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母子在嘀咕什么呢?”李世民刚迈步走进立政殿。就看见李泰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躺在长孙皇后的膝头,笑着打趣道:“青雀这么大了,还和你母后撒娇呢?”“多大也是母后的儿子,当儿子的什么时候和母亲撒娇都是天经地义的。”李世民今天心情很好,听着李泰的笑语反驳,也不生气,对着长孙皇后笑道:“看见没,这就是你一天到晚念叨的儿子,这么时候说他,他都有自己的一番歪理邪说。”长孙皇后轻轻拍打一下李泰,示意他起来,笑着对李世民说道:“青雀说的有道理的,做儿子的不和父母亲密,还能和谁亲密呢。”“我说不过你们母子。”李世民接过侍女送上来的香茶,笑着做到长孙皇后身边,再次低声询问:“你们母子说什么呢?也说给我听听。”李泰坐直身子,随意的拱拱手,借以代表着对李世民行礼,低声说道:“我刚刚在和母后说乔峥的案子。”李世民眉头一挑,诧异的道:“怎么?莫非是案件已经有了结论?”“算不上是结论,凶徒是找到了。不过找到的是四具冰冷僵硬的尸体。”李泰苦笑的将事情的经过在李世民面前叙述了一遍。暂时忽略了自己对周维民的承诺。李世民沉思了半响,眉头紧皱,缓缓的说道:“杀人灭口,这不奇怪,不过我还真的好奇,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在皇城之中就敢犯下这么大的案子。”低声的自言自语之后,李世民挑眉看向李泰:“既然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那你今天来宫里是做什么?别告诉我你是专程来找你母后谈心来的。”“父皇这说的是什么话?”李泰故意忽略了李世民言语间的不满,笑着说道:“我这不是来对父皇禀报事情的最新进展吗。顺便请示一下父皇是否继续追查下去?”“你不想追查了?”李世民话语中带着惊讶:“这不像你的性子啊,你应该是讲究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的啊,这么今天变了性子,开始含糊了起来?”李泰苦笑一声,若有所指的说道:“父皇,讲究对错也要看个程度啊,若是因为追求‘小对’,最终酿成‘大错’,那样就后悔莫及了。”“你说的大错值得是什么?”面对李世民的询问,李泰苦笑着摇头不语,让李世民独自一人低头沉思着。李世民心中奇怪的是李泰为何会从态度坚决的要求追究幕后真凶的责任,转变成主动的要求放弃调查。注意到立体脸上带着一丝不甘的苦笑,李世民恍然大悟的想到,李泰不是真心不去追查,却是因为四具尸体给他的触动过大,出于心慈才主动的来到李世民面前要求放弃。李世民和长孙皇后一样,都是误会了李泰。这都是李泰曾经给他们的印象太过于深刻。让他们在心中根本想不到李泰已经有了改变。李泰心中的不甘是真的,想到放弃追究也是真的。但却不是出于李世民和长孙皇后想的那样的心慈,而是李泰心中已经清楚,无论幕后真凶是谁,追查下去,绝对会xian起惊天的风浪,很有自知之明的李泰明白,这场大风波中,他这艘小船没有能力独自在风浪中逃生。而李世民这艘航母会带着李泰离开,却不会顾及他这艘小船上的其他人。对于真凶没有明确的目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没有能力。与其等两败俱伤之后让李世民搭救,还不如根本不xian起这张巨浪。而且最为关键的是李世民心中也未必想看到这场波澜。舍得,舍得,先舍才能得。李泰是在借助放弃的机会,想给自己换来一份势力,或许过于微小,但没人能够肯定,在将来这只微小的树苗能否长成参天大树。李泰现在的放弃就好像拳头一样,收回来,再打出去才能打疼人。直直的捅出去,那不叫挥拳。那叫推人。李世民当然不清楚李泰的想法,思量半晌之后,叹息的说道:“青雀,为父很高兴,你能有顾全大局的心思,你这样做或许感觉不甘心,但你早晚要学会‘和光同尘’,就像你说的一样,过分的追却‘小对’,却惹来‘大错’,那就真的不该了。”李泰换上了一副恭谨的样子,沉声说道:“我就是明白了,才来和父皇请示的。毕竟这件事情不应该由我来做主,具体怎么处理,还要父皇来决断。”“行了,别装了,你装这副样子不像的。”李世民欣慰的对李泰笑笑,再次确定的追问了李泰一句:“你真的决定不追究了?”李泰苦涩的一笑,避过李世民的眼神,重新kao在长孙皇后身上:“父皇,不是我是否追究,而是根本追究不下去了,与其等以后四处碰壁,撞的一脑袋包,还不如就此收手。而且那四具尸体,也算是真凶给我一个交代了。剩下的就要看父皇怎么想了,反正我是没什么盼头了。”李世民点点头:“嗯,我听得出,你心中还是有愤恨和不甘。这就像你的性子了。”李世民随口说出了自己心中对李泰的判断,话音一转:“青雀,我也想查清楚是谁胆大妄为,但事情不是这样查的,有些事情暗中进行,要比明面上的大张旗鼓来的有用。你也别委屈不甘了,你放心,早晚会给你一个交代,但不会是现在。我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怀疑朝廷重臣,慢慢来吧。”李泰一听李世民的话,心中一动。不管李世民是否是真心想揪出真凶,但他话语里的朝廷重臣无疑是在说潞国公侯君集。李泰心中一乐,暗道,不管怎么样,侯君集这层嫌疑是擦不干净了,而且李世民心中多了一些提防,估计在将来的日子,侯君集即便想和李承乾走的近,都会被李世民阻止,那样一来,李承乾谋反的可能性就小了一分。琢磨完侯君集将来在李世民身前的际遇,李泰又开始考虑李世民是否会同意“畏罪自杀”这种结论。考虑了一番之后,李泰还是认为李世民会同意的。他应该为了保全和侯君集之间的君臣情谊而同意。李泰没有忘记,在侯君集跟随李承乾谋反之后,本应该是抄家灭族的,却因为李世民念及和侯君集之间的君臣情谊,为他家族的延续,破例留了一个儿子。而凌烟阁之上,侯君集的画像刚刚被涂黑了一半,就被李世民下令停止,由此可见,李世民和侯君集在私下的交情也是不浅的。“那好,我听父皇的。让长安县县令将案件的结论就写成畏罪自杀好了。”听到李泰的话,李世民欣慰的点点头,笑道:“难得青雀能理解父皇的难处,那就这样吧,你的委屈父皇心里有数。”得到李世民肯定的回答,李泰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随意的闲聊几句之后,李泰想找机会开口为周维民求官,从来没有因为别人的事向李世民开口的李泰,几次张嘴,却都没好意思。李泰心中有事,犹犹豫豫的样子被长孙皇后看见,笑语妍妍的也不为李泰说话。在李泰没注意的时候,轻轻触碰一下李世民。顺着长孙皇后的眼神,李世民也注意到李泰的反常。李世民有些奇怪的问道:“青雀,今天怎么了?心不在焉的。不是已经做好决定了吗?莫非你心中任然惦念乔家?”没等李泰答话,李世民自问自答的说道:“既然你还觉得愧对乔家,那也好办。乔峥做个小小捕头毕竟没有什么大的前途,是让他进府军,还是在六部里面觅个差事,由你做主,直接找你老师房玄龄就行。”“不是乔家的事,乔峥虽然说有些能力,但还不足以去六部当差,就是放在王府里当个侍卫都不太合适,孩儿不是为了乔家的事情烦恼。”“哦?那是为何?”李泰听着李世民的文宣,想了片刻,决定还是将周维民的事情实话实说。在将自己对周维民许愿的事情说完之后,李泰有点不好意思的补充道:“父皇,孩儿不是想要补偿,也不是借机要挟父皇,只是当时心急找到真凶,又怕他们搪塞我这样一个闲散皇子,才没有考虑那么多,情急之下许下重利,就……。”听完李泰的述说,李世民哈哈大笑:“青雀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不会误会你的。”李世民说完之后,想着李泰话中的意思,渐渐的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低声问道:“青雀,你知道这从县令到刺史代表着什么吗?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停留在县令的位置上,想做到刺史是很难的。”“很难吗?”李泰故意装作不解,嘀咕着:“县令是一方父母官,刺史也是一方父母官,不过是管辖的百姓多少的区别罢了。”李世民不知道李泰是在故意装傻,以为他是真的不明白,摇头苦笑道:“我大唐现有三百五十八个州,一千五百五十一个县,你说的没错,他们都是父母官,但可不是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就是人口辖区的不同,这其间的差别可大了,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不是没有人由县令升到刺史,不过那是从县令到司马,到别驾等等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凭空从县令到刺史的人还真没有呢。你这个先例我不敢开。”“真的有那么难吗?”李泰一副不死心的样子,再次询问着李世民。李世民苦笑一声,仔细为他解释着大唐地方官员的设置。在李世民的诉说中,李泰了解到,唐初依隋朝旧制,地方上设立州县两级,也可以称为郡县两级。依照地位轻重,辖境之大小,户口之多寡以及经济开发水平之高低分为上、中、下三等。三万户以上为上州,二万户以上为中州,二万户以下为下州;五千户以上为上县,二千户以上为中县,一千户以上为中下县,其余为下县。上州刺史从三品,其下佐官有别驾一人,从四品下,长史一人,从五品上,司马一人,从五品下。中、下州刺史皆正四品下,其佐官的关节也依次下降。官职上多有高品阶担当低职位,也有底品阶担当高职位,所以一个正四品的下的下州刺史身边有一个同样正四品下的长史也不奇怪。李泰一副侧耳倾听的神色,听完李世民的讲解,低声笑道:“父皇,这个周维民本身已经是正五品上的京县县令了,以前也有个京县县令外放作为刺史的先例,孩儿为他求个下州的刺史也不算出格吧。“对啊,这个周维民是长安县县令,要说外放出京做个下州的刺史,到也是有先例的,还不算出格。”李世民微微一笑,说道:“看来你为他求官也是做好准备了,有备而来啊。”李泰怕李世民误会,急忙解释道:“父皇,我那知道这些啊,这都是和周县令闲聊的时候,他说的,我也就记住了。”“哦?”李世民眉头一紧,问道:“这么说是那个周县令去你面前讨要官职了?”“没有,没有。”李泰急忙否认,心想,即便是为自己圆谎也不能将周维民卖出去了。倘若周维民在李世民心中留下了“钻营”这两字评语,别说是刺史的位置了,就是他这个五品县令的官职也会没了。李泰可不想坑了周维民,所以在此解释。“父皇,周县令没有找我求官,这下话是他推辞的时候说的。他说他资历太浅,能力也未必能够,所以一再推辞。不过我想着,既然我已经将话说出去了,就尽量办到,免得日后有人说我言而无信,食言而肥。”李泰的话打消了李世民对周维民的怀疑。毕竟周维民只是一个五品县令,还没有能力让李泰为他被黑锅,所以李世民对李泰的解释深信不疑。考虑了片刻之后,李世民缓缓的说道:“以京城五品县令去做个下州的刺史也不是不可以的,但是这样一来难免会有人说三道四,就是让他去做一州刺史恐怕也是力不能及。”李世民忽然像是想到了些什么,沉声问道:“青雀,这位周县令在朝中的人脉如何?”李泰呵呵一笑,答道:“父皇,他一个五品县令能有什么人脉,也不怕和父皇说,他真若是背后有人的话,也不会来做这个上下两难的长安县令的位置,您也是知道的,这长安城中权贵之人何其之多,或许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儿,身上就带有爵位,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他若在官员之中有人脉kao山,也就不会选择这样一条艰难的仕途之路了。”李泰此刻是真心的想为周维民谋得这个外放的职位,也就尽可能的将周维民的难处和能力对李世民详细的诉说。但是也不是全然吹捧,更不会拍着胸脯打着保票,不过是略微有些夸张,不失实的夸张。李世民也是连点点头,认为李泰说的有道理。再次思考了片刻之后,李世民问询道:“青雀,这个周县令家世如何,你可曾了解过?”这点是有据可查的,吏部官员文档上写的轻轻楚楚,李泰可不敢在这上面夸张,于是实事求是的说道:“听周县令自己说的,他家里不是寒门,寒门子弟也没时间和能力去读书。他说周家是山东道的,勉强算得上是士族。还说祖上有人做过辅宰,不过近百年来,他现在的五品知县在家中已经是最高的官职了。我估计也就是那种抱着祖先荣耀的牌子死死不放,一边感叹着世事无常,一边期望着能像祖先一样光宗耀祖。”李世民听着李泰前面的话,不停的点头琢磨着什么。带了最后,听到李泰略带调侃的评价,李世民哈哈的大笑了起来。一边用手指虚点着李泰,一边笑骂道:“我怎么没发现你现在学会尖酸刻薄了。这才离宫几个月啊,竟然……。”李世民没有给李泰下具体评价,好像突然想起以前的什么事一样,转身面对一旁微笑不语的长孙皇后,笑道:“观音婢,你发现了没有,青雀的这个评价虽然说有些刻薄,但却是评价的很到位。”长孙皇后嫣然一笑,柔声道:“陛下,您又想起那件事了?”看着李世民点头微笑,李泰心中的好奇心大起,凑近长孙皇后身边,低声问道:“母后,和我说说,以前您们碰到什么样的事,让父皇对我的胡说八道竟然流出一副心有同感的表情。”“小孩子打听那么多做怎么?”李世民瞪了李泰一眼,沉声说道:“别打听了,改天有时间让你母后和你细说,今天先捡着紧要的事情办了。”李世民话音一转,将话题拉到了正事上:“青雀,既然你答应了周县令,那你回去后就和他说,正四品的品级没有问题,不过这个刺史的职位我还需要考虑一下。改天你带他来让我见见,我再作出决断。”在李泰点头称是之后,李世民考虑了片刻又说道:“你再告诉他,无论如何我皇家不会亏待了他,即便他能力不足以担当刺史,那么一个州的长史位置是肯定有的,让他好好在位置上多看,多学,既然答应了他,只要他肯上进,那么早晚有他一个刺史的位置。”“那我就替周县令谢谢父皇了。”既然李泰对周维民许愿了,在这个家天下的时代,李世民为李泰扫尾是无可厚非的。不过在处理安置周县令的事情上,李世民考虑的比李泰周全的多了,将周维民的安排也想的很仔细。虽然李世民没有肯定的回答,但李泰也明白李世民安排的用意,给周维民正四品的品阶是维护李泰的承诺,但周维民是否能够有能力担当刺史,就要再次考察了。这个考察不是由李泰说了算的,而是李世民亲自作为主考官。其结果也就是两种情况,一种是周维民合乎李世民的心思,那么他一个刺史的职位就会是板上钉钉的。若是周维民陛见的时候有差错,李世民也会给他一个机会,去一州之地做仅次于刺史职位的长史。锻炼熟悉一番一州的政务之后,还会有机会坐上刺史。当然只是一个机会,相信李世民用不了多久就会忘记这个周维民,一个五品知县,若是没有李泰在其中的作用,根本入不了李世民的眼中。万一周维民在李世民面前失态,他需要在这个长史的位置上坐多长时间就要看李泰的努力了。也许是三年五载就会转为刺史,也许一辈子都需要在长史的位置上蹉跎。李世民的这一番用心,真称得上是用心良苦,一方面成全了李泰的承诺,令一方面有不会选拔出无能之人占据刺史的位置。相比较李泰大嘴一张就许诺出一个州出去,李世民这才是真正的办事之人。面对李世民的苦心,李泰自然无话可说,只能在心里暗暗感激。不经意间,这份心里的情感在李泰的脸上显lou出来,巧巧的又被一直注意观察他的长孙皇后看到。再次用素手背着李泰轻轻触碰李世民。受到提醒的李世民看到李泰不自然的表情,先是一愣,随即lou出了欣慰的目光,李泰的这不同于常人的感激,让他感觉自己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这对他这个一国之君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奖赏了。“想什么呢?”李世民和声的问询李泰。李泰却呐呐的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半天之后才说道:“没想什么。”李世民摇摇头,叹息一声:“你不用感激我,我是皇帝不假,也是你的父亲,为儿女收拾残局是父母应该做的。就像你说的那样,‘躺在母亲膝头撒娇是天经地义的’那么作为父亲希望儿女平安幸福,也是天经地义的。为儿女做点事情更是应该的,你不需要感激。”李泰没想到李世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心情激动之下。低头真心的对李世民行了一礼,这份感激都包含在这深深一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