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美女秘书席慕云穿了一身西洋长裙,她个头不高,垫起脚尖手也够不着树上的猫,急得满头香汗,生气地对白猫大声道:“圈圈,快点下来,再不下来我可生气了!”曾广孝走到花园仔细一看,原来有一绿色风筝掉落在树梢,并不显眼。席慕云那只呆萌的猫后腿被风筝垂下的细线缠住,在树杈上动弹不得,越挣扎,线扎得越紧,便笑道:“大小姐,猫听得懂你的话吗?你走了,猫可怎么办?”席慕青爱猫心切,见曾广孝脸挂笑容,以为他幸灾乐祸,没好气地说:“这猫叫圈圈,跟了我六年,当然听得懂人话,不像某些人,不懂人心。”曾广孝见她误会了,掏出一把五寸长的小军刀,这刀吹毛即断,是袁世凯送给曾广孝的,他很喜欢,随身携带。席慕云看曾广孝掏出刀子,以为他要行凶,道:“你想干什么?这里可是法租界,我一叫巡捕马上就到。”“什么法租界?都是中国的地面,迟早我会收回来。”曾广孝轻身一跃,抽刀划断风筝的线,把白猫抱了下来,将它腿上的细线处理掉。那猫鼻子灵敏,能闻出生人的味道,“喵喵”乱叫。“小心点,别弄疼了我的圈圈。”席慕云急叫道。曾广孝将这呆萌的猫交给席慕云处理,道:“大小姐,你自己处理吧。”席慕云接过猫,看到腿上的细线,才知道自己错怪了曾广孝,脸红了。她低头看白猫腿都红肿了,乱线嵌入猫爪的肉垫中,十分心疼,赶忙找到线头,轻柔地把线理顺扔掉。“这姑娘,不错。”曾广孝看席慕云像心疼亲人一样抚摸着小猫,觉得她对待动物尚且如此,肯定是有爱心之人,搭讪道:“我小时候也养过一只猫,十岁就死了。你的猫六岁了,相当于人三四十岁,老大不小了,还喜欢乱跑呢。”席慕云一听曾广孝也养猫,顿感亲切,说:“是呀,这猫也算大人了,还是很调皮呀,喜欢乱跑,家里的沙发,椅子上全是它的抓痕。对了,刚才还没感谢你呢。”曾广孝说不用客气,转身准备回酒店睡觉,席慕云叫住了他,自我介绍席慕云,家就在罗菲亚大酒店附近,她笑道:“欢迎你有空去我家作客”。席慕云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这年头,女孩子还真主动,上海滩真是开放啊。”曾广孝心想,这女孩子约自己到她家里作客,是出于礼貌客套呢,还是打算交个朋友?他觉得自己只是上海一匆匆过客,此时并没把席慕云的话放在心上,转身走了。“装高冷?”席慕云看曾广孝的背影,喃喃自语。下午,曾广孝和盛宣怀刚走出罗菲亚酒店,上海道邵友濂身穿云雁官服在大门外等候,他已经备好一辆洋马车,曾广孝问盛宣怀席府离这酒店有多远,盛宣怀说:“不到一里地”。曾广孝道:“那我们走过去吧。”邵友濂坚持陪同,于是三人一起到了席府,盛宣怀给门房曾广孝的拜帖和一两碎银,让他进去禀报。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门房回来禀报:“我们家老爷身子不舒服,请三位改天再来。”邵友濂见席正甫竟然敢不见曾广孝,呵斥门房道:“我们大人的拜帖你可送到?”门房说,拜帖老爷已经收了。邵友濂气得胡子都快翘起,大怒道:“你家老爷什么意思?改天是哪一天?我们大人千里迢迢从南京赶来拜会,你家老爷竟敢让大人吃闭门羹,真是岂有此理!”盛宣怀对曾广孝说:“不要见怪,席正甫这个人,喜欢在商言商。”曾广孝心想席正甫可能在试探自己的诚意,便笑着对席家的门房说:“看来我得在上海多住几日,你去禀告你们家老爷,我们明日再来拜访。”回到酒店,曾广孝披了一件外套,到江边去吹吹风。当时,一轮红彤彤的落日,在黄浦江上缓缓下沉,当年的江水清澈,不像现在时不时从上游飘来几头死猪。江水连天,倒映几片嫣红的云彩,江面上帆船点点,运送南来北往的货物,穿着短袖马褂、光着膀子的工人们在码头搬运货物,西装革履的“假洋鬼子”拖着辫子在一旁颐指气使地指挥,显出大上海的繁荣和贫富差距。曾广孝知道,大上海,这里既是富人的天堂,也是穷人的地狱!法租界靠近黄浦江边,曾广孝沿着江边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洋泾浜圣若瑟堂,这座教堂建筑风格为仿哥特式,四五丈高的尖形拱门高高耸起,直指苍穹,教堂里传来了一阵悦耳的大合唱,是“荣耀归于天父”的赞歌:他爱怜普世为救我们罪人赐下独生子主也甘心情愿为我们舍命敞开天上恩门使我们得生赞美主赞美主曾广孝知道,即便不信神,也应该尊重教徒的信仰,这是人类文明的底线。几千年来,人发明各种宗教,大抵出于两大心理需求:人总有一死,所以需要在宗教中找到存在感,对抗对死亡的恐惧;人都怀有根深蒂固的私心和暴力冲动,还有无限的欲,人终究要学会如何与世界和他人和谐相处,信仰正是人面对苦难时的心灵鸡汤。曾广孝虽不信仰宗教,但对宗教倡导的很多信念,诸如爱、宽容、善良、勇气、慈悲、灵魂平等怀有好感,他正犹豫要不要进洋泾浜圣若瑟堂看看,席慕云竟然从教堂里走出来。席慕云陪着父亲席正甫,说话时总盯着曾广孝的眼睛看,脸上挂着似有还无的微笑。当时中国年轻男子中,很少有天主教徒,席慕云再次碰到曾广孝,很惊讶,主动上前打招呼,问道:“你也是天主教徒?来这教堂做礼拜?”曾广孝老实回答道:“不是,不过我有一位英国好朋友,叫李提摩太,他是一位资深的牧师。”席正甫穿一件传统的绸缎长袍,领口和袖子上都镶着厚重的金线,绣有漂亮的福禄字,做工精美,他的胡子灰白,大约有半尺长,眼睛很小,却很精神,一看就是精明的商人,他拄着一根虎头拐杖,见席慕青和曾广孝聊得欢,上前问道:“慕云,你俩认识?”席慕云说:“中午就是他在罗菲亚大酒店救了我的猫咪。”曾广孝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席正甫见曾广孝一表人才,尤其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感觉他非常人,问他在哪高就。曾广孝笑道:“晚辈今日下午和盛宣怀去席府送过拜帖!”作为一名在大上海叱咤风云的商人,席正甫当然知道在中国,投资权力获得的回报会远远高于任何商品,但权力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靠得太近容易伤着自己,胡雪岩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加上官员大多贪婪无度,他躲进法租界,打着“在商言商”的旗号,极力避免和官员打交道。这次曾广孝找上门来,虽然是二十年的老朋友盛宣怀介绍,他也还保持着警惕。但席正甫想不到眼前朝气蓬勃的小伙子,就是吴王世子,将来很可能就是吴王曾纪泽的“接班人”,还这么谦虚低调,不由赞了一句:“后生可畏”。这时,席慕云走过来挽父亲的手,道:“原来你们也认识,我还邀请他到家里作客,感谢他救了圈圈呢。”席正甫听曾广孝刚才说他有一位牧师朋友,比较好奇,便问起他和李提摩太交往的细节,曾广孝一一作答,席正甫问曾广孝:“大人对天主教怎么看?”曾广孝猜想席正甫极有可能一家都是天主教徒,得认真回答这个关键问题,便略加思索道:“晚辈觉得,人的精神,要么放浪形骸之外,要么拘于心宇之内,中国儒家注重修心,由内而外,感悟人生,规范世俗,格物致知;而天主教等宗教则相反,放浪精神于形骸之外,寄托于天父,由外及里,寻求灵魂安宁,两者都是修心,道路不同而已!”席正甫对曾广孝的回答比较满意,想不到这年轻人学贯中西,比盛宣怀更值得交往,便借着席慕云的话,顺水推舟,说明日在家略设薄宴,请曾广孝单独去府上一叙。曾广孝一听,筹钱买军舰的事情有了希望,赶紧谢过席正甫:“晚辈一定按时去拜访”。曾广孝当时一点也没想到,席正甫是一位钻石级大土豪,举行的家宴,实际就是上海最牛的洋行和钱庄的买办大会,除了席正甫自己是汇丰洋行的大买办,他的大儿子席家铭是美资旗昌洋行的大买办,他的二儿子席家辉是英资太古洋行的大买办,三儿子席家栋经营上海最大钱庄“大德昌”,低调而神秘的席氏家族,广泛投资和银行业务有联系的钱业、银楼、典当、金号,财产还包括土地、房产、矿山、轮船公司等。以席正甫为首的洞庭东山人,经过几十年的苦心经营,在上海金融业中已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洞庭山帮”,也叫“山上帮”,各地商人资金短缺,非请他们帮忙不可。当时出门做生意最牛的是安徽人,他们形成“徽帮”,但大上海流传着这样一首口头谚语:“徽帮人再狠,见了山上帮,还得忍一忍”。所以,曾广孝拜访席正甫后,不久就筹到了一百万白银的购买军舰款,不过他把这两艘新舰的命名权让给了席正甫,盛宣怀也付出极大的代价,席家铭、席家辉两兄弟买入招商局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允许洋行买办徐润、洋行买办唐廷枢等人参加招商局,放弃了长江航线的垄断经营权。尤其是最后一条,对惨淡经营的招商局来说,是一个极大的牺牲,可能会因此影响盛宣怀的业绩和仕途。1877年,招商局以220万银两购买了美商旗昌轮船公司全部旧轮船和其他设备,有轮船25艘,运输能力2.7万吨,原来凭借长江垄断地位,抬高运价,每年颇有盈利。曾广孝回南京复命,盛宣怀到码头登上客轮相送。起风了,黄浦江上白色的浪花翻涌,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呱噪,曾广孝站在甲板上,对盛宣怀的“牺牲”极为感激,道:“盛大人今日为晚辈所做的一切,我定会铭记于心。”盛宣怀说:“哪里,哪里,我盛某人再目光短浅,吴王的事,自当竭尽全力。我不会做官,也只有筹钱这点长处,可以为大人所用。更何况,开门招商引资,也是下官的分内之事。要说此次能顺利筹到如此巨额白银,席家功不可没。席老爷子还开了一条件,我还没来得及跟大人汇报,还请大人能答应。”曾广孝奇怪席正甫怎么还有要求,没听他提起过呀,便问:“什么条件?”盛宣怀说:“席老爷子的女儿席慕云,大人想必也见过了,她毕业于美国乔治亚州卫斯理安女子学院,学的是政治与国际关系,回国后一直想找一份与专业相关的工作。此次席老爷子托我跟你说说,能否让她担任你的私人秘书。”曾广孝心里不知道席正甫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幕僚方面,哪有用女秘书的道理?男女授受不亲,他怎么跟父亲曾纪泽交代?曾广孝想回绝,便问盛宣怀:“女人有政治兴趣,这年头倒还真是少见,这是必须答应的条件吗?”盛宣怀哈哈一笑,道:“这倒不是必要条件。不过我也听说长江水师的经费不足,大人可以考虑考虑。”曾广孝心想,长江水师的未来,就是中国的未来,或许席慕云真的只是干一份她自己喜欢的工作而已,便答应了。盛宣怀哈哈大笑说:“大人是深谋远虑之人,我就猜到你会同意。”席慕云带着行李箱,马上出现在曾广孝面前,江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微微一笑,有一种特别的美。曾广孝道:“盛大人,看来你是先斩后奏呀!”席幕云笑道:“怎么,你不欢迎我?”曾广孝道:“哪里,就怕你跟我,没两三天就要回家。”席慕云笑道:“这么小看我?放心,以后我就是你的女秘书,你到哪,我就跟到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