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洪武十四年三月十六。来到这个国家已经四年了。但我还是不能习惯这里的风俗。尤其是一年一度的踏青,无论男女老少都聚在一处。年轻男女互相调笑,其中甚至有许多还是名门闺秀,就一起走在西湖边上。完全不顾风化,按照中国的说法,这应该叫做伤风败俗。所以我的汉人妻子向我请求出城到西湖上踏青的时候,我便让她与韩仁胄的妻女一起去。作为当今朝中左相的弟弟,韩仁胄的妻子和女儿不会与平民们挤在一起,跟着她们也不会有伤风败俗的行为。作为相州韩家——这个百年来曾经出了四代宰相的家族——的一名成员,韩仁胄却对仕途没有兴趣。而我能与他打上交道,还是多亏了他身为一名皇宋地理学会的会员,对西方地理的兴趣。经过数年的努力,我今天第一次参加了皇宋地理学会杭州分会的例会。这一方面有韩仁胄的推荐,另一方面则是对于我将过去的经历和西方地理一起介绍过来的奖赏。今天的例会,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内容。除了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之外,就是对最近一期学会期刊中的几篇文章的讨论——这是关于黄河正源位置的争论,已经吵了一年多的时间,发表的文章也是十几篇,但始终也争不出一个结果。最后学会在北京的总部终于决定派出一支队伍上溯黄河去探个究竟。因为有天子直接出资资助,皇宋地理学会每隔两个月都能发行一期学会期刊。这些期刊中的文章,都是通过遍及全国的邮递驿传来递送——这也是洪武朝的一个创举。早在一千多年前,中国的人们就在各条主要道路上设置驿站和驿传系统,但一千多年来,这些驿传系统都是用来运送军情和公文。而现在,洪武皇帝却将使用驿传的权利推广向民间,只要购买一张价值二十文到半贯不等的邮票,就能将一封信件送到大宋全国的十九路、八行省和三个藩国大区中的每一个城市。只要收件人住在那个城市中,就能及时收到信件。至于住在乡村里的人们,他们村子一般都在各个城市的邮局内留下了独立的信箱,信件放在信箱中,等村中有人进城就可以一起带回。再说回皇宋地理学会。这个学会创立时间才七年,但前身却是自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出现。因为被天子所看重,所以加上了皇宋的头衔。会员们所佩戴的徽章上是一个用经纬线编织起的圆球——这代表着地球。大地是球形的,这一点已经是中国的地理学家们的共识。就连蒙学的课本中,也是收录了这样的说法。用地球作为徽章,代表着地理学会的勃勃野心。将世界的每一寸土地和海洋都绘制到地图上,这是皇宋地理学会的最高目标。普通会员的徽章是黄铜所制,而上级会员则是银质——韩仁胄的徽章便是银质,他也是杭州分会的会首——至于学会的大会首便是带着金质徽章。在这个国家里,与皇宋地理学会同样的会社,还有数学、物理和化学三个学会。数学学会的标识是洛书,就是纵横斜加起来都是十五的九宫格,据说是四千年前从洛水中浮出的巨龟龟背上发现的图案。而物理学会所用的则是杠杆和支点,代表着物理学中最为重要的力学。至于化学学会,却是两个交掩的虚实大圆被一个小圆点所围绕,另外在化学学会的期刊上还有‘三生万物’四个字,这是天子亲自设计。但没人知道是何用意。今天的会议还有另外一桩事,那就是今年秋天是地理学会三年一次的全国大会,韩仁胄打算要去参加大会,顺便去拜访一下他那个做着宰相的兄长。而韩仁胄这些年对学会的贡献几乎都与我有关,所以我也被邀请去北京列席会议,并且他打算推荐我成为地理学会的会员。没有多加考虑,我就决定暂时告别我的妻子和才一岁的儿子,去北方看一看这个世界上最为庞大的帝国的心脏——北京顺天府。……………………大宋洪武十四年五月十一。自四月下旬从杭州出海,经过了十七天的海上漂泊,我和韩仁胄以及另外两名杭州分会的会员,终于来到了北方最大的海港——天津城。这是座新兴的城市,它出现在黄河河口处的时间仅仅只有二十年。就在二十年前,这里还只是一片荒滩,因为经常泛滥的黄河而不断被洪水所漫过。但现在,便已经是一座拥有五十万人口的大城市。联想起衢山和台湾,不得不说,如今的洪武天子真是个能创造奇迹的皇帝。从天津城由内到外的四道城墙上,就可以很清楚的了解到这座城市二十年来的发展历程。最早的天津仅仅是黄河边的一座城堡,到了一年以后,就拥有了数万人口的港城,当时修起的城墙就在天津堡的两里外。又过了两年。当女真人第一次入侵时,人口再度扩张的天津城已经有了第二道城墙。很快第三道,第四道城墙一次又一次将天津城的范围扩大。曾经保护过天津的几座炮垒现在已经深陷入民居之中,失去了防御的价值。更新也更巨大的炮垒,正在新城墙的十里外修建。但在我看来,也许这几座炮垒几年后就又要陷入民居的包围之中。不为别的,就因为现在正在修建的一条通往北京的道路。当我们下船的的时候,天津正在进行大规模的道路建设。十余万奴隶在天津到北京近三百里的路程上,用石子和煤渣修筑起一条高有两尺的路基,这是一条用来安放轨道的路基。有轨马车在衢山顺利运营了四年后,连接北京和天津的轨道也就被提上了台面。冬季桑干河会结冰,在那时大规模通过旧有的官道来运送物资和人员也不合适,所以需要一条运力更为强大,且不会被天气所影响的新路。据说这条两百多里长的轨道,不是如衢山岛上那样使用硬木,而是改用钢铁来建造。就在天津北方不远处的滦州,有着规模宏大的铁矿和煤矿——煤,是一种中国特有黑色的矿石,可以燃烧、照明和炼钢,在西方我从没有见过有人使用——所以有了煤和铁,在滦州也便有了一座巨型的钢铁工场,一年能生产十多万石的钢铁。据说滦州每日烟火不息,从天而降的雨水,都混着黑色的灰尘。用钢铁打造的轨道,有了个新的名称,叫做铁路。从工地旁的告示牌上,我看到这条道路的名字——京津铁路。预计能,但我并不知道要怎么处理铁轨生锈的问题。不过,这条铁路一旦建成。从天津港到北京,预计的年货运量轻而易举就能超过千万石。同时速度也比通过水路和旧式官道来运货要快得多。要知道一辆有十六匹挽马拉动的有轨马车,可以拉起八到十节满载的车厢,其中每节车厢都至少能装进一百多石的货物。要达到千万石的年货运量,也不过每天发出几十辆有轨马车。除了正在兴建的京津铁路外,还有桑干河上的水运。通过水陆两路,北京城的物资供给的通道比起旧朝的开封来要顺畅许多。供应京城的无数商货和粮食,都是从海上运来,在天津港卸下。作为北京的门户,这里总能看到许多有趣的东西。就在天津港的客运码头上,我看到一名名人。他长得很普通,身高、体重、相貌都是平平无奇,放到人群中就认不出来。而我能认出他的身份,那是因为看到了他胸口上的金质徽章,同时还有一群人围着他。金色的齿轮徽章,代表着机械大工的身份。刚满三十岁的年纪,自然是是大宋现有的三名机械大工程师中的最年轻的一位。前两位机械学的大工程师,一个将旧有的纺纱机进行改动,据说他造出的新机器的效率相当于旧时的十六倍,同时他还进行了织布机的改造,效率也大为提高。另一位大工,则是发明了港区用的新型吊车,和作为动力源的新型风车。现在各大港口。都能看到一座座龙门吊,而在西北缺少河流的地方,也能见到巨大的风车磨坊。而今天抵达天津的第三位机械大工,却是kao着他发明的新型时计来获得了现在的地位。被天子亲自起名为时钟的新型时计,不是现在通用的日晷和漏壶,也不是沙漏,而是通过一系列机械传动来实现计时。我没有看到原物和文章,并不知道计时效果如何,但这时钟一公布于世,就立刻被天子所召见并赐名,可见不会太差。要知道。在皇帝的主持下,大宋很快就要建立工程院和科学院。工程院的成员,是被尊称为大工的大工程师,以及低一级的工程师,而科学院的成员则是从各个学会中挑选出来的英才,称为大学士和学士。能成为一名大学士和学士,对于中国的读书人来说,是个可以让子孙夸耀数百年的荣誉。而大工程师和工程师,也不逊于他们。这样的人物,甚至可以与六部尚书和九卿平起平坐,也难怪有多人谄媚的凑上前去。……………………大宋洪武十四年五月十五。抵达天津后,韩仁胄和我并没有直接去北京。而是拜访了几名身在天津的地理学会的会员,其中有曾经沿着混同江游历,将整个流域的地图绘制出来的李乾。能认识新的朋友总是件令人开心的事,不过我也听到了一个令我沮丧的消息。无论地理学会还是其他各色学会,都有一个共通的地方——只接受汉人,不收纳番人。李乾提议我去参加考试,争取获得汉籍,这样才能通过地理学会的会员资格。而要获得汉籍,一个是要有人推荐,地理学会的会员在中国都是有名望和地位的士大夫,而韩仁胄更是宰相的亲弟,有他们推荐,当不会有问题。但另一个条件,却是要我通过汉语检定考试,并且是甲等合格。这个难度就有些大了,据说曾有一名进士看过去年的考卷,回来后就跟朋友说,若是当初科举时用的是这些考题,他肯定是要落榜的。检定考试的难度堪比科举,自这科考试实行五年来,就只有一名高丽人成功取得甲等合格,并获得了汉籍。我这些年读了不少的汉书,甚至于韩仁胄等士大夫用诗句唱和,可我能不能通过考试,依然心中无底。说起高丽,我今天听说最近就有传言。洪武天子因为高丽王王楷贡事不谨,又不肯来国中朝觐,还有人翻出了过去高丽王私自称帝并定立年号的逆举,很有可能在最近就要发兵攻打高丽。自洪武五年灭西夏,大宋已经有十年没有大的战争了,虽然对西、北、南各个方向上的战事,从未有一天停歇,但要攻打数百万人口的大国,这还是十年以来的第一次。军中想要裂土分茅的新生代的将领们,早就四处鼓吹要提兵归复旧土,去攻打西南方的大理国。在前段时间,蜀中的粮价据说飞一般涨了上去,而衢山岛交易所中的蜀锦和药材三七的期货价格,也是水涨船高——蜀锦是出产于西南蜀地的上等绸缎,而三七,同样出产于蜀中,同时也是军中惯用的伤药的主要成分。如果西南真的开战,那这两样商货的价格肯定要飞涨。但没想到现在消息出来,目标却是高丽。那些用大价钱买下蜀锦和三七订单的商人,怕是要跳海了。幸好前两年在衢山时,我仅仅是在交易所外看热闹,而没有,那是将人变成魔鬼的地方。将购买货物的订单拿出来交易,甚至看不到实物就来回倒卖,第一个想出期货交易这个点子的人真的该下地狱。从地图上看,高丽与直隶路只一水相隔,真要动武的话,比起重山险阻的大理国却要方便得多。仅仅动用第一舰队和驻扎在辽东、山东两路的野战军,就足以将延续了三百多年的王氏高丽连根拔起。因为这个传言,钢铁、棉布和粮食这些军需物资的价格已经涨了一成多,而奴隶的价格却降了三成——听说在主管东部奴隶贸易的东洋商业协会中,有不少会首正垂涎着数百万高丽劳力,这些年从南洋和西北俘获的奴工数量越来越少,而东北早已被屠戮一空。而高丽坐拥数百万人口,却如小儿持金行走于市,能保全到现在,已是一个异数。而天子的震怒,也不过是为了找个理由罢了!上面的这一段,都是韩仁胄和李乾私下里所说,我不经意间所听到的。他们故意避开我来讨论,大概是怕丢了面子。不过我在家乡时,这样的事情也见得多了。什么十字军,什么收复圣地,本质上还不是看到了穆斯林的富庶,方才集合军队渡海来劫掠。有种说法叫太阳底下无新事,当真是一点不错。……………………大宋洪武十四年五月十九。在天津歇了八九天,我和韩仁胄终于启程去北京,而李乾有公职在身,还要等到九月时才能请假。京津铁路按照计划还有两年才能通车。所以我们去北京,只有乘马车走官道或是直接在桑干河上坐船。最后,我们选择了包下一条车船。我是第一次乘坐车船,车船的速度,实在令人惊叹。坐在弦号为‘兴安甲戌’的车船之上,听着不绝于耳的打水声,看着两岸的风景向后掠去,却是如飞一般。昨天清早上船,今天入夜时分就到了北京城外。这还是因为在昨夜我们所乘的车船驳岸休息的缘故——民船不同于军舰,军中的船只可以不惜奴隶人工,而将踏板手三班倒的替换,而我们所包租的民船,船主可舍不得让奴工们太过劳累,就算是消耗品,也得精打细算的使用——一个健康的二十到三十岁的男性奴隶,就算没有别的才能,在市面上也能很轻而易举的卖到两百贯以上,没有哪个奴主能舍得随意。也许我的相貌太过突出,在城外的码头下船时,竟引来港镇的监察官。不过,上船来检查的吏员看了韩仁胄的路引后,就忙着鞠躬道歉,慌慌张张下了船。不过今天天色已晚,北京城门已经关闭,现在不能进入。所以我们只能租了一辆马车,去韩家位于西山的别墅去暂住。现在我就住在城外的韩家别墅内,享受了远远超过在巴格达宰相府中的奢华。从敞开的窗户,还能看到北京城墙的影子,不知道这座比天津还要新兴的城市,能带给我什么样的惊喜。一切就在明天了!ps:当俺前天上传文章的时候,想不到收到反对声会这么激烈,连文青这个让人仰望的修饰词都加到俺的头上来了。对于众位书友的批评,俺虚心接受。已经把第八章中的两百年改为五百年。一个王朝能延续四百年应该是不算短了。另外再说一下,俺之所以这么写,一方面的原因昨天已经解释过了,另一方面也是要与卷名呼应——用九:见群龙无首,吉——所谓群龙无首,从本书来说,就是抛弃了皇帝,不再是帝制。俺一直都认为,当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民智开化,就不再需要皇帝这个职业了,就算有,也应该是像日本和英国的王室,成为国家的吉祥物而不是统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