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七年二月十四,丙辰。 【西元1125年3月20日】天津。冬去春来,滔滔黄河重新开始翻腾奔涌,南来北往的行商再次充斥于城中。 微煦的阳光下,紫色的榆树花开遍了天津镇的大街小巷,春风徐来,纯白的柳絮就在空中轻舞飞扬。天津镇的港口,此时熙熙攘攘。三艘高达六千料的巨型商船在码头上一字排开,数条人龙从甲板上放下的舷梯,蜿蜿蜒蜒一直排到栈桥外。 上千名燕地百姓背着包裹携着儿女,在队列中一步步向前挪着。他们是今年第二批前往东瀛的移民,男女老少足足有一千八百人之多。 尽管上船后,他们都会站在高耸的甲板上,回首望着故土,但人们脸上的表情却写满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希望与憧憬。与金国强迫性的迁徙奴役不同,东海给这些移民开出的条件与当年台湾招收移民时并无二致,四十亩地两头牛再加上三年免赋的政策,比起到辽东给金人做牛做马,当然不知好得几千里去了。去年七月,自接到赵瑜的旨意后。 kao着东海历年来积累下来的信用,天津镇很快便招募到了第一批一千五百户移民,上船从天津启程出发,直航东瀛的九州岛。 从那时起,除了港口封冻的四个月,每月都会有五次前往东瀛的移民船从天津镇出发。 人数逐渐积累,到今日。 已经足足有五万燕人抵达东瀛开始了新地生活。当年倭国政权统治九州的太宰府已经被焚毁废弃,现在作为东海国在东瀛作为中枢的港口城市即名为瀛洲,即后世的博多港。 五万燕人与三万多来自于两浙和福建移民一起,在瀛洲港周围的土地上开辟起自己的家园。虽然时不时的地震和始终烟火不断地火山一开始让移民们惊骇不已,但时日一长,便也习惯下来。 半年过去,在几番遭劫变得渺无人烟的九州岛上。 一派生机勃勃地太平景象。当这番景象被传回天津,报名移民的燕地百姓立刻又增加了许多。 就如今日。 接近了两千人。 不过他们人数虽众,但在一个都的镇戍军士兵的监督下,港中的秩序仍是井然有序。“那个就是王贵?”在港口边的一座酒楼上,有两人独据一张酒桌,凭栏而望,看着那个指挥着百名士兵维持港中秩序的都头。“没错,就是他!仅仅砍了一个谋克。 夺了一面大旗,就被选入教导队,不过一年,便升到了进武副尉,还做了都头。 真是让人羡煞。 ”“那是因为上面想竖个榜样罢了。 燕昭市马骨,并不是喜欢马骨,而是为了千里马。 ”说话地两人,一人是个笑眯眯的小胖子。 而另一个,则活拖拖一只猴儿——正是东海职方司燕山房主事高明辉以及辽东房主事黄洋。“不说他了。 ”高明辉半欠起身子,恭恭敬敬的给黄洋斟满酒,“黄二哥,我们俩已经有四年多没聚在一起喝酒了。 来,小弟敬二哥你一杯。 恭喜二哥今次终于拖离苦海,回京高升。 ”黄洋举起酒杯,与高明辉对干了。 却摇了摇头:“还不知道会安排在那里,说不定还要坐几年冷板凳,哪比得在外面快活。 ”“二哥,你这话就是糊弄人了……”高明辉大笑着,凑到黄洋身边,“以北地现在的局势,大王和枢相宁可冒着辽东房转运不灵的风险,也硬要将你这个北方排名第一的大将调回基隆。 不是为了让你参议国中下一步的军事计划。 还会是什么?”黄洋反过来给高明辉斟满酒,眼里透着喜色。 嘴里却道:“别乱说!只拿到调令,敇命还没到手,说这些太早了点。 ”“不早了!”高明辉拖长了声调,“女真人已经准备大举南侵了。 完颜宗翰在大同到处征集粮草,连燕山这里派人来勒索过。 而平州也是一样,连种粮都给刮走了。 若非如此,不过半年,也不会有五万人去东瀛啊……辽东应该不会例外罢?”黄洋摇头,不同意高明辉的看法:“征集粮草是一回事,但南侵又是另一回事。 只要天祚皇帝还在外面逍遥,女真人绝不敢南下。 ”“天祚皇帝已经完蛋了。 辽国最后一点兵都给他败光了,女真人哪还会顾忌他?”去年七月时,耶律延禧趁金国西路都统完颜宗翰去上京述职地机会,带着几年来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数万人马,从藏身已久的夹山直下潼阳岭,连克天德、东胜、宁边、云内诸军州,接着又南下武州,在旧辽的西京道中如入无人之境,看起来颇有卷土重来,声威复震的架势。但耶律延禧哪里知道,这只是代掌西路军事的宗室大将完颜银术可【注1】诱敌深入地计策。 即见辽军已深入西京诸州,完颜银术可便立刻从大同发兵,自后截断了天祚军的退路,一举全歼了辽国最后一点兵力,而天祚帝耶律延禧则仅以身免。“兵都没了,女真还怕他什么?!”黄洋道:“女真人怕的不是天祚皇帝的兵,而是契丹几百年的积威,若是去年他不南下西京,而是转向西行,就算手上只有几百人,kao契丹的威名,也足以在西域打下一片天地。 论起根基,女真哪能跟契丹比。 ”正如黄洋所言,在历史上,的确有一契丹宗室带着不到三百人拖离了耶律延禧的队伍,一路向西,依kao契丹百年积威,逼迫沿途各国出兵出粮。 助他在西域开辟了一个国家,延续了大辽的血脉,史称西辽。 而这名宗室,便是现今在东瀛从事移民安置事务地翰林学士、瀛洲知州耶律大石。“那蔚州之事又怎么说?”高明辉不服气地问道。同样在去年七月,金人以河东河北宣抚使谭稹未按盟约提供粮草为借口,出兵攻下了蔚州,杀死蔚州知州。 占据了飞狐、灵丘二县,并赶走了应州知州苏京等大宋官员。 蔚州与应州同属燕云十六州。 位于河东【山西】,在大同府之南,是宣和六年年初才被金人交割给大宋。 但不过数月,便又被女真人强夺回去,这已经是他们即将南下地先兆。“那是金人在做南下的准备。 ”黄洋看着突然笑起来地高明辉,“但准备和实际动手是不一样的。 有天祚在外,金人现在只敢挑起边衅。 还没有胆子大规模南下。 ”黄洋说得肯定无比,高明辉也不再与他争执,一切就看日后局势的变化:“蔚州即失,飞狐陉便重入金人之手,日后金人向东可入幽蓟,向西则直入河东代州,大宋防御起来可就难了。 ”他扳着手指数道,“飞狐陉一丢。 太行八陉便有三陉在金人手中,军都陉地居庸关、蒲阴陉的金陂关【即紫荆关】还有飞狐陉地飞狐口,任何一处都是夷狄攻入中原的要道。 占据了这几处,金人如果南侵,就可以东西并进,夹击东京。 而且两路之间还可以互相支援,以大宋现今在河东河北北地的准备来看,金人一旦南侵,惨败可以预见。 ”‘太行山首始于河内,北至幽州,凡有八陉,是山凡中断皆曰陉【xing第二声】。 ’太行山南北绵亘上千里,多有谷道横贯其中,其中最重要的有八条,是为太行八陉。 此八陉,自春秋战国时起,便是兵家必争的险要关隘所在。 现今落入金人之手的三陉,居庸关和金陂关自古而今。 几千年都是天下知名的雄关。 而飞狐陉,向东可以进逼幽燕。 向西也能侧击大宋河东重镇太原府地门户——代州雁门关,同样是兵家必争的要道。“不说这个了。 ”黄洋不再继续金人南侵的话题:“任金宋两国再怎么闹,只要不大打出手,我们也只会作壁上观。 做哥哥的今次特地来天津绕一圈,不是为了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也不是想骗你一顿酒菜。 ”“那是为了什么?”这个疑问早就徘徊在高明辉心中,本就要问,没想到黄洋自己说出来了。“你可收到最近金人在平州四处搜捕铁匠的消息?”黄洋一边夹着一块油泼兔,一边漫不经心问道。“收到了。 ”高明辉点头答道,然后反问着,“不过这不是常有之事吗?女真人一向喜欢厚盔重甲,不论哪个谋克都会养几个铁匠,好一点的捉来汉人,差一点的用渤海人,现在再捉几个也没什么好奇怪罢?”黄洋把兔肉送入嘴里,又问道,“那女真暗中强掳铸钟匠地事,你知不知道?”高明辉腾地站起,酒桌被撞得一阵乱响,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铸钟匠?!不会罢?!”东海国的提举装备司兼判军器监事的邓肯邓将军,火炮的发明者,东海军排名第一的幕后功臣,可不就是铸钟匠出身!“又有什么不会地。 ”黄洋丝毫不奇怪高明辉的反应,前日他听到这个情报也是一般的震惊,“这么些年来,女真人在火炮上吃得亏还少吗?去年来天津打探火炮内情的女真jian细,应该捉到不少罢?”高明辉坐了下来,轻笑道:“辽南应该更多罢?”“原来很多,但自前年陈督帅一气剥了二十多张jian细的人皮挂在旅顺堡的外墙上后,从那时起就一个jian细也没有了。 ”“好办法,等过几日我跟郭督建议一下,请他也这么做。 光砍头没什么效果。 ”说笑了两句,高明辉又正经起来,“这事我会派人去平州查探的,二哥放心。 ”黄洋摇头:“不是平州,是辽阳。 ”“辽阳?”高明辉一怔,旋即明白了黄洋的意思,他同样摇头:“现在说这些未免太早了。 莫说敇命,连调令都没有……”“我今次回基隆,虽然不知辽东房会选何人为继。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手下没一个能出来主持大局的,想来只能从外调人入旅顺。 而最适合也最有可能的人选,便是高兄弟你。 你做过我地副手,熟悉辽东事务,下面地探子也曾是你的手下,由你来做辽东房主事,一切驾轻就熟,不虞辽东房因交接出现混乱。 上面应该会考虑到这一点。 ”黄洋叹了口气,脸色是前所未有地凝重,“火炮事关国本,决不能让金人造出来!”高明辉正色回道:“二哥放心,小弟明白!”注1:历史上是完颜娄室代掌西路军事,一举歼灭耶律延禧最后一支军队,消灭了辽国最后一丝复国希望。 不过本书里,完颜娄室已死,只能由他历史上的副手来完成这个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