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二年十月初八,乙丑。 【西元1120年10月31日】衢山。“……所以你家吕指使便决定夜袭方腊大营,以便打击明教军气焰,提振城内士气?……当然,如果能顺便做翻了方腊,那就更好!是也不是?”议事厅中,因九月末,应该是今年的最后一场台风,而不得不滞留在衢山已有七八日的赵瑜和赵文,正好与衢山总督陆贾一起,听着从杭州城中派回来的信使的报告。“回大王的话,正是如此!”信使恭声应道。 担心着赵瑜不喜欢吕师囊这种冒险的决定,信使偷眼望着赵瑜,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端倪。赵瑜脸上的表情却是不置可否,只说道:“……继续。 ”信使重新垂下眼帘来,说道:“那日。 吕指使与余副指、丁教导合议定计之后。 便由余副指领五十兵留守涌金门。 而指使和教导则率其余四百五十人,于三更时,乘小船潜出涌金闸,沿着湖堤大道,直奔方腊大帐所在的孤山岛杀去!”“孤山?”就算再没见识,赵瑜也不会不知道西子湖中最为有名的一山二堤,“方腊还真会享福,竟然挑了这么个好去处!”“方腊疯了!”陆贾压低声音叫道:“孤山离州城应该只有三四里罢!他怎么把主帐安得离城这么近!”“也许明教圣公喜欢西湖上的风景也说不定!”赵瑜开了句玩笑,接着正色道:“不过。 以方腊军地军势,就算他把大帐放在离城更近的保俶塔上都没什么好奇怪的。 主帐离得前线越近,就越能激励军心。 看多了官军的表现,难道方腊还会担心城中守军杀出城来?”“还是太冒险了!”陆贾摇着头道。赵文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一尺见方的杭州地图,看着图上道:“孤山是湖中孤岛,只有白堤和另外一条小路连着陆上,只要在两条路头设下营寨。 方腊的安全完全不必担心。 ”他抬头问信使,“既然吕师囊是从涌金闸乘船出的城。 而陆战指挥又最擅长登陆战,按理说应该是直接走湖上直攻孤山,怎么还要下船,从陆上绕过去?!”信使道:“贼军沿着孤山外围,排下了近百条船。 头尾相接,结成了水寨。 而出城用地四艘船又不大,加起来一次仅能运上六十人。 只能来回城内城外。 ”陆贾摇头:“孤山地小,结水寨作防御也不奇怪。 但只用绳子把船只头尾连在一起,不能叫水寨。 那叫自杀。 吕师囊和状元郎不可能轻轻放过罢?”“陆督猜得正着!”信使点头笑道:“我军从水闸出了城后,丁教导便使人把城防用的柴草装满了四条船,划去孤山那里放了把火,围在岛外地百多条画舫渔船一下给烧了个干净!”“湖上火起,主帐危急,外围的守兵必然会大乱!”赵文抚掌大笑。 “吕师囊和丁涛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吧?”“正是!”信使自豪道,“那时吕指使已经带兵潜至钱塘门外,当看到守在白堤口的贼军营中大乱,便立刻率军冲锋,一举攻入营寨!营中的贼军有近五千人,皆是有甲的精锐。 但给我东海精兵一冲,却登时炸了营,乱得犹如一窝蜂。 吕指使早前说得没错,那些吃素的贼人都是雀蒙眼,我们借着星光和篝火能看清贼人,但贼人却个个都是睁眼瞎。 我们砍起他们来,就像砍瓜切菜一般顺手。 ”陆贾连连摇头:“方腊实在太大意了,紧kao着杭州城扎营,却连个暗哨也不放,活该遭此劫报!”“怎么没有暗哨?!”信使立刻反驳。 “营寨外。 贼人地明哨暗哨有十几处。 不过暗哨藏身的位置实在太明显,我们在城头上早看得一清二楚。 丁教导亲自领着一队人打头阵。 潜过去挨个解决掉了。 ”“就没有一个惨叫的?”陆贾觉得丁涛的运气有些不可思议,“就算猪被杀之前,也会哼哼两声啊!”“当然有!”信使猛点着头,“但贼军却听不到。 为了疲兵,他们在城外敲了一夜的鼓,不论出城潜行,都帮了我们不少忙!”“这是报应啊!”赵瑜大笑起来,“也真是运气了。 军鼓一响,什么声音都盖住了。 ”陪着赵瑜笑了一阵,赵文问道:“方腊主帐外围水寨被烧,镇守白堤口的营寨又炸了营。 你们的吕指使可是乘势杀了进去?”“回枢相的话,正是如此!”信使说道,“吕指使领着我们直直在贼军中杀开一条血路,挡在白堤上地贼人都被砍翻进湖里,一直杀到了方腊的主帐下。 只可惜啊……”“只可惜什么?!”陆贾搭了一句话,虽然答案都已经知道。“只可惜方腊逃得太快,吕指使又顾忌我们人数太少,最后只把贼军的帅旗夺了过来,便回师城中,没有再追下去。 现在那面大旗应该还在城头上挂着,这几日,贼军主攻哪一座城门,我们就把这面帅旗传到哪里去,看到帅旗在我手中,贼军都无力进攻!”“能见好就收,不被大功冲昏头脑,吕师囊做得不错!”赵瑜点头赞道,不因方腊逃拖而失望。 ‘用兵必得谨慎,不可贪功’一向是东海军的指挥方针,也体现着赵瑜的性格。得赵瑜称赞,信使喜笑颜开,接着说道:“我军顺着原路返回,刚好与前来救援的贼军前后脚错开。 两支贼军沿着湖堤冲到孤山,分不清敌我。 竟自相残杀了一夜。 ”“也就是说虽然你们在贼营中一进一出,其实也没有遇到多少贼军地反抗喽?”“回大王,地确是这样没错!”“那为什么最后还会有六十多人的伤亡?!”赵瑜缓缓问道。 出战四百五,却有六十余人或战死、或重伤。 他起兵以来,东海历经多次战事。 但这还是第一次,在一场战斗中出现超过一成的伤亡率。信使脸色狰狞起来:“那是给宋军杀的!”他恨恨喘了两口气:“回程时,途径钱塘门外。 城中的守军那时已经被惊动,都上了城守候。 吕指使便派人上前说明身份。 好从城外的道路回涌金门去。 但没想到,大队刚走到城下,就被城头上一阵乱箭射过。 那些宋军也拿着神臂弓,就隔着二十余步,我们身上的皮甲根本挡不住,一下死伤了几十个兄弟。 ”说着信使地眼睛就红了起来,“碰上贼人都没怎么伤着。 没想到却被自己人来杀,大王!那些兄弟死得冤呐!”赵文、陆贾的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地作响,赵瑜寒如冰雪地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当时守在钱塘门上的将官是谁?!”“两浙廉访使——赵约!”“此人该杀!”陆贾厉声叫道。“已经给杀了!”信使说道。赵瑜一拍座椅扶手,“杀得好!”“怎么杀地?!以什么名义?”赵文连声问道,“把事情说清楚!”“是!”信使一拱手,朗声道:“赵约那厮在城头上射上我弟兄多人,又瞅准了我军大部出城,便派了六七百人来夺涌金门。 面对六七百宋军。 留守的余副指手上却只有五十人。 不过余副指是当机立断,一句话都没说,抬手一刀便把带兵过来的宋军指挥使砍死!”“好!”陆贾大叫一声。“快刀斩乱麻!做得漂亮!”赵瑜也鼓起掌来。信使脸上泛起红光,得意的声音更为响亮:“余副指杀了宋军地指挥使后,便立刻纵兵把过来的宋军杀散,捉了个领头的。 几句话问明内情,就沿着城墙直杀向北面的钱塘门。 赵约那厮还指挥着一千多兵向城下射着箭,但余副指领着五十勇士一到,只挥刀砍了十几人,转眼之间,钱塘门城上就只剩赵约孤零零一个了。 ”“就这么把赵约杀了?实在太便宜他了!”陆贾遗憾着,“该千刀万剐才是!”“那时还没有杀!”信使摇着头,“余副指只是把人捉回了涌金门。 不过第二天一早,三个头儿商议过后,赵约就被绑到了菜市口。 余副指领队震慑刑场。 丁教导在刑台上历数其罪。 吕指使亲手拿着大斧,当着蔡知州、陈龙图和数千杭州军民的面。 把赵约那jian贼的脑袋砍了下来,祭奠死伤的兄弟。 那叫一个痛快!”“痛快!痛快!做得当真痛快!”陆贾哈哈大笑。“还有更痛快的!”信使高声道,“行刑之后。 蔡知州被丁教导逼着下了公文,定了判词。 张榜于街头巷尾,彰显赵约之罪,传首城中各处!现在杭州城里人人都知道,赵约是明教地jian细,射杀功臣的罪人。 ”“干得好!”赵文右手握拳一锤左手,“现在做成铁案,也不惧日后有人翻案找麻烦了,就算是道君皇帝面前也好说话!”“吕师囊他们应该已经控制住了杭州的局势了罢?”赵瑜问道。 处斩赵约,凌逼蔡嶷,而陈建却站在东海这一边,再加上出城夜袭建起的威势,杭州城内的大小事务的控制权自然会落到吕师囊、余道安和丁涛三人手中。“蔡知州不敢多嘴,陈龙图从一开始就俯首帖耳,城中宋军更是见了我们就像老鼠见了猫,现在杭州城内是三位头儿说了算。 ”“这样做,会不会过了点?”赵文犹疑起来,“若是引起大宋皇帝、宰相地警觉,怕是又要多变数了。 ”赵瑜摇了摇头:“至少表面上,他们还是被征发的民间义勇,只要不公开打出东海旗号,大宋君臣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怎么说,都是蔡嶷主动要求我们东海出人出力,不是我们自个儿送上门去的。 只要从道理上说得通,影响就不会太大。 ”赵文点了点头,信任赵瑜的判断。 转头对信使道:“既然吕师囊已经控制了杭州城,想来守到援军南来应该不成问题!就在半月前,童贯当上了江浙、淮南宣抚使;另有一个阉人唤作谭稹的,为两浙制置使;西军大将刘延庆为都统制,已经奉旨南下。 西军、京城禁军以及湖南枪棒手,总计十五万人,沿汴河直奔杭州而来。 预计在本月月中时,其先头部队就能过江,然后最多十天,大约二十五日左右,全军便能赶到杭州城下。 ”在历史上,童贯所率领的平叛大军是在隆冬时节出发。 那时汴河已经因黄河结冻而封口,大军南下时,是先走到亳州,才乘上船直抵长江。 但现在汴河水运仍在继续,平叛军出了开封便坐上了船,南下的速度,却比历史上要快上五六天。“但你回去后,还要提醒一下吕师囊。 方腊已经把派去攻打婺州、衢州和处州的郑魔王部召回,算算时间,现在杭州城下的明教军应该超过二十万了。 要他一定要谨慎!”“是!”“不过也不必太担心,打仗不是兵越多越好。 一座城下聚集二十万兵,以我东海的指挥和后勤体系也是都嫌吃力,更别说明教贼军了。 其中能派得上用场地精锐能有十分之一就不错了。 其他地只是消耗粮食罢了!”“是!”信使再一躬身。“你先下去歇着罢。 等明日我派人送你回杭州!”等赵文把该说的话说完,赵瑜出言把信使遣了出去。信使行礼后,转头离开。 赵文对赵瑜道:“二郎,即是如此,杭州城就可以不用再担心了。 ”“是啊!”赵瑜点头,“杭州城安生了,台风也走了,我们也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