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隐娘道:“隐娘懒散惯了,见皇帝要有许多麻烦,还是不去见了。皇帝的赏赐我也还是不要了,我若要他的江山,他也肯给么?有几桩事情还要请大人转告皇上,皇上如果答应,自然好说,若是不答应,隐娘断不会从命。第一桩,太子离京时,隐娘夫妇自然暗中跟随保护,但是要驱使约束隐娘,则万万不能。第二桩,就是隐娘夫妇对太子的保护到太子返京时便止,以后隐娘夫妇何去何从,概不得过问。刘大人,您看成么?”刘昌裔道:“如此已是为难隐娘了。陛下是个宽厚君主,我想他一定会答应的。”聂隐娘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行了一礼退下去了。如果是别的君王,听聂隐娘这么说一定会暴跳如雷,但是李诵却只是笑笑,对刘昌裔道:“那就听她的吧。”不过心里也对未能亲眼目睹这位传奇女刺客的芳容而隐隐有些遗憾。根据安排,李纯将在正月十五上元节之后离开长安出发。这些日子李纯在东宫将自己的妃嫔温存了个遍,连上朝议事都有些精神不足,让李诵颇为不满。聂隐娘有一次乘夜潜入东宫,回来对磨镜郎君说了印象深刻的两点,一个是东宫的侍卫武艺不凡,高手很多,一个是太子很好色。为着旱灾的持续不去,以及太子即将东巡,今年的上元灯会过得很低调,皇帝只是草草在丹凤门上待了一会儿,以示与民同乐。太子也没有待多久。不过紧张的是皇帝和大臣,老百姓依然很快乐地过自己的日子。正月十七日一大早,太子李诵在斋戒三天之后,前往大明宫拜别李诵,然后出大明宫,在郯王,均王,简王等亲王以及李吉甫、裴??等宰相大臣前往春明门送行。李纯带着崔群、白居易、李听、李德裕、于季友等一干随员浩浩荡荡往东而行(王涯被临时留下),王大海、高骈率领三千近卫军随行护驾。在李纯出发之前,聂隐娘和磨镜郎君夫妇也骑上黑驴出发,站在道边,聂隐娘啐了一口道:“好大的排场!”大概是自己的父亲出身于魏博的缘故,再加上小人头子德宗那二十几年皇帝当的确实不咋地,聂隐娘对朝廷皇室的观感似乎不是不好,而是很不好。不过像她这样的人信守诺言,不会因为对李纯印象不好就消极怠工。但是聂隐娘也知道出关中甚至洛阳之前,不会有不开眼的打太子的主意,于是一边暗地里打前站,一边游山玩水,虽然是大寒正月,但是天地间也别有一番苍茫的气势。这五六年甚至近十年,聂隐娘和磨镜郎君都为藩镇所囿,不得片刻自由,现在出来才觉得轻松自在了许多,觉得自己才真正是自己的,小两口的由刺客到侠客的生活竟然渐渐多了许多寻常男女的情趣。太子东巡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比如淮西,就已经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自从新年过后,吴少阳的精神就越来越不好了,气色也差了许多,经常莫名其妙地动肝火,动不动就打骂下人,这是过去所没有的。吴少阳的公正无私在淮西是有目共睹,淮西军上下都心甘情愿听他驱使,但是吴少阳的脾气突然变得暴躁,常常会因为一点小事而重重责罚部下,这让所有人心里都感到抑郁,就连吴少阳的儿子吴元庆现在都不敢轻易接近他。能够和他说上话的,一个是义弟吴少诚,一个是家奴鲜于熊儿。大家都说,吴少阳是在年前出蔡州去打猎时被猛虎袭击受伤儿导致心性大变。就有关心他的手下请了和尚道士来驱邪,被吴少阳大骂撵走,请和尚道士来的人也被吴少阳惩罚。淮西上下都知道,吴少阳不相信鬼神,不然也就不会和朝廷对着干这么久了。不过对部下的责罚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毕竟这些手下跟着他吴少阳一二十年,个个都是有头有脸了,有些委屈是不能受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冯蒋中原大战的时候,冯玉祥盛怒之下打了韩复榘一个耳光,又羞又气的韩复榘当时就带着手下兵马投了蒋介石。这个时候的淮西虽然没有大兵压境的压力,但是确实有一部分人开始盘算自己的将来了,何况现在粮秣统计司的活动很活跃呢?新年之后不久,蔡州城外就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刑事案件。一个从山南东道跑江湖卖艺的戏班子,在蔡州演出张巡大战令狐潮。因为这个故事的发生地离蔡州并不远,因此虽然蔡州这几年日子过得紧巴,这出戏还是一下子轰动了蔡州,连演了五六天,依然场场爆满,把戏班老板喜得眉开眼笑。张巡事一下子风靡蔡州,甚至陈州都有人听说,跑来看。张巡的忠义事迹重新又被蔡州百姓给翻了出来,虽然是很小心的,但是蔡州的百姓还是依稀想起了遥远的长安有个玩意叫朝廷,有个家伙叫皇上。而且从戏班子那里听说皇上这些年喜欢免税。吴少阳本来是不关心这些事情的,但是吴元庆却被勾起了兴趣,去看了一场。千不该万不该,那演张巡的人来疯,兴奋起来鼓吹忠君,贬斥藩镇,老百姓看到精彩的地方想的就浅一些,但是吴公子听起来就分外刺耳,大怒之下就动手砸场子,砸着砸着吴公子就想起了自己的陈州刺史身份,把戏班子带看戏的锁了数十人关进了大牢。还好当时的藩镇也不是完全不讲理,没有糟糕到五代时那样审案的嫌烦连原告被告一块砍了的恐怖地步。舆论哗然之下,这些人没多久也就被放了,当然罚款是少不了的。但是吴少阳以及淮西高层也开始认识到戏班子的威力巨大,于是这个戏班子就在年三十晚上被勒令离开蔡州,滚出淮西。当着和尚骂贼秃,这个处罚应当是很宽大的了,因此戏班子慌忙逃出了蔡州,生怕吴公子改变了主意。然而不幸的是,大年初二,人们在距离淮西境不远的偏僻河边发现了戏班子上下十几人的尸体,死法极其恐怖,尤其是演张巡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