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得的马蹄声敲破了黎明的宁静,马车摇摇晃晃地在崎岖不平的泥泞路上行走,几乎将严真平颠得骨头都要散了架。诡八尺和夜莺却仿佛没事人般睡得安稳。走过那段难行的山路,眼前是一片豁然开朗的世界。铁血镇的军营扎出一片雄浑与刚强的军人世界,严真平的眼前为之一亮。当马车出现在军营前时,一飚精悍铁骑汹涌奔出,为首的是一员白袍战将,天鬃马神骏高大,却掩不去马上将军的自信风采。马车停了下来,离楚跳下马车道:“严大人,浅将军亲自来接你了。”马车里的严真平咳嗽了两声:“听这个名字听了有一年,没想到彼此竟还有见面的时候。”浅水清此时已策马向马车踱来,正好听到这句话,大笑道:“相见只是开始,以后还要共事呢,严大人肯屈尊入我铁血镇,是我铁血镇上下人等的大幸。铁血镇纵横惊虹一年来,早就对严大人之能力钦佩之极,如今有机会合作,那是老天开了一回眼啊。”严真平终于从马车中走了出来,面对浅水清,捋须笑道:“将军过誉了,那段时间里,想必铁血镇上下人等,个个都巴不得我早点死吧。”浅水清也回笑道:“彼此彼此,刺杀对方,正是对对手能力的一种肯定。他梁丘旭就是想让我刺杀他,我都不愿意呢。谁知道他的儿子是个什么货色?若是换了个有能耐的君主上来,我还得为此头疼呢。当然,也幸好八尺未能成功,否则我浅水清哭都没地方哭去。严大人这样的人物,可是我铁血镇的宝贝啊。”两人一见面就说笑,先冲淡了彼此之间的隔阂,以为后面的相处制造方便。这两个人都是心思玲珑之人,相当懂得说话的技巧,但同时又都想试探一下对手,看看对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因此严真平故意婉转提起刺杀之事,看浅水清如何反应,浅水清则回以光明磊落的回答,既捧了严真平,又变相地道了歉,比一见面就喊着请恕罪的话要高明许多了。“严大人一路辛苦,路上还算太平吧?”接严真平回去的路上,浅水清有意无意问严真平。为了说话方便,严真平也要了匹马骑,别看是个文弱书生,骑术到还不错。“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总督大人了,以后浅将军可以直呼名讳,不必客套。”“那我还是叫先生吧,正好水清关于惊虹还有许多事要请教严先生。”“也好,想当初我在霸业城讲学时,人人都是如此称呼本人。想不到时过经年,如今又做回了老本行。至于说请教嘛,不敢当,我看浅将军处事,对人心人性掌握得甚是透彻,我这一路前来。。。。。。浅将军,烽烟四起啊。”说到最后四个字,严真平有意无意看了浅水清一眼,浅水清怔怔望着远方,良久才叹息一声道:“先生是对我的作为有所不满吧。”“站在铁血镇的立场来看,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但是站在惊虹的立场来看,浅将军造孽深重。”“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浅水清苦笑道:“严先生,最可笑的就是,直到现在,铁血镇还在以正义的形象出现在世人面前。”严真平点点头:“止水一地,你血香祭旗,以一万人平定一国,所造成的杀戮却是最少,但止水民众皆骂你是屠夫,恨你入骨。惊虹一地,你打着正义之师的名义,几乎毁掉了整个国家,但是很多老百姓却至今都怀念着你的好,他们甚至渴望铁血镇能再度过来行侠仗义一番,哪怕是饮鸠止渴,至少毒死也比渴死好。善恶之间,孰能预料,天下百姓不明白,但浅将军对是非善恶却看得明白,虽屠戮止水,而问心无愧,虽行侠惊虹,却自愧难当。将军,你可以骗得了天下人,却骗不过你自己啊。”“我没想过骗任何人,更没想过骗自己。”浅水清淡淡回答:“无论在止水,在惊虹,对我来说都是一样。我的信条就是:做为一名军人,我只对我的士兵负责。”严真平同样意味深长地回答:“这就已经是很多人做不到的了。”接严真平进了军营,为他引见了铁血镇诸将之后,浅水清道:“很惭愧,到目前为止,我铁血镇依然无法有一个固定居所。虽然惊虹暂时对我们无力发动大规模反击,但是我们却不能不未雨绸缪,因此只能离开采桑一带,转战四方。严先生入了我铁血镇,今后的日子,要跟着一路劳碌奔波了。”“我想,这样的日子过不了太久了。不过我有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还请将军为我解惑。”“先生请讲。”“根据这些日子我和八尺的接触,我发现将军其实并不是一个残忍嗜杀之人,至少你从未将此视作是一种乐趣,因此尽管你制订了这份破釜沉舟计划,但我依然相信,你的目的只是想要敲醒惊虹。只要他们肯放铁血镇归国,你还是会拿出大笔钱财买粮救济惊虹,不知我这么说可对?”浅水清点点头:“这是最理想化的目标,我希望混乱方起,梁丘旭就能发觉问题所在。他要是够聪明,这份威胁下他就该赶快低头。如此一来,我能想办法尽量减少无辜者的牺牲。”“可人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我担心,陛下。。。梁丘旭他不会那么轻易低头,怕是要惊虹饿莩遍野,千里哀鸿之后,他才能做如此考虑了。”浅水清长长叹了口气:“抱最好的希望,承担最坏的后果。我浅水清不会后悔我做过的事,不管死了多少人。。。我都不会后悔。”严真平立刻道:“所以我就不明白了。一旦真要如此,惊虹举国无粮,铁血镇又凭何生存?你们现在可是以战养战,就地取粮啊。没有了这些,你们拿什么坚持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不要告诉我你们想和整个惊虹耗,如果对耗的话,浅将军就算是天纵之才,也不可能耗得过举国之力。”浅水清笑笑:“八尺,你来回答这个问题。”“是。严先生,其实早在半年前,我姬姐姐借道失败后,就安排了一条秘密运输线路。现在每天都有大量的商人以各种名义进入惊虹,向我铁血镇输送物资。我们在南部已经有了自己的秘密物资基地,又有了这条物资运输线,就算是不再就地取粮,也能支持很长时间。所以,惊虹肯定没法比我们撑得更久。”严真平怔然,半响终于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这样说来,铁血镇的未来,已注定是一片光明了。”方虎傲然道:“那是自然,用浅少的话说,那就是我们已经走过了最黑暗的时刻,即将拥抱黎明了。”下一刻,外面的士兵突然闯进来,抱拳大叫道:“来了火云城的急信,是乐夫人发来的。”诸将都道:“一定是又有什么好消息了。”浅水清也笑道:“念。”“是!”那士兵大声展信阅读:“字谕水清我郎,自三天前起,不知为何,进入惊虹之圣威尔商人突然大量减少。我方物资运输出现重大问题,暂时停滞。。。。。。。”浅水清脸色大变,一把将信抢了过来,亲自哆嗦着念了出来:“供应渠道突现问题,不知所为何故,我正命人努力查寻,试图联系云霓,然,此番变故以前从未有之,云霓为保粮道畅通,从无懈怠,我担心情况有变。。。。。”再读不下去了,浅水清和铁血镇诸将彼此面面相觑。作为破釜沉舟计划最重要的支持,圣威尔运输线无论如何不容有失,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它却突然出问题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浅水清不知道,也没法知道,但他知道事情一旦出现了坏的预兆,那么更大的可能,就是一路朝着这个方向走下去。。。。。。。水中棠急道:“怎么会这样?咱们可是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了这条线上的。这大半年来都没出过任何问题,怎么到了现在最关键的节骨眼上,它却反而出问题了呢?”浅水清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摇摇头道:“这就是命运了。一年前的今天,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带着铁血镇上下将士满怀期望,等待暴风军团发起对寒风关的进攻,结果,我却等来了义父身亡的消息。一年之后,我苦心策划了破釜沉舟行动,不惜害尽天下,只为走出惊虹,但老天爷却偏偏不愿给我机会,非要让我们和惊虹人来个同归于尽。老天待我,从来不厚,我已经麻木了。”“将军不可如此说,也许只是暂时出现问题而已。”严真平忙劝慰道,此时此刻,他已经和铁血镇站在一条战线上,无论如何都不希望铁血镇有难。浅水清却苦笑道:“严先生,真对不起,我理解你的好意,但是很遗憾,我必须告诉你,铁血镇要做最坏打算了。运输线一旦出现问题,就不可能会是小问题,我很担心,要不了几天,我们就能听到全面中断的噩耗。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要劳烦先生与我一起受苦了。”严真平愕然,终于还是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9月28日时,圣威尔联合公国发出大陆通告:通告声明,圣威尔人发现,天风人借走廊租借之机,暗中秘密运输战略物资进入惊虹,交付铁血镇使用。此举违背了走廊租借法案,因此圣威尔人将全面暂停走廊租借。同时警告所有圣威尔商人,一律不得帮助天风人带货进入惊虹,否则视为叛乱。此提议为奥布赖特二世教皇和女王陛下联合发布,也就是说,圣威尔人在****之间,突然改变了他们对天风人的态度。没有人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但是被浅水清寄予厚望的圣威尔--惊虹秘密运输线,被全面切断。做为铁血镇进入惊虹的周年献礼,这份打击,可以说一下子将浅水清从天堂推入了地狱!此消息传出时,云霓尚在使节馆满怀期望着等待着憧憬着铁血镇胜利归来,下一刻,当通告送到她手中时,她惊得花容失色再坐不住。尚在枫国养伤的姬若紫,在得知这一切后,也再克制不住内心的巨大绝望感,当场喷出一口鲜血,昏迷过去。甚至连人在霸业城的赤风婉,也终于忍不住悠悠叹了口气--原来,浅水清终究没法活着从惊虹走出去。。。。。。。。。。。。。。。。。。。。。。。。。。。。。。秘密运输线被切断一事,影响重大,远超人们的想象。利剑有双刃,伤人亦伤己。圣威尔的秘密运输线,就象是包在利剑上的皮鞘,保证了铁血镇不会被自己的计划所伤害,然而谁也没想到,这层重要的鞘壳竟然会在最关键的时候脱落。没有了秘密运输线的支持,铁血镇再无处可觅粮。以前他们还可以就地取粮,以战养战,但是现在,铁血镇却再无可能以这种方式补充自己。而最糟糕的是,原本看好他们,跟随他们的雇佣兵战士,也在此刻离他们而去。完成了焚烧粮田任务后返回的雇佣兵们,在发现铁血镇目前的局势后,就是走是留立刻有了不同意见。拉尔和劳克林吵了一架,事后二人不欢而散。大批的雇佣兵们就这样匆匆离开,他们不希望满载着数不尽的金钱,却在惊虹的土地上活活饿死。战争从来如此,只有锦上添花,没有雪中送炭。铁血镇打得顺风顺水时,大批的人愿意主动过来向浅水清的身上投资,可一旦出现问题,所有的投资者们想的就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投资,而不是如何与被投资人一起共经患难,同历风雨。在投资目标的前景变得不明朗的情况下,撤资走人是最好的选择,不要指望一群雇佣兵会和自己的主子同生共死,他们的义气永远和金钱还有胜利挂钩。在惊虹已经被浅水清绞成一锅粥的情况下,雇佣兵们开始纷纷返回都市联盟。对于雇佣兵们的离去,惊虹人持双手欢迎态度,他们此时还不想同时和都市联盟及铁血镇双方开战,有些事只能隐忍。但是对于铁血镇,惊虹人则展开了彻底而疯狂的报复。秘密运输线被切断,在士气上极大地鼓舞了惊虹人。惊虹人相信,浅水清是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尽管他的破釜沉舟行动,使惊虹大量粮田被烧,民间混乱愈演愈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惊虹举国之力,绝对能比铁血镇更容易撑过去,而相比之下,铁血镇要想度过其后那漫长而难熬的冬天,将是无比艰难。意外总是在一个接一个地不停向着浅水清袭来,那个时候,浅水清亦只能叹息,反到是严真平,在刚来到铁血镇就乍逢惊变之后,很快平息了自己的心情,安慰大家说:“黎明到来前,总是漆黑一片。我相信,铁血镇的光明,已经不再遥远。”这位以颇有远见政治头脑著称的惊虹总督,再一次准确地预言了铁血镇的未来,但是在当时,没有人相信他说的话,甚至就连严真平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这种感觉。他觉得,当上苍一次又一次无情地抛弃铁血镇时,也许冥冥之中,早为铁血镇准备下了一份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