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笼罩着张灯结彩的“环彩阁”。一身月白色对襟闲服的李泰抬头望着这块熟悉的匾额。心中叹息一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侯君集会将宴请的地点放在这里。最大的可能是示威,李泰心中并不想故地重游,奈何李世民说让他见侯君集一面,无论是不是误会,李泰都得走这样一趟。眼前“环彩阁”三个大字恐怕代表着得是侯君集心中的怨恨,虽然是侯君集在这里设下圈套的可能性很小,但李泰实在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和侯君集会面。“殿下,我们是不是该进去了,总在这看着也不是办法啊。”文宣看着李泰的脸色,小心的提醒道。“嗯,是该进去了。”李泰点点头,回身看着文宣和陈柱两人:“一会你们不用跟我上去了,在下边等着就好了。”陈柱有些犹豫:“殿下,洪校尉让我跟着你,保证你的安全,你看……。”李泰轻轻摇摇头:“没必要,我既然来了,安全就不成问题,潞国公比你们还要紧张呢。”李泰这次来到“环彩阁”,绝对的轻车简从。身边除了陈柱和文宣之外,没有带任何人。他担心侯君集是否有别的算计,却不担心自己的安全。能够想象出,距离乔峥受伤已经一天多了,京中的眼睛恐怕都集中在李泰和侯君集身上了,这个时候,无论是谁,想对李泰做点什么都难于登天。从越王府一路走来,在他刻意的留心之下,总能发现有人若有若无的跟随着他,而且不只是一拨人。这里应该有李世民不放心他安全,派来跟着他的人,也应该有侯君集以防万一,故意盯着他。而且这些人丛越王府开始,逐渐增多,估计是有人感觉李泰才带了两个人上路,怕他出现危险。李世民是怕李泰在路上发生危险,侯君集心中怕的事李泰玩苦肉计,不管如何,殊途同归,李泰的安全是毋庸担心,这也是李泰敢于带两个人满长安跑的原因。迈步走进“环彩阁”,一楼大厅中往日那张灯结彩,莺歌燕舞,宾客喧哗的景象不在了,冷冷清清空空荡荡的大厅中冯素素坐在一旁的长桌上,素手托着香腮。凝神思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泰故意咳嗽一声,低沉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也惊动了冯素素。冯素素带着一个小年约十一二的丫头急切的来到李泰身边:“妾身冯素素见过越王殿下。”小丫头好奇的偷偷窥探着李泰,见到一张温和的面口,小脸一红,急急的低下了头,“不用多礼,起来吧。”李泰客气的对冯素素说道,转身四处打量一番,指着空荡荡的大厅笑道:“冯大娘今天的生意不太好了,怎么没几个人来呢。”冯素素心中暗骂,这几天从贺兰楚石在这里受伤之后,人就渐渐稀少。在你越王和侯君集没谈妥之前,又有几个人敢仗着胆子来这里?谁能确定你们两个贵人会不会一气之下拿“环彩阁”开刀。偌大的长安又不是只有这一家青楼,犯不上召来两个权贵的嫉妒。虽然冯素素在心里腹诽不止,脸上却是笑语盈盈的解释道:“原本还有几个客人,但是潞国公为了宴请殿下,将小楼包下了,姑娘也都休息了,所以大厅里看起来冷冷清清的。”李泰点点头。接受了冯素素的解释,含笑道:“对了,冯大娘,还没来得及问柳函姑娘怎么样了,这几天过的还好吗?”“柳函姑娘现在很好,是否用妾身将柳函姑娘叫来啊?”冯大娘试探着询问李泰,心中却不以为然。“能不好吗?你越王殿下看上的人,谁敢怠慢?”冯素素在当天就将柳函和李泰的事汇报给霍国公府上的管家。别看霍国公管家有能力在长安开起来“环彩阁”,遇到这种事他也不敢擅专,事情到了霍国公柴绍面前,柴绍先是一愣,虽然对李泰的做法感到奇怪,但事不关已,也没太在意,只是让管家将柳函送给李泰,卖一个顺水人情。有了霍国公柴绍的一句话,柳函能不好吗?在“环彩阁”的生活让冯素素都开始嫉妒了。李泰心中虽然惦记着柳函这个苦命的女人,一想还是正事要紧,柳函的事不急于一时,笑笑说道:“既然柳函还好就行,多多麻烦冯大娘了,我今天就不去看她了。既然是赴宴而来,总不能让主人家等的过于急切。”冯素素巴不得离开李泰这个她眼中的煞星,笑着说道:“那我就先通知柳函,等殿下和潞国公商量完正事,再请你过去。潞国公早已经来了,在‘旧雨居’等您呢。”“旧雨居”?李泰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动,就是在“旧雨居”这个房间。贺兰楚石被李泰折断了胳膊,也是在这个房间,李元昌被吓的屁滚尿流。而如今侯君集将宴席再次安排在这个房间。李泰心中不产生怀疑才算怪了?“环彩阁”的“旧雨居”!李泰心中暗笑,即便你侯君集将酒宴安排在这里又能如何?难道你侯君集真的胆大包天,敢将贺兰楚石被折断胳膊的一幕在同样地点上重新上演?别说你侯君集仅仅是个兵部尚书潞国公了,就是李世民来了,恐怕也不会这么嚣张。李泰心中暗笑,不过是先声夺人的下马威罢了,或许真正的黄口小子会吃你这一套,但在我面前是不好用的。想明白侯君集的用意,李泰轻蔑的一笑:“冯妈妈,既然潞国公已经来了,就麻烦你带路,我这就过去。”李泰说罢,也不管冯素素是否同意,转身对着陈柱和文宣说道:“你们二人就留在这里,一会让冯大娘给你们送来酒席,先吃着。”嘱咐完两人,李泰对着冯素素微微一笑,示意带着他上楼。冯素素心中暗道,你又不是找不到地方,在那里你惹出来了天大的麻烦,又这么可能不熟悉?虽然冯素素有些不情愿。但在李泰满含笑意的目光的逼视下,只能侧身引着李泰上楼。越往上走,越能感觉“环彩阁”的冷清,和上次李泰来看到的繁闹的场景是天壤之别。一扇扇包厢的门紧闭着,没有那日莺莺燕燕的清脆笑声,也没有客人或暧昧或调侃的呼喊,更没有那些姑娘们走动间留下的体香。空空的楼阁只剩下那些无力垂落的围帐,和忽明忽暗的烛光。死气沉沉的,看到不一点生气。李泰明白这都是自己在这里一场闹剧留下的后遗症。能来到这种相对高级青楼浪荡的非富即贵,自己的搅合让这些不明所以的客人感到恐惧,生怕一不小心惹来麻烦。当然都会敬而远之。想到这些,李泰对冯素素忽然有一丝愧疚,仅仅是一丝而已,就是这一丝愧疚让李泰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冯大娘,抱歉。”冯素素心中一怔,停下了脚步,死死的盯着李泰的双眼。久经欢场,见识过太多各种各样人物的冯素素自然能分清真诚和虚假。感受到李泰目光里的坦然,冯素素的脸上浮起了苦笑:“谢谢殿下。”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那么多作伪的应付和客套,或许是着冷清的三层小楼让冯素素放下了心中的面具。停下脚步的她,缓缓的抚摸着楼梯栏杆上包裹的绒布,带着惆怅的苦笑道:“我七岁就被人牙子买到这里,那时候还是一座破烂的二层小楼,姑娘也不多,才十几个。可以说我是在这里长大的,一晃眼已经快三十年了。说起来这里换了好几个东家,也经历过隋末的战乱,最艰难的时候这里只剩下三个姑娘,一个月也来不了几个客人。后来大唐建国,长安渐渐的繁华起来,来这里的客人也渐渐多了,最后是霍国公管家盘下了这里,就更加的热闹非凡了。仔细想来,这样冷清的场面真的有好多年没见过了。”李泰也跟随着冯素素停下了脚步,津津有味的听着她的诉说,忽的cha言道:“当年和冯大娘一起的姐妹们,现在还在吗?”“不在了!”冯素素一声感叹:“当年那些姐妹大多数都是杳无音信,生死不知。也有少数的几个嫁作他人妇,有过的好的,也有过的不好的,但不管怎么样,只要走出这里,就没有再回来的。”“那冯大娘当年怎么不趁着青春美貌的时候找户好人家呢?”冯素素低着头,仿佛想起了什么:“当年我……。”“唉……。”冯素素长叹一声,苦笑道:“我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想起来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算了不说了。潞国公已经在上边等的久了,殿下先请。”李泰摇摇头,迈步走在前边,故意忽略了冯素素低头擦拭泪水的动作,心中暗叹:“这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两人无语的一前一后走到三楼,李泰抬头看着眼前的写着“旧雨居的”包厢,就要推门而入。跟在身后的冯大娘轻轻的拉住李泰,左右看看,见四周没人,在满面疑惑的李泰耳边小声的说道:“潞国公试探过东家,想要买下柳函姑娘,管家没敢拒绝,也没敢同意,只是说要潞国公和殿下商量。”李泰听言眉头一皱,望向冯素素,见她肯定的点点,李泰轻蔑的一笑,小声的说道:“谢谢冯大娘,您的这份心我记住了,还有,请转告柳函,让她放心,一切有我。”冯素素欣慰的一笑,低声说道:“柳函没有看错人,这我也放心了。”冯素素说完,走到李泰前边,轻轻的推开“旧雨居”的大门,对着里面端坐在主位的侯君集盈盈一礼,巧笑妍妍的说道:“潞国公,越王殿下来了。”说完侧身让开,李泰直接面对着侯君集拱手一礼:“潞国公,小王这里有礼了。”按照李泰的习惯,见到那些曾经和李世民并肩作战的老臣,他都是乖乖的以后辈的身份见礼,从来都是只行家理,不行国礼的,从来都是自称小侄,就是这一点让一干老臣嘴上不说,心中从来都是欣喜。单今天,李泰和侯君集的见面,李泰上来就端起了皇子亲王的架子,这也是看人下菜碟儿,李泰刻意给侯君集一个下马威。偏偏侯君集即便的心中不愿,也必须吃这一套,这是该行的礼节,不是说侯君集不愿就可以免去的。侯君集心中忿忿,却也得站起来一躬身:“见过越王殿下。”李泰故意慢了半拍,才抢前一步,虚扶侯君集:“不敢,不敢,潞国公乃朝廷重臣,父皇的弘股之臣,可不能对小王行这样的大礼。”侯君集这些气了,你口中说着不敢,实际上却是等我完完全全行礼完毕了才来虚假的客套,你这不是讽刺我吗?侯君集心中对上李泰吃了一个哑巴亏,面上却是一笑,两指一并,指着身边下首的位置,说道:“越王殿下能赏脸来了就好,快快请坐。”按说酒席中,主人坐在主位,着没什么挑的,可是侯君集两根手指这么一指,有带有点瞧不起人的意味了,无疑,这是对李泰摆起秦王架子的反击,偏偏李泰也是哑巴吃黄连,总不能因为侯君集一个小小的失礼就拂袖而去。倘若真的那样,说侯君集失礼的人不多,说李泰度量小的就大有人在了。看着侯君集的毫不示弱,李泰哈哈一笑,好似没看见侯君集失礼的动作一样,径直来到下首坐好,笑道:“多谢潞国公了。”侯君集心中本来对李泰还有些不以为然,他不认为年纪轻轻的李泰会有如何厉害。现在进到李泰进屋后的作为,心中却是一动,开始对李泰有些重视起来了。虽然说他的反击还比较及时,但根据两人年龄的差距来看,他心里明白,自己已经是落了下风。摇摇头,心中自嘲的一笑,侯君集在李泰坐好之后也稳稳的坐下,对着冯素素客气的道:“越王殿下已经来了,让厨房上菜吧。再把我带来‘九酝春’拿上来。”看着冯素素下去准备酒菜,李泰笑着说道:“我一直想尝尝‘九酝春’是什么味道,今天又口福了。”“九酝春”是一种名酒,从东汉建安年间由曹操进献给汉献帝刘协开始,就是权势人家酒宴上的美酒,作为贡酒一直持续了好多年。李泰这么一说,不过是随便恭维一下侯君集,尽量的让他放松警惕,将自己当做酒色之徒。“那今天殿下要好好品尝一下,我带来的九酝春和一般的可不一样,殿下真的有口福了。”侯君集笑着对李泰说道。李泰和侯君集两人随意的寒暄着,谁都没有说道正题上,尽是聊些风花雪月或者是权贵秘事,虽然谈笑间看起来比较亲密,其实没一句有用的全是废话。李泰依然端着亲王的架子,侯君集也一副朝廷重臣潞国公的做派,虽然谈笑风生,但也各自藏着心思。随着冯素素带着一群莺燕们走进房间布菜,李泰和侯君集无聊的寒暄才算告一段落。酒菜布好,冯素素招呼一声:“二位贵客请慢用。”带着众人慢慢退出了房间。或许是侯君集是先吩咐过了,冯素素没有留下任何姑娘,众人退去之后,房间里只剩下李泰和侯君集两个人。李泰的眼神随意的扫过菜肴,让李泰印象深刻的黄焖羊肉赫然在目,仔细观察一下,李泰差点笑出声来。不仅仅是黄焖羊肉,案几上的菜肴和前几天长孙涣请客的时候是一模一样,连盛菜的器皿都一般无二,可见侯君集为了这席菜肴没少下功夫打探。看过了菜肴以后,李泰刻意的打量房间,一看之下,心中更是感觉有趣。除了人数比那天少,摆出来的席位也同样少了一些以外,房间装饰和那天一模一样。仔细看去,或许是时间不够,没来得及清洗,地上的波斯地毯上隐隐约约还能看得出当天李泰砸李元昌时候留下的污渍。酒是好酒,菜是好菜,请客的地方也说的过去,但这酒宴吗,虽然说不上是鸿门宴,但由案几上的菜品看来,也不是容易应付的。李泰端起酒樽,轻轻的小酌一口,一股醇香入口,化为死死暖意,浸润着肺腑。“好酒。”李泰一身赞叹,对着侯君集举起酒樽示意了一下:“潞国公带来的真是好酒,一口入腹,如沐春风,好酒好。”侯君集也同样举起酒樽,笑笑道:“既然入得了殿下的法眼,那殿下就多喝点,好酒难得啊。”“是啊。”李泰轻轻一笑:“喝到好酒的机会难得,能和潞国公坐在一起饮酒的机会更是难得,小王我敬潞国公一杯,谢谢潞国公给我这个机会。”侯君集将樽中的九酝春一口饮尽,笑着道:“虽然说和殿下喝酒的机会难得,但是机会也的很多,像今天,我不就不得不请殿下一叙吗?”李泰一听侯君集的话语,心说:“来了,正戏这就开始了。”表面上李泰微笑着等待侯君集继续说下去,心中却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