兵楼兰,矛头直指国都。”龙焰挣扎着起身,他看看水修明,说:”不可能这么快的,不可能,一定不可能的!”水修明说:“这不像是巧合,倒像是阴谋。先制造混乱,再大兵压境。”龙焰无奈地点点头,说:";召集众臣,升殿议事.";众大臣议论纷纷,他们不知道龙焰为何要连夜带伤议事,就在众人疑惑难解之时,水修明扶着龙焰走上朝堂,周围顿时一片寂然.龙焰扫了一眼众人,说:";大月氏发兵而来,偏偏挑的是我遇刺的这个时间,这显然是一个阴谋.情势危急,特召众卿前来,商议退敌之策,众卿当竭忠尽智,助楼兰渡过难关.";一人出列,道:";大王初继大统,国内情况尚有未能知晓之处,若此时发兵与大月氏对抗,恐怕胜算不大,依臣之见,不如议和.";龙焰说:";大月氏虎视楼兰久矣,而今更是不惜派出杀手欲置我于死地,大有志在必得之意,议和是行不通的,必须发兵.";另一人出列道:";我楼兰也不是好惹的,国中几万精兵全部上阵,不信斗他不过!";龙焰一笑,说:";勇气可嘉,可是西域三十六国尚有零丁,康居等国身居暗处,倘使我们尽发全国之兵,他们背后偷袭,那可如何是好?";顺天出列,说:";既然大王所患是兵力不足,那何不向魏国借兵,以退大月氏来犯之敌?";龙焰起身,慢慢走下殿,说:";魏国距楼兰可不近,远水难解近渴,等救兵来到之时,我等恐怕早已成为阶下之囚了.况且这救兵是请来容易,送走可不见得会简单.好了,众卿之意我已知晓,依我之见,打仗取胜靠的是士气,有了士气,一万可当十万,所以应由我御驾亲征,人心鼓舞,岂有不胜之理?";";御驾亲征?!";众人一片惊呼.龙焰点点头,说:";不错,大月氏之所以敢来进犯,正是看在先王已逝,欺我年轻,如果我此番一举挫败大月氏,定看树我威信,大漠诸国自然不敢小觑楼兰.不知众卿意下如何?";顺天道:";历代楼兰王凡出征,必亲赴,可大王身上有伤,于情于理都可不必出征,还是另选良将吧.";龙焰说:";皮肉之伤,何足道哉,我意已决.三日后,大军出发!";";要打仗,要杀人,怎么能不叫上我.";众人循声望去,尔后纷纷低头行礼,龙风已大踏步走进殿内.龙风走到龙焰面前,说:";王兄,要杀人,你下的了手吗?";龙焰不知龙风何意,说:";今日我已开了杀戒,为何下不了手?";龙风说:";可是你身上有伤,不可能亲自上阵,不如由你坐镇中军,由我献阵杀敌.";龙焰看看龙风,依然是那淡定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情绪在脸上,虽然心中疑惑连篇,但还是点点头,算是同意了.龙风轻轻一笑,转身走出殿外,夜风吹起他的袍子,如同一朵黑色的花.龙焰突然觉得寒气袭身,心中更是疑云不断.事情似乎不那么简单.大批的军队从楼兰的四面八方向国都集结,楼兰城外的沙地上站满了士兵,黑压压一片,仿佛要毁灭所有阻挡他们的一切。龙焰骑马出城,绕城一周,看看这座他将用生命守护的城,他知道,这里的荣耀,需要他来创造。大部队终于浩浩荡荡地进发,水修明为先锋,龙焰和龙风押守中军。临走的最后一刻龙焰轻轻回头,他仿佛听见众臣的朝拜和万民的欢呼,远方的云霞也幻化出龙苦心略带笑容的脸。一顶顶帐篷密密麻麻地安扎在方圆不足一里的沙地上,像极了新修不久的坟茔,负责警戒的卫兵排着对在每个帐篷间来回穿梭巡逻,辕门楼上的士兵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在战争的氛围下,死亡的气息迫使每个人倍加小心。恐惧,是战争最臭名昭著的味道。夜幕渐渐降临,黑夜驱走光明,有的人酣睡的气息渐渐平稳,还有的人却越来越兴奋,跃跃欲试。一道黑影从营地外的黑暗中摸索出来,看看周围的情况后,轻轻拉起了弓弦。在黑夜的掩护下,利箭毫不费力地射中辕门上的岗哨,更多的黑影从暗出冲出来,互相配合地进了营地,不知是谁忽然叫了一声,整个营地顿时乱了套。哭喊呵斥不绝于耳,其间还有战马受惊,脱缰而走的混乱声,一把大火突然腾空而起,营地的别个角落也极有默契地烧了起来。还是那些黑影,趁着混乱与夜幕悄悄摸出来,慢慢消失在他们出现的方向,那边还在喊杀焚烧,这边早已安静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火越烧越大,映红了半边天空,灿烂绚丽,胜过晚霞。大军驻扎完毕,水修明带先锋超出中军三十里。龙焰在帐中仔细看着地图,寻找最佳的决战之地,龙风站在旁边,默默不语。斥候回报,水修明所率先锋跟一小股大月氏军队遭遇,并且夜袭成功,很快就可以回来禀告军情。沉吟间,帐幕被掀开,龙焰抬起头,进来的正是水修明。水修明的盔甲上沾满鲜血,它们散发出来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在宣告不久前它们还温热这个事实。龙焰不禁用手掩了掩鼻子,水修明见状,准备退出军帐,但龙焰招手示意他不必,并让他坐下。龙焰问:“偷袭成功后,有没有抓俘虏?”水修明说:“留了一个活口,他说此次大月氏共发兵一万,人数上他们占不了什么优势,而目的正是想趁新王即位,国内不稳时吞并楼兰。”“由谁领军?”“大月氏将军,昊远。”龙焰起身,在帐中来回踱步,眉头紧锁,龙风突然问道:“可有敌军战马?”水修明答:“我们放火烧他们营地时有战马受惊逃出,被我们抓到了几匹,却不知有何用。”龙风说:“马有灵性,放了它,它就会回到原来的军中。我们大可修战书一封,让战马带回去。”“修战书?”龙焰和水修明都是一脸疑惑。龙风说:“不错,三日后,定让他们悉数葬身大漠。”“那你觉得这一仗在哪里打最好呢?”龙焰还是有些担心。龙风猛地拔剑,一剑刺穿地图上的一点,说:“乱沙原。”太阳一头撞上大地,碰出满头鲜血,将大漠染成诡异的屠场。傍晚渐起的风也有了异样的味道,预示着将要到来的血雨腥风。乱沙原不是个好地方,那里曾经有一条河,但后来干涸了,只剩下碱滩盐壳。一年四季频频吹起的怪风刮的那里飞沙走石,漫天昏黄。动物们不敢到此栖息,以前遍布荒原的灌木和杂草也消失殆尽,甚至连胡杨都慢慢枯死。死去的胡杨兀立荒原,树皮褪尽,树心也被掏空。碧蓝的天幕下,那一具具躯干越发显得惨白,触目惊心。铭记着无数已逝的岁月,诉说着来自遥远上古的历史。风吹过,那些摆动着的和无法摆动的树枝像一双双手,抚摩着沧桑的墓碑,倒下的胡杨将被掏空的树干对着天空,那巨大的空洞,仿佛死去的人久久不愿紧闭的眼,满是留恋与哀怨。两支即将决战的军队占据了整个乱沙原,死一样的寂静,只有风沙和盔甲兵器摩擦,金属质感的声音,满是对鲜血和杀戮的渴望。龙焰看着对面大月氏的军阵,思索着昊远的所在,因为他知道,要想征服狼群,必先制服狼王,但是在万人军阵中找到一个昊远,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龙焰不禁锁紧了眉头。而此刻,龙风仍旧是一脸平静看着对面的大月氏军阵,没有一丝动容,纵然马上就会有一场厮杀,纵然他将是这场厮杀的主导。狂风吹得黄沙漫天,即使尘沙迷住眼睛也没人敢眨一下,仿佛眨眼间就会有狂刀乱箭加诸己身。大月氏军阵左翼突然一阵**,大队的骑兵动作起来。龙焰知道,开始了,他转过头看看身旁的龙风,只看见他嘴角的一丝浅笑。龙风轻轻抓起身边的令旗,也抓起了死神的屠刀。战鼓连天,号角齐鸣,骑兵阵挟着冲天的杀气冲将过来,纵然沙土松软,依旧消退不掉那撕心裂肺的马蹄声,巨大的轰鸣暗示着他们的目的——踏碎乱沙原上一切生灵。这是行军打仗最常用的套路,骑兵的优势在于机动灵活而且冲击力大,用于践踏敌方步兵再适合不过,但是巨大的冲击力也成了他们的致命伤,再冲锋的过程中,任何小小的伤害都会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变的致命。所以最开始的冲锋队攻守两方都很重要。楼兰的军阵没有显出丝毫的慌乱,随着龙风的令旗挥动,强弩军绕过最前的盾甲阵来到前面,并迅速结成防卫。转眼间,大月氏的骑兵就冲到了两百步之外,不等龙风下令,如雨的箭弩就离弦而出,以同样密集的攻势射向密集的骑兵阵。战马顿时倒下一片,很多人和马都再也没动弹过。骑兵纷纷散开,躲避密集的箭雨,强弩军顿时失去了大面积杀伤的优势,只能任那些躲过箭雨的骑兵继续冲锋。第一批骑兵还在冲锋,第二批又冲了出来,强弩军无法射杀近距离且极度分散的第一批,更无法触及刚开始冲锋的第二批,防卫顿时一片真空。骑兵阵距离楼兰军阵还有一百步时,长枪军突然挺枪而立,赫然就是一片枪林,正在冲锋的骑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如林的长枪就在空中划过,笔直地落进骑兵阵中,有的枪一下子刺穿马背上士兵的躯体,将他们狠狠钉在地上,有的正中马头,战马连一声嘶嚎也来不及发出就一头栽倒,将背上的士兵甩出去老远,落地的士兵未及站起身又被随后飞来的枪刺死,更多的则是人和马被钉在一起,而他们的血也混在一起。少数几个躲过厄运的骑兵冲到阵前又被一拥而上的楼兰步兵用大刀肢解。长枪军这边杀的正乱的时候,大月氏的第二批骑兵又遭到强弩军的阻击,几番挣扎躲过箭雨的骑兵又马上陷进长枪的死阵,最后还有大批的刀兵等待他们。惨呼、马嘶还有铠甲和血肉被穿透的声音,响彻乱沙原上空,血腥味混着风沙吹在双方观战的士兵脸上,将仇恨和恐惧深深种在他们心里。最后一匹战马倒下了,准备继续冲锋的第三批骑兵阵纷纷勒马而回,两支军队又陷入了最开始的对峙状态,隐约可以听见轻微的呻吟声和战马临死前不甘的喷鼻声,而那声音瞬间被呼啸的风声盖过,正如那些被夺走的生命一样,消失无迹。久旱的沙漠肆意地吮吸着还带着体温的血液,可是这些还远不够消除连年干旱带来的饥渴,血很快渗入沙土中,但仍倔强地留下红色的印记,仿佛不甘心就这么被遗忘。一个不愿意倒下的身影缓缓从地上爬起,他身上插了两杆枪,如此严重的伤让他浑身颤抖,不得不扶住身上的枪来支撑身体,他拔出腰间的佩刀,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向楼兰军阵。他要在尊严中死去。龙风要来一张弓,拈弓搭箭,扯了个满月,毫不犹豫地松开捏住箭羽的手指,箭“嗖”地一声射出,正中那人的眉心,但那个身影依然没有倒下,插在他身上的枪的尾部抵在地上,支撑了他的身体。龙风一皱眉,又拈起一支箭,射向那杆枪,木制的枪杆瞬间崩裂,那身影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龙焰惊诧于龙风的可怕,本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在强弩军后面布置长枪军,但龙风力主用长枪,弓箭虽然密集,但骑兵铠甲厚重,只有射中头脸才能毙敌性命,但如果改用长枪,便能一击必杀,而且长枪的威力会给敌军带来极强的心理威慑,比杀伤敌人更有效果。缜密的计划,对整体战局的精准把握,种种优秀统帅才具有的优秀素质都集中在龙风身上龙焰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担心。龙风还说这些东西都是从中原学来的,那中原的魏国又是什么样的国家呢?一时的失败并没有让大月氏乱掉阵脚,一番阵形变换后,大月氏阵中手持长枪的士兵被换到前面来。战鼓再次响起,大月氏的士兵将长枪平放向楼兰这边猛冲过来。龙风见状,令旗一挥,身配弯刀的步兵马上混进骑兵阵列,随后这支混杂的队伍便不紧不慢地迎向冲过来的敌军。水修明一脸震惊,问:“龙风王爷,你不怕他们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我们的骑兵吗?”龙风一笑,说:“昊远不敢跟我们学的,这三天内我已下令准备了许多多余的长枪,每个士兵还佩带了弯刀,但是昊远没有想到过这个战术,他的士兵有长枪的就没有弯刀,扔掉长枪就只能任人宰割了。”水修明点点头,但龙焰又陷入不解中,他知道弯刀是敌不过长枪的,让己方的弯刀兵去对阵敌方的长枪兵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但是他看到龙风胸有成竹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就在楼兰的混合军阵快要与大月氏长枪军遭遇时,战马突然加快了脚步,阵中的步兵也毫不落后地跟上骑兵,冲破密集的枪阵。长枪在左冲右杀的战马之间施展不开,但弯刀却能灵活自如。楼兰的士兵在骑兵阵中灵活游走,遇到敌人就乱砍乱剁,残肢断臂伴随着一声声惨呼四处飞散,战场上飘起一团团血雾。就在龙焰一位胜利在握时,战场上的形势突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大月氏的士兵突然一拥而上,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楼兰的士兵就被围在中间,没有后退的余地。见到这个情况,龙风不忧反喜,说:“水修明听令,此地留下三千军马,余下的全部由你统领,混入战团之中,只可边走边打,切忌与人缠斗,尽量多地吸引敌军。”水修明带军而上,战团又是一片混乱,不断有人倒下,到处都是痛苦的呼号和金铁交鸣声。血腥味越来越浓,引来无数的狼坐在两旁的沙丘上,它们在等待,等待战争的结束和饕餮盛宴的开始。龙风认真地看着战场上的一切,丝毫不敢大意,突然一群人马吸引了他的注意。水修明带人四处冲杀时,这团人总是避让着,当中一个人一袭黑甲,骑着一匹赤红色的马,帽缨要比旁边的人长很多,而且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大批的骑兵和步兵围绕在他身边,里里外外有好几层。“众军听令,原地守护大王,不准擅自离开,违令者。斩!”龙焰一惊,问:“风,你要做什么?”龙风一把抽出清霜剑,说:“王兄,难道你忘了吗?我来这里当然是来杀人的。”龙焰说:“那也应该我们兄弟一起作战才对啊。”龙风眼神一寒,清霜剑已顺势架在龙焰脖子上,周围的士兵顿时乱了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这个样子,想去送死吗?如果想死,不如死在我手里。”不等龙焰反应过来,龙风已跃马冲入战团之中,不久便不见了踪影。龙风挥剑连杀数人,但三尺青锋毕竟有限,于是索性收回剑,夺过一柄长刀,挡在他马前的人一阵乱砍乱劈,马不停蹄地冲向昊远所在,一路之上头颅四起,残肢乱飞,龙风身上也染尽鲜血,活脱脱一个地狱修罗。有的士兵发现了龙风意图,纷纷上前阻挡,都被他一一劈杀在马前。距离昊远已经很近了,龙风扔掉已经砍缺的刀,抓起一杆长枪,连刺带挑,又杀了数人。冷不防一个大月氏士兵突然丢开与自己对战的楼兰士兵,用枪杆猛扫龙风所骑战马的腿,龙风闪躲不及,跌落在地上,刚一落地便就地一滚,避开一排刺来的长枪,并借机拄着枪站立起来。不等龙风站稳,一个大月氏士兵一枪扫了过来,龙风侧身一避,但仍没能躲开,胳膊被枪尖划破,他忍住疼痛,拨开刺来的枪,并一枪洞穿了那个士兵的喉咙。三个大月氏士兵并成一排,三杆枪同时刺向龙风,龙风单臂发力,用枪挑起刚才被他刺死的那个士兵,挡住刺来的枪,借机拔枪,用力一扫,削断那三个士兵的脖子。龙风捂住伤口,拖枪向昊远冲去,两名士兵冲上前来,龙风一枪刺中一人的小腿,在他倒地前又在他的心口补了一下,之后猛冲几步,用手拨开另一人砍过来的刀,而龙风自己的枪则刺穿那士兵的躯体,并借着惯性用那士兵的尸身做盾牌向前滑行了很远。昊远大惊失色,抡起一柄开山大斧,扔向龙风。那斧子来势极猛,劈开了龙风身前的尸体,龙风一歪身子躲开斧子,拖着枪面不改色地冲向昊远。昊远又夺过一杆枪,用力掷向龙风,被龙风打落在地。转眼间,龙风和昊远之间的距离已仅有一枪之隔.龙风身子一斜,把枪抡了出去,昊远所乘战马的两只前腿被齐刷刷切断,他也被摔在地上,不等他爬起来,龙风一跃而起,双手抱枪,用力刺下来,枪尖刺穿昊远的护心铠甲,瞬间了结了他的生命.但是龙风没有就此停手,而是抵住枪尾,推着昊远的尸体在沙地上滑行了很远,直到把他的头推进一个沙堆才罢手.周围的士兵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龙风,许久,楼兰的士兵们爆发出一阵欢呼,而大月氏士兵,则纷纷丢下手中的兵器,乖乖做了俘虏.龙风松开紧抓在手里的枪,扯下一面破烂的军旗,擦擦脸上沾染的血迹,转而将那军旗围在受伤的胳膊上,爬上了战马.战场周围有几株孤零零的灌木,它们是乱沙原上的幸存者,干旱和盐碱没有迫使它们放弃生存的权利.而此刻,它们也不必再担心,因为脚下的沙土突然间有了浓重的湿意.其中一株灌木似乎是一个无辜的受伤者,在刚才的混战中,不知道谁的兵器伤到了它,那受伤的断口上,显出丝丝血红,并逐渐集结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红色珠子.胡杨在狂风中飘摇,干枯的树枝互相抽打,不断有断折的树枝坠进它们脚下的黄沙。龙焰趴在一棵枯死的胡杨树上不停地呕吐,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龙焰毕竟是龙焰,适应不了战场上最为平常的血腥味。龙风一声不响地来到龙焰身后,说:“王兄,你还是这样的脆弱,你知道,脆弱是一个王不该有的东西。”龙焰说:“没错,或许我不该当这个王,但是既然父王选择了我,那我就不能辜负他。”龙风说:“父王,是啊,他已经死了。”龙焰问:“风,你愿意做这个王吗?”龙风一震,转身走向大军营地。“王兄,你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龙风的声音透过狂风飘来。风越来越尖利,仿佛要把早已渗进沙土的鲜血吹起来。乱沙原的上空,纠结了无数怨气,像是不甘于先前的失败,想要卷土重来,但这支怨灵组成的军队,很快被风吹散,纵然心有不甘,但还是不得不重新隐藏到不见天日的沙丘之下,出头之日,遥遥无期。此一战,大月氏主帅被杀,斩首六千,三千余人被俘虏。楼兰这里有四千人阵亡,虽然胜利,却也伤亡惨重。有人主张继续打过去,追到大月氏国境内去,也有人主张见好就收。就在众人的不可开交之时,忽传大月氏国王派使者前来议和。龙焰没料想到大月氏国王还敢派使者来,更猜不透这个使者前来议和的用意,于是就决定见见这个使者再说。一个大月氏装束的人很快就进了军帐,他朝龙焰一行礼,说:“楼兰大王万岁!”龙焰悠悠地问:“不知道大月氏国王派你来有何贵干?”使者道:“我王一时贪心,想从贵国攫取财物,当时朝中大臣力谏无果。现在我王已尝到苦果,特派臣来与大王议和,我们愿意用黄金何牛羊赎罪,只求大王不要伤害那些被俘虏的大月氏军士。他们无罪啊!”龙焰大笑道:“他们无罪,难道我们那些埋骨黄沙的将士就有罪?”使者跪地,道:“我王贪心,不关这些将士的事,望大王仁慈.”龙焰扯开胸前的衣服,露出长长地一道伤疤,说:“恐怕不只是垂涎财物那么简单吧,派刺客痛下杀手,难道不是要亡我楼兰吗?”使者说:“派刺客并不是我王的意思,是昊远自作主张,他死有余辜,但是那些将士……请大王放他们回家,臣替他们向大王求情!”龙焰说:“好,那就找人来对质,如果刺客真不是大月氏国王所派,那我就放了他们,但如果你哄骗我,那你也得死在大漠!”水修明会意而出,不久,两个士兵押着一个大月氏俘兵进了大帐。那俘兵惊恐地望着帐中众人,但是看到使者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龙焰起身,走到那俘兵面前,问:“你是昊远的近卫?”那俘兵哆哆嗦嗦地回答:“是,是昊远将军的近卫。”龙焰呼一口气,说:“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个昊远将军,我也不想再听见有人这样叫,我只问你,想不想活命。”那俘兵怯生生地看看使者,终于轻轻点点头。龙焰一笑,说:“想活命就得说实话,我问你,不久前派去楼兰的刺客是你们大王派的,还是昊远自作主张派去的?”那俘兵说:“昊远没有派过刺客,我们大王也没有。我天天守在昊远身边,无论是国王的命令还是昊远的安排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没有派刺客的计划。”“给我说实话!”龙焰怒喝一声,抽出了剑。那俘兵大哭起来:“我没有说假话,刺客不是我们派的,没人想死,我还想活下去啊,我没有骗你啊!”龙焰收回了剑,说:“好了,我相信你了,跟你的弟兄们一起,回家吧。”那俘兵不住地磕头,使者亦躬身一谢,带着那俘兵退出帐外。龙焰一抬手,说:“统统退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风,你留下。”诸将皆不知所为何事,但又不敢问起,只能退出帐外。“风,是你对吗?”很平静的一问,龙风顿时脸色大变,但片刻之后他就冷静下来,说:“何以见得?”龙焰说:“风,我不明白,王位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龙风脸色铁青,但依旧勉强笑笑,说:“你竟然都知道了。我知道你不会感到意外,但是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知道一切会有些晚。”“不,一点都不晚。我早就知道你所做的一切。父王胸口的伤是中原特制的匕首留下的,而你的靴子里就有这种匕首,所以你的靴子从来都不让宫女碰,就连换洗也是自己动手,你能够兵不血刃地杀了勒者,问题也在匕首上吧。风,为了不让别人怀疑到你,我杀光了所有见到父王遗体的人,而你还不肯罢休,为什么?因为这世界上还有一个我知道真相吗?你杀了父王,还要来杀我,风,你心痛吗? ”龙风道:“不!”龙焰说:“你千方百计地要跟来,就是为了在外边好杀了我对吗?你埋伏了多少人?让他们出来吧!”龙风说:“既然你发现这一切,他们,当然是不会出来的。王兄,你会杀了我吗?”龙焰抽出剑,说:“风,你也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剑光纷飞,龙风梳在头上的发髻被一剑削散,断掉的头发飘摆落地,散开的则盖住龙风桀骜的脸庞,东方的长袍也被削碎,满地的碎片拼成一副残缺不全的图案。“风,我们互相承诺不会伤害对方,我信守这个承诺。你生是楼兰的人,死是楼兰的鬼,为什么梳东方的发式,穿东方的衣服?那个东方的龙风已死,现在的楼兰国,只有一个属于楼兰的龙风王爷。你清醒一下吧!”皓月当空,可惜月明星稀。大漠中闪出点点蓝绿,绝似坠落到地上的星光,忽然,那点点星光开始移动,到了一个沙丘的顶上,之后便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让这个夜晚变得更加寒冷。满城的欢呼没能让龙焰高兴起来,他们的车马满载黄金和毛皮,但龙焰心中却空荡荡的,没了出征之前心中所想的凯旋时的喜悦,黄沙漫布,此刻的楼兰在龙焰眼中只有一片荒凉。先知依旧不改往日的一脸慈祥,他一面抚摸着面前的一颗人头骨,一面微笑地看着一步步走进的龙焰。只是他脸上的沟壑似乎更多更深了。“王。你想知道些什么呢?”“其实你早就知道一切,但是你却没有告诉我。”“王,我曾经告诉你,这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是不需答案和理由的,而且我同样告诉过你,当你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残酷时,你没有后退的余地,只能面对。”“那我是不是要杀了风呢?”“你们命属水土,该怎么办,只能看天意了,而且你心里有答案的,还要问我吗?”龙焰离开佛塔。显的有些不知所措。一丝动静从身后传来,他头也不回,猛地挥剑斩去,一截干枯的树枝落地时断成两半。不是刺客吗?龙焰拄着剑跪在地上,大口地喘气,却压不住心中的恐惧。厚重的宫门被打开,里面出奇的冷清,只有龙风背手而立。自从龙焰削散了龙风的头发以后,龙风就像所有楼兰人一样披散了头发,穿上了楼兰的长袍。微风吹过,披散在身后的头发盖在龙风脸上,仅露出一双永远不会改变眼神的眼睛和部分永远淡定冷酷的脸。龙焰走到龙风身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但龙风知道是他,因为这个时候来到这里的,只能是把他困在这深宫之中的王兄。别的人不会,也不敢。“王兄,你看,冬天已经过去了,花草都已经发芽了。”“楼兰的冬天是很短暂的,人心中的仇恨也是短暂的,风,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龙风抚了抚垂下的柳枝,那上面已有新绿,问:“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愿意放下仇恨,你会给我一次机会吗?”“ 你要用这次机会干什么呢?去做更充分的准备来夺取王位吗?风,机会我一定会给你的,但不是现在。这段时间我不希望楼兰有内乱,所以要委屈你了,不能出这道宫门,到了我认为合适的时候,我会接你出来。”龙风一笑,问:“这算是软禁吗?”龙焰看看天空飘过的云,说:“算是吧!”沉重的宫门渐渐合上,留下龙风最后一瞥和一声钝响。这一道宫门阻隔如山,分开两个孤独的影子,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次打开,也许很快,也许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