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辉一边貌似悠闲的与街道两边的熟人打着招呼,一边远远的吊着前面的呼庆一行。 宋国使金团的正使赵友开,刚出京城没几天就病死了。 等到了登州,道君皇帝又把两个副使马政、王瑰给招了回去,还收回准备带去的国书。 现在宋人使节就以呼庆为尊。 为了盯着呼庆,高明辉已经连续三天没睡懒觉了。利用着行人、商铺做掩护,以防呼庆等人惊觉,高明辉把在早前实习时学到的一点盯梢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过前面的几人,脚步匆匆,头也没回,径自进了岛上最大的客栈。高明辉见呼庆一行回到驻地,也不再跟上去,向左一转,就进了客栈旁的一间铺子。 在这岛上,他的身份并非职方司东北房的副主事,而是杭州陈家商号长生分号的二掌柜,商号主人的远房表亲。进了铺子,随口嘱咐了店员几句——他们都是东北房成员,高明辉的手下——便向后走去。 穿过有些的货摊,xian开一整张熊皮做的门帘,高明辉走进后院,拉了拉正屋大门旁的一根绳索。 不一会儿,一个二十出头、长得像只猴子的年轻人从房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本册子,身上还有一股浓重阴湿的泥土味道。“黄二哥!”见那人出来,高明辉忙迎上去。那人便是黄洋,两年前还在昌化管理港务,后得赵瑜青眼。 调到了这里主持东北房的情报工作。 他是高明辉在义学里地队正,现在又是东北房的主事,同窗加同事,两人关系算得上极亲近。东海缺乏人才,尤其是职方司这种情报机构,不能从来投奔的人中招募,只能从义学的毕业生里挑选人手。 这些新人。 一般只要实习一年,就会被安排到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上。 不过。 一般情况下,还是一老一少搭档的比较多,而让黄洋、高明辉这两个毛头小子领导一方情报,却是独此一例,也足见这东北房在职方司中的地位并不算高。黄洋见高明辉早早地就一身穿戴整齐,皱眉道:“又去盯人了?……让下面的人去不就行了?”高明辉嘻嘻而笑:“学到地东西不经常练一练,俺怕会忘掉。 这岛上太平得很。 难得有盯梢的机会……”“太平?!”黄洋一哼:“马上就不太平了!”高明辉惊道:“难道二哥你在下面听到了什么消息?”与这间商铺一墙之隔,便是岛上最大的客栈。 这两间建筑在开埠便同时建起。 在这商铺后院的正房之下,有一间密室,通过几根铜管,便可以窃听到客栈中几间上房里住客的对话。黄洋刚刚从下面上来,手里拿着的正是窃听到的记录。黄洋点头,把记录本递过去:“昨夜和今早,金国地副使李庆善几次询问从人。 宋国的呼庆几天来。 天天在镇子里闲逛,也是为了查探消息。 ……呼庆不是蠢货,李庆善也是个精细人,就算那个充门面的完颜撒睹,也都知道辽南这地儿不对劲了。 ”高明辉撇了撇嘴:“苏州港正月时莫名其妙的烧掉了,来苏县也莫名其妙的烧掉了。 使节团的船没处停,只能转道来长生岛,谁人不知道辽南这儿出事了!”“是啊!”黄洋叹了口气,抱怨着:“苏州的来苏、怀化都被烧了,复州的永宁、德胜也被毁了,还有宁州地新安县,镇海府的平南县都在几天里被屠了城。 不过一个月,辰州以南,穆州以西,辽南的三州一府。 总共六个城池【注1】。 几千户人家莫名其妙的都不见了踪影,金国在辽南的几个谋克也都完了。 猪都知道这里出了事……那些家伙。 下手也不知道轻一点!金人的南部都统现下在辽西与契丹对峙,拖不开身,但等金主收到消息,说不定便会大军南下!”“这有什么办法?谁叫他们逼得太紧,装个盗匪连旗帜都不改地。 我们东海向来睚眦必报。 南女真来抢我们,我们当然得反杀回去。 【注2】”高明辉说着,不由得摸起了耳朵:“说起来,那些天还真够冷的,脸上涂了厚厚的熊油,又套了双层皮袄,头盔里都垫了层狗皮,照样冻得生疼。 ”“你抱怨个什么?三营被冻坏手脚的兄弟有百十个,伤了耳朵、手指就更多,五六十人不得不退役回家,你不过是耳朵肿了一点罢了。 ”高明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看了看左右,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听说为这事,大王把参谋部上下骂了个遍,是不是真的?”黄洋反问:“你从哪儿听到的?”“前几天不是来了联络船吗?随口扯了几句。 ”高明辉笑道,在黄洋面前也没什么好忌讳的:“邸报上怎么说?”黄洋看了看翘首以待的高明辉,现在参谋部内部刊发的邸报只下发到他这一级,高明辉并没资格看上一眼,不过这些消息也不是什么好保密地,“大王亲口说地,将士们战死疆场,那是死得其所,但还没打仗,就冻死冻伤一大批人,那肯定是准备不周的错。 从文枢密到作战司地朱中郎都被罚了半年的俸。 武备司的刘致果外调去守堡子。 两个司的参谋们,都挨了训诫。 三营三个主官的军功也都减了一等——原本能涨一级军衔的功劳,现在只能再熬年资了……够重的罢?”高明辉沉默了,继而又感叹道:“说实话,大王对我们下面的这些人真是没话说。 换作是大宋,那些文臣武将,只求军功,谁会在乎下面的兵士们地死活。 ”“这还用说。 大宋群臣都是一堆烂货,皇帝又是那个鸟样……”黄洋啐了一口,“一群杂碎哪能跟大王比?!去年的东南水灾,江淮荆浙全淹了,多少流民准备逃难东海?但那个道君皇帝却禁止流民出境。 他派去赈灾的官吏贪了无数,没受灾的各州又禁止受灾州县入境购粮【注3】,若不是大王心慈。 在沿海各路用几个商号的名义施粥,饿死的流民不知会有多少!”高明辉跟着骂了两句:“契丹皇帝是个只知游猎的白痴。 汴京城地道君皇帝也好不到哪里去,都他娘的是一幅亡国相。 辽国现下快完了,这大宋……”他哼了哼,凑近了道:“二哥,你说说,女真蛮子起兵这才几年工夫啊,都称了帝建了制。 我们东海论兵论财论人,不比女真稍差,阿骨打能当皇帝,大王不更有资格?大王可是堂堂正正地……”“闭嘴!”黄洋见高明辉越说越过,急急的骂道:“这话是能乱说的吗?!”高明辉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这里就只有哥哥和俺两人,有何不能说?”黄洋冷冷的瞪起了眼:“这事是你我有资格说的吗?这话以后不许再提!”见黄洋真的生气了,高明辉忙笑道:“我这不是随口说说吗?不说就不说!”黄洋又瞪了高明辉几眼,脸色缓和下来。 问道:“刚才说到哪儿了?”高明辉小心翼翼道:“……邸报地事?”“不是!”黄洋摇摇头,“啊,对了!是金国!”“金国?”黄洋皱眉道:“前面不是说辽南这里出了事,金国会有什么反应吗?”“啊,是啊,是说了。 ”高明辉点点头。 继而恍然:“怎么,要派人去打探?”“没错!金人若要南下辽南,我们在这岛上无法提前预警,必得去金人老巢探一探。 只要能探到一些有价值的情报,我们东北房,也不会在职方司里再排在最后!”高明辉的表情严肃起来:“去哪查探?黄龙府吗?”“不,还是去辽阳!”黄洋摇头道,“金人若要来辽南,必然要先至东京,粮草物资也都要从那里走。 去那里探听一下风声。 很快就能得到准信!”“这次谁去?”黄洋指指自己:“当然是俺!”高明辉想了想:“……二哥。 这次还让俺去好了!前面几次,都是二哥你出马。 也该轮到俺了。 俺这个副主事也不是吃白饭的!”见黄洋要反对,他连忙又道,“趁这次机会,俺正好顺便把辽阳一带的地图再改正一下,现在用的还是太粗糙了。 ”黄洋低头想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职方司的任务不仅仅是搜集情报,地图的绘制也是重要地工作之一。 而高明辉的制图技术,放在整个职方司也是第一流的,“好罢,这次就让你去好了。 不过现在是兵荒马乱,没有孤身上路的规矩。 但这几天没有去辽阳的商队,要等人凑齐怕要拖上半个月……”“难道说……”高明辉已经猜到黄洋想说什么了。“没错!”黄洋点头:“正好宋金使团在岛上扮作客商,你就跟着他们走,他们肯定要先去辽阳……不过,李庆善和呼庆都是个精明人,你别凑得太近。 跟在后面就好了。 ”高明辉笑道:“二哥,你担心太多了。 李庆善是精明,但那个完颜撒睹可是傻蛮子,被道君皇帝封了个团练使,天天在那儿炫耀。 那白痴,哪有出使外国,还受了外国官封的道理。 等他回去肯定有他好看。 ”黄洋也笑道:“李庆善也够倒霉,摊上这个主儿,正使都受了官位,他这副使也不能出头反对——那就是让宋人看笑话了。 这两天,他在背地里不知抱怨多少次了。 ”笑说了几句,他再次正色道:“不管怎么说,你都是第一次做探子,万事要小心。 莫要贪功!”“二哥放心,小弟理会得!”注1:辽国州县小。 除了南京道,其他四道,一般都是一州只辖一县到两县。 户口一般也仅有几百户,不及中原地一个乡。注2:在辽代,辽南一代属以曷苏馆部为首的南女真的势力范围。 苏州、复州、还有镇海府都隶属于南女真汤河司。 在金人征服辽东后,南女真降于金,设有猛安谋克。注3:虽然匪夷所思,但确是事实。 宋徽宗曾因此下诏禁止这种行为,不过那时已经是农历的九月。 续通鉴载:重和元年九月,壬辰,禁州郡遏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