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初年十月初,京城的天气一如既往的好,尤其是在大相国寺前,可谓是万头攒动,竟比那开相国寺之日还要热闹。肩挑手提的小贩们,呼朋唤友的游人们,更多是那散步于城中的叫花子们,此时都往那山门五间三空六开,门楼高耸的大相国寺门前涌来。远远的站在公子亭里外地来的游人看到了,都是一脸的不解,正自议论,旁边正因为挤不进去,而有些懊恼的卖摩罗泥孩儿的小贩听见了便说道:“今日是那江宁府的苏家还愿布施,因她家大官人前日遭了大难生还,媳妇又有了身子,原本就许下了整整三年的灯油钱,现如今双喜临门,今日便要舍粥撒钱。”往常人家许愿一年的灯油钱就不错了,这苏家好大的手笔,众人听了便都咂舌,抬脚往大相国寺门前看去,见那里已经是挤的水泄不通了,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流过去。“我可是亲见了,那成箱子的钱用车拉了进去,足足有五车呢。”小贩继续说道,一面有些懊恼,“都怪我走的慢,挤不过去。”说这话前方已是欢声如雷,伴着相国霜钟悠扬沉厚的声音,江宁府苏家还愿布施的胜景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据说那一天让许多叫花子一夜暴富,搂着分到的钱做小买卖去了,可以猜想苏家撒出去了多少钱,就连皇帝家也没这样大手大脚过。不说整个京城的人因这场还愿而津津乐道直咂舌头,就连坐在内宅里的林赛玉也在不停的皱眉,喂完苏锦南最后一口药,又拿了帕子给他擦了,又叹了口气。“娘子,不过是几个钱罢了,让娘舒心便好。”苏锦南拉过她的手,含笑道。“几个钱?”林赛玉有些夸张的张大嘴道,“乖乖,二百五十万啊!我的天,我听开封府的老爷说了,想当年朝廷修筑三百六十七里堤,用工八万三千人,一天就是这个数啊,锦哥,八万三千人的日薪啊!”苏锦南只是笑,看林赛玉一脸愤愤道:“我不是小气,也是娘太大手大脚,再有钱也不能如此的嚣张,哼,总说我是个傻的,要不是她不断提高找到你的赏金,又何苦我们多受几日煎熬。”苏锦南听了哈哈笑起来,牵动了伤口又倒吸了口凉气,却是忍不住的笑,原来那一日他落水后,跟挣扎的青儿直接沉水不同,因失去了知觉便随着水流漂了出去,被河边的一个拾荒老汉捞起来,当时已经离城二三里,那老汉见他衣着不凡,知道这次要交好运,便将他弄回家好好伺候起来。但苏锦南因失血过多一直没苏醒,那老汉也不知道该去哪里领赏,过了一日,便有苏家寻人的消息传来,赏金为白银三百两,这对于一个农户来说可是天大的数目,那老汉便乐滋滋的准备讨赏去了,还没走到苏家人跟前,苏老夫人却因为打劳出青儿的尸体,心焦气躁又将赏金涨成五百两。眼看一天未过,赏金就涨了这么多,再看苏锦南也一直昏迷不醒,面对金钱的**,那老汉便起了心思,准备奇货可居,果然,不听劝的苏老夫人接二连三的开始不断提价,而苏锦南的消息便因此迟迟传不到她们耳内了,尽管林赛玉派人沿途寻了,但架不住那老汉将苏锦南藏好,直到苏锦南醒过来,发出声响,被老汉的邻居听到,报告了官府。“都是有钱惹得祸,如是不悬赏,我们何苦受煎熬!”林赛玉只要一想起自己担惊受怕的那段日子,就又是气又是想哭。苏老夫人自觉理屈,又因她孕妇为大,这几日一直躲着她,让林赛玉憋了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大相国寺布施的事自然瞒着她,这让本就看她不顺眼的苏家姐妹更加不舒服,,在一旁冷嘲热讽,说好手段,媳妇将婆母吓成这样,林赛玉一肚子火没地撒,正好冲她们去了,吵了一架,苏家三姐妹也没得到娘的偏心,一气之下就要拉着官人走。“娘,你不认我们是女儿,我们不能不认兄弟,咱们来这一趟的嚼头费用,不用娘花半分钱!省得你们心疼!就是将钱全捐了灯油去,咱们也不多说一句。”苏大姐哭着说道,不理会苏大姐夫在身后扯袖子,提醒她咱们花了不少冤枉钱了。苏老夫人哪里不知道她们的心思,哄着道:“这算什么,她如今有着身子,脾气自然怪些,你们大她几岁,让着些便是了,一家子人说什么你们我们的。”一面又喊丫头给她们各自百两银子,这才高高兴兴的走了。“如是娘能买个心安,就算倾家荡产又如何?”苏锦南拉过她倚在自己怀里,笑道,“娘子,娘是吓坏了,她这一辈子没在人前伏过软,但凡有事只能拿钱说说心思罢了。”林赛玉闻着他身上些许血腥味,鼻子便是一酸,将他搂紧了道:“以后,你去哪里也要带上我。”接下来好好养了几日,苏老夫人因在庙里抽了签,只说苏锦南与京城犯冲,便忙着要回去,林赛玉怕动了苏锦南的伤,说什么也不愿意,婆媳俩拌了嘴赌了气不说话,苏锦南哄了媳妇哄老娘,却谁也说服不了谁,被来访她们的吴夫人等诸位夫人知道了,举荐了好几个皇宫的御医,都看了说坐船稳稳的走无妨,林赛玉才放了心,当下便定了十月十五启程。“我听说蓉哥家失了火,又被贬了?”这一日苏锦南扶窗站着,一面看正与玉梅收拾衣裳用具的林赛玉道。林赛玉听了便嗯了声,一脸同情的道:“蓉哥跟他媳妇起了口角,一时争气说休了去,蓉哥媳妇想不开,一把火烧了自己的楼,引了大火,皇帝恼了,将他贬往岭南去了。”苏锦南便叹了气,道:“可是走了没?我去看看他,他自幼娇生惯养的,到岭南去可怎么受得了?”林赛玉便笑了,一面让玉梅将各位官家夫人送来的礼分类装了,一面道:“早走了,你出事后,他忙前忙后的帮衬着,就是看在这面上也该去送送,娘偏也不让,还幸灾乐祸说人家活该,我便让人送了银两布匹去了,火烧的厉害他们什么家财都没带出来,又补偿了好些人的损失,看在姐姐的面子上自然要帮衬些,可小厮又带了回了,说他不收,不如你好了再给他写封信送些去。”苏锦南点着头应了,看见玉梅翻出一绣了《百子嬉春图》的缎面,见上面白胖的娃儿有的抚琴,有的上树,有的携幼,有的放风筝,有的舞狮子端的是形态各异憨态可掬,不由笑着道:“好手艺,谁这么有心送了来?”林赛玉根本没仔细看过这些礼,听见问便探头去看,玉梅便道:“是阿沅姐儿送来的……”林赛玉便道:“她可真是好手艺……”一面抖着看,心内微微愣神,恍惚觉得倒像是刘氏的手艺,全哥此时咚咚跑进来,扭在身上喊着要陪他玩,便丢开了心思。“全哥,别揉你娘。”苏锦南忙喊道。全哥便塌着嘴不言语,林赛玉看着不忍心,拉着他要出去玩,被苏锦南喊住道:“你如今才坐胎,又多日劳累,可不敢不小心,别仗着身子壮。”林赛玉记得看过书上说三个月之前最容易流产,她好不容易才要上了孩子,不得不小心些,便拉着全哥道:“全哥,咱们坐着娘给你讲故事可好?”全哥自被苏锦南喊了就一直僵着脸,此时听林赛玉说这话,便将手一甩,直着嗓子喊道:“少哄我!我知道你们有弟弟了,你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们了!”说着哇哇哭着跑了,听的外边丫头婆子乱喊着追。林赛玉哪里还顾得想别的,忙跟了出去,苏锦南赶着玉梅追出去,自己站在窗口看着林赛玉提着裙子跑恨不得长翅膀将她抓回来。全哥人小可是比这群婆子女人们都跑得快,一面哭着一面喊着,“你们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你们,我找姥姥去……”哭着喊着一样往门外去了。苏老夫人正跟着丫头们进门,一头撞上了,见宝贝孙子这样子吓了一跳,瞪着眼就喊:“谁欺负你了?奶奶打断她的腿!”再一抬头就见林赛玉提着裙子跑过来,随后跟着丫头婆子都白着脸,自己顿时也白了脸,顿着拐喊打打!“你这黑心的妇人,如今还野地里一般的跑,成心要害死我孙子是不是!”苏老夫人顾不得揽着全哥,一把揪住跑近的林赛玉对着脸骂。林赛玉自是心虚,嘿嘿笑着不言语,看全哥鼓着嘴瞪着眼又要往外走,忙伸手拉住他道:“全哥,好好地,怎么又跟娘不好了?有什么话,咱们可要说明白了才是!”苏老夫人已经赶着让丫头请大夫去了,听见这话,才想起全哥哭着跑的事,便也拉着问怎么回事。全哥吸了半天的鼻子,憋了一口气般喊道:“你不是我娘,你有了弟弟,就不是我娘了!就要扔了我!”苏老夫人听了顿时大怒,将四周的丫头婆子一瞪,眼里几乎喷出火来,道:“说!谁挑唆的!”四周的丫头婆子都吓得乱摆手齐齐道:“奴婢们断不敢这样胡说!”林赛玉看着全哥皱着小脸,止不住哭的噎气,那眼中深深的恐惧,不由眼一酸,蹲下身子拉住他道:“全哥,你如何不信娘?要去信别人的话?是不是,你不喜欢娘了?是不是你不要娘了?”全哥听了,哇的一声哭起来,道:“我没有!我没有!是姥姥说的,娘有了弟弟,就讨厌我了,就不要我了。娘,全哥听话,你不要不要我!”林赛玉那眼泪再忍不住啪嗒啪嗒掉下来,将他揽进怀里,口中道:“就是有一百个弟弟,娘也只有一个全哥,娘怎么会舍得不要你?咱们拉过勾的,这一辈子都是最要好的,娘不会赖皮的。”而苏老夫人在一旁早顿着拐放声大骂老泼妇老妖婆挑唆人家家宅不宁老**妇,活该被火烧了发配到天边去,死在外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