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面色如常,沉默不语,郭淮却是一惊,连忙上前一步拱手施礼,刚要说话,夏侯渊一抬手,阻断了他还没有出口的谏言笑道:“伯济,你是不是要劝我慎重?”郭淮一听夏侯渊说这话,立刻把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他是想劝夏侯渊慎重,但既然夏侯渊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那他再说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但他又深怕夏侯渊为了面子而出兵与韩遂马超对阵,如果单说是对阵也就罢了,以夏侯渊手下的四五万人,对上韩遂的五万骑兵虽然占不了上风,但是据城而守,和韩遂拼消耗还是没有问题的,纵使是野战,只要不被那些骑兵冲破车阵,以曹军的军械之强,也不至吃太大的亏。车骑将军带着大军和大量粮草即将到达关中,韩遂必然不敢持久,攻城不下就只有空手而回。但是他不希望夏侯渊出城与韩遂等人野战,以步卒对骑兵,胜是小胜,败可就大败了。守了关中四五年,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将马超赶出了关中,功劳还是有的,如果现在一时冲动落个大败,那就不合算了。郭淮正在担心,夏侯渊却笑道:“你们放心,我不会出城和他野战的。传令吴质率部注意安定方面的动向,朱铄向西增援街亭,诸将只能守城,不可出战,韩遂、马超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何必急在这一时。”郭淮长出一口气,连忙应了,派传令兵下去传令。11“伯济,你也别闲着。韩遂虽然人多,可是他们远道而来,只能打个偷袭,我军不出战,他无计可施。而马超从武都出兵直奔散关、陈仓。朱文博只有四五千步卒,恐怕未必顶得住,你多带些辎重去陈仓。到了那里之后,如果马超还没有到散关,你们就前据到散关,如果马超已经到了散关,你们就给我把陈仓守住。”夏侯渊郑重的对郭淮说道:“陈仓虽小,却四通八达,战略重要性毋须多言,伯济明于军事,应该明白陈仓的要害。不可大意。”郭淮点头道:“属下明白,定然不敢轻敌,一定为将军守住陈仓。”夏侯渊严肃的看着郭淮片刻,点了点头,挥挥手:“去吧。”郭淮领了军令,匆匆的下城去了。半个时辰之后,他带着三千多人,护着长长的辎重队伍,匆匆向西而去。夏侯渊在城上看着他们远去,消失在苍黄的丘陵之中,这才回过头对司马懿说道:“仲达。你回长安一趟。替我迎一迎车骑将司马懿一愣,有些犹豫。他从心里底不喜欢曹冲,因为他从曹冲在襄阳的新政看出。曹冲对儒家地道德准则并不认同,虽然大儒宋忠等人在襄阳书院占据着显赫地位置,可是远远没有达到他所认为的儒家应有的绝对优势,最明显地就是那些大儒在新政里并没有什么显耀的权势,而刘先、诸葛亮这样的以儒为表,以黄老、法家为里的人倒是占据了大位。11在不喜欢曹冲的同时,他也有些惧怕曹冲,因为当初他被逼出仕,就是因为曹冲的一个近乎蛮不讲理的命令,差点要了他的命。他见过曹冲几次,总觉得曹冲看他的眼神虽然也是笑眯眯地,却总是透出一种森寒的杀意,眼光象是一把刀子一样在他脖子上绕,他每次从曹冲面前退下,总是忍不住的扭回头看着曹冲,要不然脊梁上总觉得凉嗖嗖的。可是这些,他不好对夏侯渊说。“属下遵命。”司马懿略微犹豫了一下,立刻朗声应道,随即也下城去了。司马懿的身影在城东消失不久,夏侯渊刚准备下城,却见东南一股烟尘,直冲云霄。夏侯渊停住了脚步,皱起了浓眉,紧盯着急速奔来的一队人马。“不会是司马大人又回来了吧?”一个亲卫不解地说道。夏侯渊摇了摇头:“你什么时候见过步卒能带起这么高的烟尘?这全是骑兵,人数应该在二百左右。”他说着,忽然笑了一声,紧接着又板下了脸,眼角处却是抑制不住的笑意。一杆战旗,从烟尘里伸出,战旗上绣的赫然是“夏侯”二字。不久,一个白袍年轻骑士骑着一匹白色战马率先冲出队列,急驰到了坞下才猛地勒住了马缰,战马吃痛,狂嘶着人立而起,两只前蹄在半空中虚踏了几步,这才轰然落地,两只马蹄重重的踏起一阵尘土。11马上骑士鞭指城门大喝:“快开门,我要见领军将军。”“竖子,这么嚣张干什么?”一声清喝从坞顶传来,清亮有威。满面烟尘的夏侯称抬头一看,见老爹正板着脸站在城楼上,不怒自威,连忙滚鞍下马,拜伏在尘土之中,还没说话,先吃了一嘴地黄土。“孩子拜见父亲。”夏侯称大声叫道。“开门,让这竖子进来。”夏侯渊撇了撇嘴,沉声喝道。坞门轰隆隆打开了,夏侯称站起身,大步刚要进门,一个粉妆玉琢地小孩从刚打开的门缝里挤了出来,稚声稚气地叫道:“三兄,你来了!”夏侯称一见,抢上一步,一把抱起那个小孩举在头顶,哈哈大笑:“五儿,你在阿翁身边可好?哎哟,看你这小脸,都皴了,阿母要看到了,一定得心疼坏了。”这个小孩是夏侯渊的第五子夏侯荣,生于建安十二年,今年才九岁,深得夏侯渊喜爱,去年专门派人从邺城接了来,带在身边。“三兄,你可别对阿母说,要不然她又要和阿翁吵了。”夏侯荣咯咯地笑着,一把抱住夏侯称的脖子,凑在夏侯称的耳边悄声说道:“阿翁刚派了郭司马去了陈仓增援朱将军,派吴中郎去街亭增援徐将军,你就放心好了。//”夏侯称一听,眉开眼笑,伸手拧了一下夏侯荣的脸笑道:“怎么样,跟在阿翁后面好玩吗?有没有偷懒不念书?”夏侯荣嘻嘻的笑着。摇了摇头。略带些得意的笑道:“我才没有偷懒呢,论语、孝经都已经读完了,过些日子我就要学诗了。”“我就知道你聪明。”夏侯称抱着夏侯荣大步尚着台阶向上走去。看到夏侯渊正沉着脸站在城楼上,连忙小心的放下夏侯荣,打量了一下夏侯渊,再一次躬身下拜,有些心酸地说道:“父亲,这几年你可瘦多了。”夏侯渊地脸色松了一些,他俯视着跪在身前的儿子,欣慰的笑道:“你都二十多岁了,伯权(夏侯衡)都是年过三十地人了。我当然应该老了,要不然象什么话。”他顿了顿,又沉下脸说道:“起来吧,把车骑将军的军令拿给我看。”“军令?什么军令?”夏侯称一脸的诧异:“仓舒没有军令,只是让我先行一步,向父亲问候。并无什么军令带来。”“真的?”夏侯渊也有些意外,直盯着夏侯称。夏侯称笑了,上前一步说道:“当然没有军令,仓舒说了,有父亲在关中镇守,本来他不来都可以。11只是圣命难违。再者他到了关中,军粮调集起来也方便一些。可以为父亲做好后勤工作,更快的解决西凉的问题。”“竖子。你怎么还是没大没小的,仓舒也是你叫的?你应该叫将军大人。”夏侯渊虎了脸,抬起就是一马鞭,不过用力并不重,看起来不象教训夏侯称,倒象是替夏侯称掸去满身的灰尘一般。“孩儿明白,只是仓舒不喜欢我叫他将军大人。”夏侯称也不避让,轻松地笑了笑说道:“怎么样,韩遂、马超到了哪里?父亲是不是给我一支人马,让我也去打两仗?”夏侯渊笑了,他看着轻松惬意的夏侯称,知道他怀里一定有曹冲的军令,但曹冲肯定也说了,如果他没有冒然出战,也没有被韩遂偷袭,那军令就不用拿出来了。夏侯称虽然没把军令拿出来,但他又岂有不知曹冲的用意,而且他也知道曹冲派夏侯称前来,不仅仅是怕他贪功出战,更是让夏侯称来接收他的人马。他手下有四万多人,除了徐晃、朱灵手中的一万人,吴质、朱铄手中地一万人,他直接掌握的还有两万多人,和曹冲带过来的精兵差不多,曹冲来了,关中就有一个领军将军,一个车骑将军。论官职是曹冲大,论辈份是他年长,曹冲肯定会担心这个关系不好相处,所以派夏侯称前来试探他的心思。当然了,换了谁来,都得这么干,象曹冲这么婉转的表达出来已经是照顾到他面子了,更何况派来的是他地儿子,父子之间,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11“想打仗?在庐江仗还没打痛快?”夏侯渊笑了,转过身去看着远去地山峦沟壑,满意的笑了。夏侯称在庐江引诱吕蒙地战事他早就从丞相府传来的公文上看了,父子之间也通过信,他对夏侯称将计就计,险些逮住江南地大都督吕蒙的战绩很是满意,对后来他率兵与陈登、张辽一起攻入丹扬,进逼吴郡的事也知之甚详,总的来说,他对这个知兵好战的儿子在二十五岁就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很是欣慰。当然这些不能表现在脸上,要不然这个竖子一定会骄傲的。夏侯渊暗自提醒自己。“庐江的战事只是小打小闹而已。”夏侯称笑着说道:“我这次来,可是要在父亲的麾下,将万人,建奇功的。”“竖子,口气倒不小,还想将万人?”夏侯渊有些不高兴了,他觉得夏侯称这口气有些太大,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小小年纪就好高骛远,居然要带一万人,你有这本事吗?“你才带了几天兵,打了几仗,就想着将万人?万人是什么人带的,将军五部,最高不过万人,徐公明、张文远他们打了这么多年仗,也没将万人,你居然一开口就要万人?我给你万人你就带得了吗?”夏侯渊噼哩啪啦的数落了夏侯称一顿,脸色很是不善,手里的马鞭不停的在城垛上击打着,好象抽打在夏侯称身上一样。//夏侯称微笑着。一声不吭的站在一旁。躬身受教。夏侯渊说完了,也不回身看夏侯称,转身下城。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到军中去挑五千人,其他的人我到时候交给车骑将军,不用你来操心。”他说着,忽然停住了身,后面紧跟的夏侯称没收住脚,差点一头撞上去,连忙向后让了一步。夏侯渊用马鞭指点着夏侯称的鼻子说道:“现在没有外人,我先提醒你一句,车骑将军来了之后。你不要倚仗着他对你地信任,在众人面前放肆,要是让我再听见你叫他仓舒,别怪我打断你地夏侯称一滞,有些尴尬的点点头:“谨遵父亲教诲。”“哼!”夏侯渊见夏侯称态度很好,这才气平了些。想了想说道:“你说马超如果在陈仓、散关受挫,他会转向哪里?”夏侯称收了笑容,凝神细思了片刻:“如果他不能进入关中掠夺,恐怕会转向进入汉阳,攻击上、冀城。”夏侯渊笑了:“要不你去上吧,那里肯定有仗打。”刚才还好战的夏侯称现在听到有仗打。却没有立刻答应。父子两个站在台阶上,一上一下。//互相打量着,过了片刻。夏侯称说道:“要去上是可以,只是父亲这里地军粮,还支撑住吗?”夏侯渊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要是军粮充足,我何至于手握五万大军还只能守在关中,让韩遂、马超在西凉招摇。还是算了,等车骑将军来再说吧。”说完转身下了层,噔噔噔的走了。夏侯称愣了一下,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追了上去。陈仓,方圆三里,但是城高池深,守备森严。马超驻马城前,看着城头轻松惬意的朱灵和郭淮,恼怒不已,圈着**的战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羌兵,一阵烦燥涌上心头。他本来躲在武都郡东狼谷的羌氐之中,接到了韩遂约他一起出兵的书信之后,二话不说,立刻带着三万骑兵出散关,直奔陈仓,准备好好在关中掳掠一趟过年。陈仓就在关中境内,只要拿下陈仓,他们就可以挥师东下,以骑兵特有地速度甩开曹军,抢完之后呼啸而去,也正因为如此,那些羌人才兴高采烈的跟着来了。散关拿得很顺利,只有几百人守护的散关一看到扑天盖地的骑兵,立刻打开城门跑了,扔下一个空城。散关的人已经习惯了这种逃跑,很有经验,包裹都是打好的,随时拎起来就往四周地山里逃。所以马超虽然拿下了散关,可是一无所获,只能穿城而过,直奔陈仓。11没想到了半路上斥侯打探到了前来抢关的郭淮,马超大喜,立刻督军直进,想把郭淮一举拿下。可惜郭淮更机灵,一听到马超大军来了,掉头就跑,抢在马超赶上之前躲进了陈仓城。的陈仓,一下子有了七八千大军、充足的粮草和军械,马超虽然有三万大军,可是想要拿下陈仓,只怕也不是易事。可是不拿下陈仓,他如何敢向东,不向东,他哪有东西来满足那些羌人的胃口?他在城下没有多耽搁,决定转道向西,过冢山直奔上,进入汉阳郡县清扫一番。汉阳的氐王千万前些日子派人来跟他联系,要他进驻汉阳,如今正是机会。三万骑兵轰隆隆地折道上西,留下滚滚烟尘。郭淮和朱灵在城头听得震耳欲聋地马蹄声渐渐远去,相互看了一眼,轻松的同时,却有一丝遗憾浮上心头。朱灵看着消失在山谷之中地羌兵,叹了口气道:“关中无事,只怕汉阳要危险了。”“我来的路上,已经派人通知了上令阎伯水(阎温),希望他能来得及准备,并通知韦大人。”郭淮无奈地说道:“以我们这点人马,出城去追击三万骑兵无异于找死。也只能尽尽人事了。”两人各自长叹。街亭,韩遂看着城头飘扬的徐字大旗喟然长叹,神色颓败,颌下的长须被冰冷的北风吹得纷乱,倒卷而起,挡住了他无力的眼神。11他抬起枯瘦的大手,握着干涩的胡须,长叹一声:“徐公明。不愧是曹公帐下良将。一点可趁之机也没有。”“父亲何必长他人志气,损自己威风,他再机警。也不过五千多人,我们现在有五万人马,以十攻一,还能攻不破他的街亭?”韩银偏着头,避让着渐吹渐冷地寒风,大声叫道:“这风吹得越发地紧了,随时都可能下雪,再不打进关中去,这个冬天可没法过啊。”韩遂不快的瞪了他一眼。沉声不语,转过马头看着身后眼巴巴的看着他做决定地李堪等人,犹豫不决。“公英,你怎么看?”韩遂对一个身形健壮却带着一些儒雅的中年人说道。成俊连忙催动**战马赶到韩遂身边,眯起眼睛看着飞卷的徐晃军旗,摇了摇头说道:“将军。徐晃虽然只有五千人,又全是步卒,可是街亭的地势险要,徐晃又是曹车骑当年的旧部,据说他的军械都是从荆州带来的,是关中曹军当中最精良的。光是强弩便有近千人。如果他把这一千强弩全部布置在山谷之间,我们想要冲过去。只怕损伤不小。”韩银对韩遂有事不问他反而去征求成俊的意见很是不满,正要抢话说要去打头阵。一听说徐晃有近千地强弩营,立刻把刚要出口的话又收了回来。骑兵最怕的就是弩,这些羌兵没有什么铁甲,大部分穿的都是皮甲,有的甚至没有甲,皮甲对普通的弓箭来说还有一些防护能力,对付强弩根本就无效,保证是一箭一个,绝无还价地余地。一架弩配五十支箭,也就是徐晃手中有近五万支弩箭,虽然说仅凭这些弩不可能拦住这五万骑兵,可是要放倒三五千人,还是没有问题的。三五千人,也就是他们当中某个人的全部家当。换句话说,谁打头阵谁倒霉,保证血本无亏,弄不好自己都有可能栽在里面,送掉小命为别人打开通道。一想到这些,韩银缩回了昂得高高的头,他手下的五千骑兵可是他在别人面前能够得意扬扬的资本,他还没傻到就这么扔在这里。成俊看了一眼低下头顾左右而言他地韩银,又扫了一眼脸上有些变色地其他诸将,又凑近韩遂说道:“将军,徐晃倒还不是最可怕的,我们这里有五万人,要通过街亭虽然会遇到点麻烦,倒也不是不可能。但徐晃既然有了准备,想必夏侯渊也会有所防备,援兵会不断地涌来。我军就是进入关中,恐怕也没有什么机会,反而要面对曹军的猛攻,我们是远道而来,只剩下半个月地粮草,如果三五天之内不能有所得,就只能两手空空的回师了。”韩遂心情很不好,他紧锁着眉头,长叹了一声:“我着急的也正是这个问题,如果进了关中还是没有什么益处,不仅在这里死伤的将士是白死了,还耽误了时间,如果大雪一下,今年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啦,不有曹军来打,我们自己就已经奄奄一息了。”“将军。”成俊抬起头看了看天边处的黑云,嗅了两口空气,想了想说道:“现在就算是想回师去掳掠武威诸郡,时间也来不及了,眼下可以考虑的地方只有两个,一是安定和北地,这两郡路途太远,户口也少,就算去了,也所得无多,另一个就是……”“汉阳。”韩遂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正是。”成俊点点头,轻声应道。“不行啊。”韩遂摇了摇头:“我们能和夏侯渊对抗,支撑到现在还没有落败,就是因为我和孟起相互克制,没有让他们有机可趁。如果我现在抢了汉阳,以孟起那脾气只怕立刻会翻脸,就象当初在潼关城下一样,搞得大败而逃。我们不能学刘备和孙权,只为了自己的一点小利益考虑,不顾全大局,被人各个击破。”“父亲,汉阳又不是他马超的,为什么他抢得,我们抢不得?”韩银有些不快的大声说道:“如果不去汉阳,我们岂不是要空手而回?这个冬天还怎么过?”“竖子,你懂什么。”韩遂沉下了脸,大声喝斥道:“你就看到眼前这点蝇头小利,抢了汉阳,你这冬天就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