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成为一名成功的外交家,首先必须学会如何扯淡。如果能把一分钟说清楚的事情,套上国家民族、主权利益、自由民主、政治经济,东拉西扯聊上两三个小时,依然让对方感觉云遮雾罩,那你的水准基本算是登堂入室。如果你能不动声色,忽悠得对方连一加一等于三都能相信,恨不得把自己口袋里的银子全都交给你,那恭喜你,你已经步入功德圆满的境界了。库朋斯基和陆徵祥都是吃外交这碗饭的,扯淡技能绝对过硬。两人争辩得声嘶力竭口沫四溅,唾沫星子把堂上铺地的青砖都洗了一遍,依然没有达成半点共识。眼看已经中午时分,从早上到现在茶水都没有加过一次,库朋斯基喉咙冒火饥肠辘辘,不过陆徵祥没有半分留客吃饭的意思,甚至他还想拉上库朋斯基再聊上几个时辰。机会难得啊!库朋斯基权衡再三,还是决定撂下几句狠话走路,不再和陆徵祥磨嘴皮子:“总长阁下,我不管外蒙地位如何,也不管库伦当局是否提出抗议,我谨代表俄罗斯帝国向贵国军队杀害俄国侨民及外交人员、损害俄国利益的行为提出严重抗议,贵国政府必须赔偿500万卢布,并向俄罗斯帝国做出郑重道歉,保证以后不得再犯此类错误。”陆徵祥连忙赔笑道:“公使阁下,我国政府对于贵国侨民及外交人员的遇害以及造成的利益损失表示万分遗憾,也愿意向俄罗斯帝国做出郑重道歉,保证以后不得再犯此类错误。但是我国因为支付赔款等问题导致政府财政拮据,自成立以来一直靠向各国银行借贷才勉强维持,国库早已一贫如洗,巨额赔偿实在难以承受。依在下愚见,赔偿问题公使阁下不如找约翰逊博士商议为妥,毕竟他也是主要当事人嘛。”库朋斯基厉声说道:“我不管谁是当事人,我只知道找你们中国政府!记住,贵国政府必须在24小时之内给出答复,否则一切后果自负。”说罢便拂袖而去。陆徵祥唯有苦笑:外交最终还是靠实力说话,没有实力,嘴皮子再厉害也是纸糊的老虎。库朋斯基回去之后想了又想,觉得陆徵祥说得非常有道理。现在中国最可宝贵而又最容易攫取的是土地,但前提是分赃平均、见者有份。之前俄国政府鼓动外蒙独立,妄图一家独占,惹得英、美、日、法等国大为不满,这次再想割地是绝对不可能的。要说赔款,也没什么想头,如今民国政府自己都穷得揭不开锅,哪还有什么油水供别人压榨?相比起民国政府,孙元起的油水明显丰厚许多。不说别的,就是随便转让一个青霉素、土霉素、磺胺的专利,也比勒索500万卢布更有价值,何况还有最新款的轰炸机、侦察机呢?而且孙元起的地盘都在西部,在俄国的影响力范围内,稍稍用武力威胁一下,不怕他不服软!对于库朋斯基的突然来访,孙元起不假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不过还是客气地把他请进了客厅。甫一坐定,孙元起便笑着说道:“中国古代典籍有云‘为人臣者无外交’‘大夫无境外之交’,意思就是说,本国在职官员不能与别国私自往来。公使阁下突然莅临寒舍,孙某在觉得蓬荜生辉的同时,更觉惶恐啊!不知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库朋斯基干笑几声才肃声说道:“孙先生,用你们中国话说,在下确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原因是最近几天,接连有飞机轰炸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城等城市,导致我国数十名侨民以及外交人员的遇害,并对我国在外蒙的利益造成重大损失。请问这些飞机是来自西北的陕西、甘肃等省份?”“飞机轰炸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城等城市?”孙元起紧接着耸耸肩,“抱歉,我只是文职人员,对国家的军事行动并不是很了解。”“你——!”库朋斯基没想到孙元起作为世界最著名的科学家,此时居然表现得如此无赖,不禁有些恼怒。良久才平息下自己的怒火,冷静地说道:“孙先生,否认是没有用的!从中蒙边境起飞,轰炸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城等地再返回,航程达到一千四百公里以上,这种飞机以前还没有出现过,应该是刚刚研制的最新型号。众所周知,你们经世大学飞机研究所,哦,现在应该叫中国航空技术研究院,的飞机研究一直处于世界最前列,如今在中亚地区唯有你们才有能力研制出这款飞机。所以,这些飞机必然是来自你所掌控的陕西、甘肃等省份!”孙元起继续耍无赖道:“哦,部分中国热血青年激于义愤,私自驾机惩戒外蒙叛国分子,或许也是有的。公使阁下稍安勿躁,待我查明事情真相之后,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库朋斯基显然想要的不是这个结果:“交代?你们惨无人道的轰炸至少造成我国侨民及外交人员数百人死伤,俄国在外蒙的产业也受到严重破坏,损失达到500万卢布以上。作为肇事者,阁下必须立即赔偿我国的所有损失,并向俄罗斯帝国做出郑重道歉,保证以后不得再犯此类错误,否则一切后果自负!”“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孙元起故意装傻充愣道:反正自己麾下的企业与俄国交往不多,一不怕它搞武器禁运,二不怕它搞经济封锁,三不怕它搞资产冻结,还能有什么严重后果可言?库朋斯基也不说话,只是起身走到客厅悬挂的世界地图前,手指在新疆的位置重重点了几下。孙元起也来到地图前,以大拇指为圆心,食指不经意地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圆弧:“我觉得,既然科布多城、乌里雅苏台都在范围内,那么巴尔瑙尔(俄罗斯阿尔泰边疆区经济中心、商业中心、有色金属开采及冶炼中心)、新尼古拉耶夫斯克(现新西伯利亚,西伯利亚最大的城市和经济、科技、文化中心)、新库兹涅茨克(俄罗斯克麦罗沃州的采煤和工业中心)肯定也没问题。”库朋斯基不禁勃然变色:“怎么,孙先生准备和我们俄罗斯帝国全面开战?”孙元起摇摇手指:“不、不、不!孙某乃至中国政府,从过去到现在,从来都不是主动挑起战争的那一方。公使阁下觉得对不对?”库朋斯基当然听出了孙元起话中浓浓的讥讽味道,此刻只有置之不理,又追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公使阁下要价太高。”孙元起也不想和沙俄闹到兵戎相见,至少在一战沙俄被德国打败之前不想。至于加钱,可以慢慢商量。再者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库朋斯基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得意之色:“那孙先生觉得多少合适?”“10万卢布!”库朋斯基一口老血差点喷涌而出:“孙先生,你是在开玩笑吧?”“不,我是认真的。”孙元起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至少400万卢布,否则免谈!”库朋斯基本就是狮子大开口,如今见两者差距太大,立即开始跳楼大甩卖。孙元起沉吟片刻,然后说道:“据我所知,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城刚刚经历叛乱,贵国在这两个城镇的产业并不多,这次轰炸的损失可以忽略不计。刚才公使阁下不是说贵国侨民及外交人员有数百人死伤么?要不这样,按照遇难者一万卢布、受伤者五千卢布的统一标准予以赔偿。公使阁下以为如何?”现在外蒙就是俄国的后花园,具体有多少侨民和外交人员伤亡,还不是俄国自己说了算?照这么算下来,完全有可能超过400万卢布。所以库朋斯基满意地点了点头:“孙先生的方案倒不失为一种好方法!”孙元起紧接着又补充道:“当然,采用这种方案争论的焦点必然是在人数问题上。为了尽量公允,我们应该以我国外交部登记入境的人员名单为基准,然后逐人进行核查补偿,伤要见人,死要见尸。公使阁下觉得是否公平公正?”“……!”库朋斯基顿时脸色铁青。说实话,这次轰炸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城以及布尔干河畔外蒙军营,确实炸死炸伤不少俄国人,但主要是俄国间谍和帮助外蒙训练军队的俄军官兵,这些人怎么可能出现在民国政府外交部登记入境的人员名单中呢?孙元起又道:“如果公使阁下没有异议的话,那么轰炸库伦造成的损失也按照这种方法计算。”“什么?你还打算轰炸库伦?”库朋斯基不由得惊讶出声。“为什么不?”孙元起理所当然地答道,“所谓‘树德务滋,除恶务尽’,库伦是外蒙叛军的老巢,自然也在轰炸之列,而且是重点轰炸的目标。不过公使阁下放心,今天上午飞机已经前往库伦上空严密侦查,确保以后轰炸的地方都是叛军盘踞的要点,绝不会再伤及无辜。”库朋斯基再也顾不上什么赔偿、道歉,立即起身告辞匆匆离去。当天下午到深夜,短短半天时间,库伦便从一个人烟辐辏的都城变成了荒无人迹的鬼城,从“蒙古帝国皇帝”哲布尊丹巴到普通民众,都远远逃离了这片繁华之地。事实上,孙元起深知此刻并非解决外蒙问题的最佳时机,轰炸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城只不过是杀鸡儆猴,希望库伦当局不要太过嚣张,本身并没有与外蒙、沙俄刺刀见红决一死战的打算,所以是不可能直接轰炸库伦的。飞机光临、要挟轰炸,不过是虚言恫吓。尽管只是虚言恫吓,但足以让哲布尊丹巴、库朋斯基惊惶失措肝胆俱裂!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