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东征春风吹尽大漠最后一丝睡意,终于又回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褪去了华贵的白色外衣,大漠将自己最真实的面目暴露在阳光之下,纵然只是一片干燥单调的枯黄。叶子又爬上胡杨和柳树的枝条,用充满生机的嫩绿色招惹着过路生灵的眼睛。狼和狐狸从去年秋天就开始干瘪的肚皮渐渐地也鼓了起来,它们趁那些小动物还未从冬眠中醒来时发起袭击,着实饱餐了好一阵。伴随着春天来临的是一场巨大的沙暴,狂风卷起还带着湿意的尘沙,砸向地面上来不及防备的一切。柳树新发的嫩叶紧紧地抓住枝条,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卷走,结束它们短暂的一生。胡杨铁铸般的躯体也在风沙中垂死挣扎,摇摇欲坠更显残缺不全,破裂的树皮上,那些纵横的沟壑被沙土填满,再也读不出风雨沧桑。狼的凶残在这狂暴的神怒之下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以往的嗜血魔王只能在回旋的风沙里哀嚎。楼兰城在这片风沙之中若隐若现,仿佛真实,又仿佛虚无,灰色的城墙又多了几丝刻痕,更加单调陈旧,整座城如一座废墟,死,静。当尘埃落定,风沙瞬间隐匿,仿佛不曾出现过,天空变得晴朗起来,消失了一片昏黄,投下温暖的光线。楼兰城东,天开地阔,高大的沙丘被风沙削平了脑袋,平坦的沙地一直铺向天地相接的地方,昏黄与蔚蓝交界的黑色地平线,而那的尽头,则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军队又从四面八方向国都集结,整齐地驻扎在城外,盔甲和兵器上的血腥味似乎还未完全消退,而现在,它们又开始蠢蠢欲动,将隐含的杀机,含蓄地释放到空气中,那是对鲜血和杀戮永不停歇的渴望。朝中大臣各个正色而立,不敢有丝毫的轻慢,纵然王座上空空如也,压抑的气氛却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众人的呼吸。黑色的玉尺招摇而出,大臣们的头又低下了一些。龙焰缓步踏上朝堂,稳稳地坐在王座上,轻轻叩击这王座扶手上的金翅大鹏雕像,示意众臣放松,朝堂上的众人这才都松了一口气。水修明上前一步,对众人道:“据我们安插在中原的探子报,蜀国丞相诸葛孔明尽发蜀国之兵,北上伐魏,魏国皇帝急令张郃迎敌,而皇帝则亲自带兵,镇守长安,朝中空虚,正是我们出兵之时,不知道各位大人有何见解。”一名大臣担忧道:“魏国朝中的猛将可不止张郃一名,还有一个司马懿,也是个会打仗的人物,不知道他现在何处。”水修明道:“司马懿这个人,也在对抗蜀国的魏国军中。”龙焰眉毛一挑,轻咳一声,待众人都噤了声,这才悠然道:“这个司马懿可不是个普通人物,从魏文帝开始他就野心勃勃,所以才会被冷落一旁,怕的就是他有朝一日执掌大权,皇帝就驾驭不了他,这一点曹叡不会不清楚。这次他冒险任用司马懿,足见其心中恐慌。大宛之战,曹叡本可以拍张郃出征,但是他碍于面子不肯去求张郃,所以最后大败而归,但是现在,他却把张郃搬了出来。最不能用的和最不愿意用的,现在曹叡都不得不用,只能说明一点,现在的魏国朝廷,无将无相,曹叡独木难支,此刻若不发兵,更待何时?”众臣心中一惊,纷纷肃立,不敢有丝毫言语。龙焰起身,道:“是时候了,发使者五百至大宛,联兵东进,尽发国中之兵,不日东征!”“大王万岁!大王万岁!”众臣的欢呼飘出城外,飘过楼兰所有将士的耳朵,印入漫天霞光之中,龙焰的脑中闪过无数影像,龙苦心的背影,去而不复返的五百子民,满目的战火和鲜血……众人渐渐散去,龙焰就这样斜卧在王座上,一脸淡定地望向殿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脚步声传来,龙焰的脸上有了表情,他轻轻扭过头,闭上了眼睛,叹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你,恨我吗?”“不,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即使你不动干戈,皇兄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们之间必有一战,我不想去阻拦,也不想去拖延,只是没想到这一战来的这么快。”东乡的镇定胜过了惊诧。龙焰睁开眼,轻轻走下来,道:“我的父王教我,当你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残酷时,你没有后退的余地,只能面对,东乡,我们生在两个对立的王族,王室之内,王族之间有很多东西都是无法理解的,我们不能逃避,只能面对。”东乡将头靠在龙焰肩膀上,道:“我只有一个请求。”龙焰轻轻抚弄东乡的头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此次东征,我想随军出征。”龙焰停住手,悠悠然道:“历代楼兰王从未有过带王后出征的先例,但是如果你坚持的话,这个先例,我是可以开的。”“我只想再看一看中原,无论你和皇兄谁胜谁负,我都要在你们的身边。”东乡的语气显得很坚决。龙焰明白,他知道自己不用再说什么了,只是点点头,算作应允。大群乌鸦从城西飞起,一路聒噪地飞过楼兰城的上空,飞向茫茫东方,天空落下几根黑色的羽毛,看似轻盈却压得地面喘不过气来,那是死亡的气息,浓重,却不被察觉。大漠中的草已显露出青色,那点点生机映衬着周围的昏黄,缓解了些许单调,可是从旁边经过的战马可不理会这些,为了不影响行军速度,它们被喂得半饥半饱,见到这难得的美味,自然不能轻易放弃,纵然有皮鞭驱使,但是生长于大漠的它们早已技艺娴熟,四蹄不停,嘴却也啃住嫩草,随着脚步的走动,青草被连根拔起,留下一些略带湿意的沙土和几根刚从土中出头来好奇地张望周围世界的草根。楼兰大军一路挥师,但是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有很多人已经开始腿脚不稳了,因为现在它们行军的地方,让他们不得不记起那个恐怖的时刻,白骨堆的肠虫在他们心中留下的阴影始终无法抹去,他们所走向的,正是白骨堆。龙焰骑马走在东乡车旁,寸步不离地陪着她,东乡则时不时地透过马车上的窗看着龙焰,看着外面的一切。东乡摇摇头,说:“这个地方我没有来过,不是当初我来楼兰时所走的路。”龙焰解释道:“我们出了楼兰城的确是向东开进,但是却朝北方稍微偏了一些,因为我们要和大宛会和,这条路你不认识也就不足为奇了。”队伍的前方,军中传令官飞奔而来,龙焰向东乡嘱咐一声,骑马迎上。“启禀大王,百余骑从大宛方向而来,身份不明,是否截杀?”龙焰道:“如果是魏国人,不可能派这百余人前来送死,应该是大宛的人,不过还是要小心谨慎,以防有诈。”尘土飞扬,龙焰马鞭一举,绝尘而去,楼兰的军队停止了前进,这条黑色的长龙顿时止住,像是昏昏欲睡,也像是在积攒着愤怒与怨毒。远方的百余骑越来越近,所带起的烟尘也越来越浓,仿佛百骑之后更有千军万马,等他们走近,龙焰才瞧出奥妙所在,每一匹马的马鞍子上都栓了两根绳子,每根绳子的一头又牵着一个大麻袋,那么多袋子拖在地上,制造出来的声势,确实可以以假乱真了。龙焰笑笑,他知道迩雅一定就在其中,且不说他性情乖癖,喜爱胡闹,从那马的脚力来看,正是正宗的汗血宝马,天下间舍得如此折磨这些宝马的人,除了财大气粗的大宛王,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迩雅一露面,龙焰便呼啸一声,迎了上去,迩雅见龙焰冲过来,亦猛挥马鞭,龙焰持剑在手,迩雅则抓上一柄大大的斩马刀,相交之时,便已斗了几招,两马相错之时,龙焰横剑直削迩雅腰身,迩雅躺在马背上,手中的大刀也伸向了龙焰的腋下。刀剑同时收回,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伴随着爽朗的笑声。“几月不见,大王的功夫长进不少啊!”龙焰的语气中满是调侃。迩雅立马还击,道:“王上也是丝毫没有懈怠嘛!”两人又是一阵大笑,但是迩雅的笑容却很快僵住,眼神也静止在龙焰脸上。“大王这般看着我,可是我脸上长着花啊?”龙焰被迩雅盯得心中不自在,不禁发问。迩雅道:“只这几个月,你已经有白头发了。”龙焰没有说话,反手一抓,看着那灰白的发梢,道:“过去的事情,我已经不想再提了,白了就让它白了吧!”迩雅点点头道:“不想提起就不要提了吧,反正已经过去了,现在咱们应该考虑的,就是如何打仗。”龙焰哈哈一笑道:“你就带这么些人吗?”“只带这几个人那还叫打仗吗?那叫送死,这些只是我的近卫,大军还在大宛国境内。”迩雅依旧打着哈哈。龙焰道:“这样也好,两军离得太近,难免会有摩擦的。既然如此,不如到我军中商议吧!”迩雅嘴上没有说话,马却猛跃几步,将龙焰的马甩在后面,本来脚力就不如汗血马,现在又失了先机,更加没有追上的可能了,更加出乎意料的是迩雅马后的两只大麻袋,它们可不是认人的主儿,依旧狠狠地在地上滑过,带起一人多高的烟尘,将龙焰紧紧笼罩在中间。龙焰身处窘境,冷暖自知,但是迩雅却依旧快马加鞭,不一会儿,威武的楼兰王,便成了泥俑一般。龙焰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嘴还没有张开,便有大股烟尘扑面而来,逼得他不得不用衣袖掩住口鼻,待烟尘散尽,迩雅已经奔出好远,龙焰这才敢放开嗓门,大声叫住迩雅。迩雅慢慢停下来,满目狐疑地看着追上来的龙焰,问道:“你不会是改变主意了想撤军吧?”龙焰扯住缰绳,道:“那倒不是,只是你好歹心疼一下马啊,拖着这么大两个麻袋,不嫌累啊?”迩雅“嘿嘿”笑道:“大宛有几个精擅铁器的工匠,制造了一批好玩意儿出来,那些笨重的家伙到时候再给你,这些能带上的就先带过来给你开开眼。等你打了胜仗,再心疼这些马儿不迟嘛!”龙焰正欲再问,迩雅抬手扔过来一个物件,龙焰忙用手去接,刚一到手,一阵刺痛便从手指上传来。龙焰展平手掌,看见一个铁制的刺球,每根尖利的刺都极为嚣张地指向外面,散着让人不敢靠近的铁蓝色光芒。这个东西龙焰在《九州志》中看到过,名叫铁蒺藜。扬起的烟尘终收归平静,变换一个位置之后又融进一片昏黄,只有那深深的马蹄印在地上,直到被风沙掩埋的前一刻还在透露着什么,记忆,或者寓言。大漠中的篝火燃红了半边天空,军帐和兵器的轮廓在明暗交界中显得分外明显,一队队士兵来回交错地穿行,时时刻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那些脸孔不断变换,唯一不变的是他们手中长枪反射出来的寒光。迩雅端起面前的银碗,一大碗马奶子酒狂饮而下,放下酒碗之后,他的眼睛又回到龙焰右首的东乡身上。龙焰看看迩雅,对着东乡耳语了几句,东乡点点头,起身走出军帐,纵然如此,迩雅的眼睛依然不依不饶,直到那背影远去也不肯移回。“你这样看着她,有点不好吧!”龙焰轻啜一口酒,问道。迩雅淡笑一下,道:“她长的漂亮,我就不能多看两眼吗?你可真会享受,行军打仗还有美女相伴,不过不知道她跟那个雪莲,哪个更蚀骨销魂一些啊?”龙焰心中一痛,端着碗的手不觉一抖,脸色也猛然间阴沉下来。周围顿时静了下来,只听得到外面巡逻士兵身上盔甲的撞击声,还有呼啸而过的风。沉默了片刻之后,龙焰道:“雪莲,她已经死了,刚才那个是我的王后,魏国公主。”迩雅不解:“魏国公主?曹叡的女儿?”龙焰露出一丝笑容道:“曹叡的妹妹。”迩雅嬉笑道:“曹叡的老爹可真不是个好东西,曹叡也不是个好东西。”龙焰心中有所疑惑,问道:“跟他们两个有什么关系呢?”迩雅解释道:“这曹叡的老爹也不多生几个女儿,不然的话,这样貌美的王后,说不定也就有我大宛的份儿了,而这个曹叡也太麻烦了点,想要我的汗血马还用抢吗?直接嫁个妹妹给我,我还不乖乖就给交出来了啊。”众人听闻此言,无不哈哈大笑,对这大宛王的好感又增进了不少。迩雅停止了说笑,他环顾四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细看之下,才明白缺的是什么,便问道:“水修明将军不在营中吗?”龙焰咽下烤熟的羊肉,答道:“他去准备礼物去了。”正说话间,一名斥候进入帐中,道:“启禀两位大王,大将军回报,魏国军队此刻正马不停蹄地赶往西域,左路军由萧秦率领,四万军马,右路军由苏建率领,两万军马,我们是不是该准备一下?”龙焰道:“开战还早着呢,不必太着急,传令众军,好好休整。”斥候退下,迩雅却坐不住了,道:“魏国军队这么快就集结而来,看来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国中无人,东征的事情,是不是再考虑一下?”“中原地大物博,人员自然众多,召集这么点兵马算不了什么,他们人多不见的就能胜,这帐一定要打!”迩雅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因为他也知道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成功,他们便是中原的主宰,不必称臣纳贡,不必委曲求全,千年国耻,一朝雪尽。夜更深了,夜幕下的生灵都安然入睡,发出静谧的呼吸声,唯一活跃的是值夜的士兵和他们手中的兵器,月光也被风吹软了身子,不再直直坠向地面,而是像烟雾一样飘散,将沙子染成金黄。沙丘后的黑暗与偏偏金黄交织,呼应着天上月亮斑斓的光辉。战争的气息似乎还没有蔓延到这里来,士兵们东倒西歪地睡在地上,一个个酒坛子张大着嘴冷笑着,不远处的主帐里,笙歌大作,间隔着还有女子的嬉笑声,军营不像是军营,更像青楼。一群黑影出现在军营外,身袭黑衣,腰佩短刀。领头的一人四处张望着,终于下定决心,手一挥,众人便忙碌起来,将一只只大木箱子往营中送,不多时,这伙人又从营中出来,手中抬着的仍是一只只大木箱,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出很远,确信无人跟踪之后,狂奔而走,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一只眼睛孤独地挂在天上,它看清楚了这一切,但只是轻轻地哂笑一下便不了了之,它没有闲心情理会这世俗之事。大漠深处,一群乌鸦不知为何喧闹起来,凄厉的叫声,响彻夜空。天还没有大亮,龙焰帐中已经亮着灯,水修明不知何时回到军中,此时正站在龙焰身后。已有两日,魏国军队已经快要和他们遭遇了,真正的角逐即将开始。龙焰执笔在兽皮上画着,一只猎鹰突然飞进帐内,水修明抬起手臂,那猎鹰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他手臂上,神色极为温驯。水修明取下猎鹰腿上的字条,丢给猎鹰一块生肉,将字条递到龙焰手上。“苏建在问,下一步要往何处走了。”龙焰看看字条,面带笑意。迩雅突然冲进大帐,问道:“要开战了吗?”龙焰笑道:“大王来的正好啊,咱们的第一仗马上就要开始了,还望大王能赶紧做准备啊。你马上回大宛营内,率军绕过楼兰境内一个名叫‘白骨堆’的地方,此地凶险无比,切记不可贸然入内,我会派人引导你们的,你们绕过白骨堆之后,找个地方驻扎,别的什么都不做,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尽量暴露自己,让魏国人知道你们的存在。”迩雅不解,道:“你想让我当饵?”“大王放心,这鱼饵里面可是有鱼钩的。”水修明笑道。迩雅点点头,转身离帐。龙焰立马提笔在兽皮上勾画出一道红线,穿过白骨堆,延伸到东部,指着那条线,道:“修明,这条路,我要你亲自前去,遍洒铁蒺藜,不得有误,另外,全军回撤。”水修明点点头,算作答应。龙焰走到帐中的一角,轻轻揭开那里的大木箱子,抓起一只猎鹰,将兽皮折起,绑在猎鹰腿上,道:“看现在的天气,明天应该是阴天吧。魏国军队得到这张地图之后,一定会长途奔袭的,但是他们中原又讲究养精蓄锐,所以也一定会在青草四布的白骨堆驻扎,等到晚上再行动,可惜,白骨堆里的肠虫,不会容许他们活着走出去的。”一道黑影划破泛红的天空,迎着初升的太阳,飞向东方,承载着帝王的梦想和希望。天依旧那么灰蒙蒙的,起起伏伏的沙丘如猛兽奇鬼,在这片诡异的大漠中,一座安静的小木屋静静地躺在那里。一队军马飞奔而来,马蹄在松软的沙子上踩不出一丝声音,但是,这安静却掩饰不住其中浓重的杀机。马蹄止住,众军士一字排开,手中燃起点点火光,直直射入天空,宛如流星,火把全数落在木屋之上,木屋很快就被肆虐的火龙围住,两个满身是火的身影从木屋中冲出来,他们努力挣扎,却敌不住火的炽热,不多时,便倒在沙地上,没了动静。军马绝尘而去,留下缕缕青烟。午后,温暖的太阳竟偷偷探出了头,天地万物都慵懒疲惫,那些在寒冬前便已枯萎的草也满是睡意,恨不得能马上倒在地上。睡梦中的龙焰依然警觉,一件冰冷的物件搁在他脸旁,他的手便下意识地抓住了身旁的剑,待他睁开眼,看到一柄形制特异的剑,一道凹槽由剑尖滑至剑格,将剑身分为两片。水修明红着眼,道:“你把我支开,就是为了杀他们吗?”龙焰动了动身子,准备起身,水修明猛一用力,将龙焰压住,怒吼道:“我问你为什么要杀他们!”风突然吹进来,帐篷有些摇晃,也吹散了龙焰的睡意。龙焰轻声一笑,用手指勾住水修明的剑,轻轻移向一边,起身理好衣服,道:“没想到你知道的这么快。”水修明冷冷道:“现在我只要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龙焰显然要镇定的多。水修明吼道:“他们是无辜的!”龙焰语气依旧平淡,道:“那你说说,在战争中,有谁不是无辜的。”水修明无言。“只有他们知道对付肠虫的办法,一旦魏国人找到他们,那我所经营的一切都会落空,到时候,死的人会更多。”“但是你可以用别的办法让他们保守这个秘密。”水修明近乎崩溃了。龙焰大怒道:“让一个保守秘密的最好方法就是让他永远闭嘴!可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修明,他们只是隔世之人,而我是你应该效忠的王,可是为什么,要为他们,来对付你的王呢?”水修明冷冷道:“我也知道解虫之法,不知道大王准备如何处置我。”“不要意气用事!这是战争,由不得你胡来,我不想自己的几万大军埋骨黄沙,所以,你应该帮助我,而不是扯我的后腿。”龙焰的语气极为严厉。水修明拖剑而出,龙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一阵难过,作为一个王,他不可以心慈手软,现在他只想战争早日结束,因为现在他唯一可以用来证明自己的东西,只有胜利。“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是对的。”楼兰大军开始整治行装,虽然早上莫名其妙地撤了回来,现在又要马不停蹄地赶回去,但是无人埋怨,因为所有人都相信他们的王,他们将走出万里东征的第一步,开疆拓土的第一步,争夺荣耀的第一步。大漠开始发红,置身其间如泛舟血海,夕阳烧红的枯草,如血浪翻腾,杀意不知何时浓了起来,死亡的气息带着恐惧,吹进人的毛孔了,钻进心灵的最深处。不知道该如何给夕阳定位,燃尽生命的老者,或是崭新光辉的前兆,白天释放无尽的光和热,迟暮之时仍然用最后一把火烧红整片天地,虽然很快便沉入混沌,但是在一夜的蛰伏之后,又重新焕发了生机,而在大漠,夕阳同样是寒冷深渊出现的预言。大漠的天气变幻莫测,像是个喜怒无常的君王,午后还是暖融融的,傍晚时分,天编阴沉了下来,那是比夜晚更加深沉的黑暗,大块黑色的云团漫布天空,不知是何朝何代的画师泼下的浓墨。步兵走在最前面,进入这片沙地之后,突然有很多人感觉到脚底刺痛,但是众人皆以为是长途跋涉所致,便无人在意,步兵走过,紧随其后的就是骑兵了。苏建骑在高头大马上,未行几步,座下战马突然狂嘶乱跳,踢倒周围不少人,与此同时,其他的战马也都如发疯般乱跳乱蹦。苏建紧扯缰绳,夹紧马肚,尽力稳住身子,但是马的狂性被激发,苏建只觉得双腿一松,被颠下马背,就在他的脸撞到沙地的瞬间,他觉得有一枚钉子打进了自己的肉里,痛得他急忙用手去抓,但那东西好像嵌进肉里一样,手上也是阵阵刺痛,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那东西从脸上弄下来,满手的鲜血,不知是哪里的。副将忙上前用素纱帮苏建按住伤口,他看看苏建手中的铁蒺藜,问道:“将军,这条路上满是铁蒺藜,还要继续走下去吗?”自从接到那幅地图,苏建的心一直是揪着的,他知道,如果此战一举破敌,那必成朝廷的大功臣,封侯拜相,甚至割据为王都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对手是极为勇悍的西域军队,稍有不慎,就会身败名裂。最终他还是下定了决心,决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苏建自己按下伤口,恨恨道:“他们防备这里,我们就一定要打这里,命令士兵弃掉战马,徒步行军,稍事休整,今日子夜劫营。”夕阳满是惊恐地退到地下,夜幕降临之后,周围变得诡异起来,不时有几只乌鸦怪叫,黑暗中无数幻影忽隐忽现,满是妖异,连吹过的风,都被染成了黑色。黑风,狂沙,鲜血,尸骸,魅影,恶梦。太阳被囚禁了一个晚上之后,终于要回了自由,重新回到天上,一阵阵烟气从白骨堆内飘出,似乎是昨夜未熄的烟火,却带着奇异的血腥味。龙焰带着五千兵马,来到白骨堆的上风处,点燃一堆堆干草,阵阵浓烟腾起,飘向白骨堆,片刻之后,浓烟散尽,众人小心翼翼地再次踏上这片曾经让他们胆破魂惊的土地。纵然只是早春,这里的草已经长成油绿色,不可名状的诡异。一个个隆起的沙堆依旧像坟墓一样站立着,看着这群不速之客。行至白骨堆深处,周围的一切就变得凌乱起来,地上满是残缺不全的盔甲和胡乱丢弃在一旁的兵器,地上满是大片的血迹,有些显出深红色,也有些则泛着黑色,凌乱之中,或见一些残肢断体,带着还未完全死去的鲜红,搭起的帐篷有的还立着,更多的则是东倒西歪,可惜他们不能说话,不能告诉众人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龙焰一脚踢开一个破碎的头盔,问道:“修明,你猜一下苏建带了多少人前来?”水修明看看帐篷,又看看垒砌的锅灶,道:“大概是一万五千人。”龙焰一笑,道:“死的可真干净,要是当初我们在这里扎营,估计不会比他们好到哪里去。”正说话间,迩雅策马而至,他看看周围,道:“这是你们昨天晚上干的?不会全部用铁匠铺里的锤子砸的吧?”龙焰笑道:“那倒不是,我们神兵自有天助,他们被天罚,能剩下这么点零碎,已经很不错了。”水修明道:“粮草辎重,他们都没有带过来,苏建的这一路军马可足足有两万人,死掉的这些不算,剩下的那点已经不足为惧了,不如我们就此杀过去,留下萧秦一支,也好对付一些。”迩雅道:“我可以带兵过去劫营。”一只猎鹰呼啸而至,在众人头顶盘旋,水修明一招手,猎鹰便落在他臂膀上,他取下猎鹰腿上的字条,轻轻递给龙焰,抬手又将猎鹰放出去。龙焰拆开字条,看了一眼,道:“不用我们亲自过去了,他们在问苏将军战况如何了。即刻修书,就告诉他们,苏将军大获全胜,活捉大宛王,让他们带着粮草辎重起寨拔营,到大宛国境上的峡谷驻扎,本路军直取大宛,楼兰国,交由萧将军。”迩雅不悦道:“我像是那种每次都被活捉的人吗?”众人大笑几声,之后便开始分头行动,准备下一场仗。太阳渐渐爬高,强烈的阳光洒向这北去的队伍,在闪亮的盔甲上撞出几根银针,战马不停地眨着眼睛,喷着响鼻,发泄着对太阳的不满。长眠于此的人们从此就不再被人提起,因为,他们是败者。峡谷。黑暗可以隐藏很多东西,可以隐藏危机,也可以在危机来临时隐藏恐惧,不过,黑暗能瞒过眼睛却冻结不了气味,正如此刻峡谷下飘来的阵阵血腥。望着这堆成小山一样的粮食辎重,龙焰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这些东西他是用不上的,但是就这么丢了却不免可惜,龙焰犯了难,他用手轻轻拍了拍装着粮食的大麻袋,突然觉得手上沾到些什么,血腥味也迎面而来,龙焰甩甩手,抓起一把沙土,使劲地搓了几下。迩雅走上前,道:“很为难吧。”龙焰回过头,一笑,道:“仅仅两万军马就有这么多东西,要是打下整个中原……”不等龙焰设想下去,水修明面色凝重地来到龙焰身前,看看迩雅,道:“我们驻扎在南面守卫粮草的营寨被萧秦劫了。”龙焰脸色一变,许久才怒道:“那个地方,萧秦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道的,但是他现在却知道了,军中定然有细作,这下不用为难了,这些粮草算是派上用场了。我们今夜在此驻扎一晚,明日马上回到楼兰境内,严查军中细作,不然,我们是过不了萧秦这一关的。”峡谷之下传来阵阵咬噬声,听得人汗毛倒竖,月光下隐约可见一个灰色的影子和一双幽绿色的眼,那影子狂奔一路,冲上峡谷对面的一个高冈之上,蹲坐于地,仰起脖子,朝着皓月嚎叫,饮恨之声,响彻大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