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州都督府位于柳城城北官衙街,事实上,官衙街不止一条大街,他是由官衙街、官衙东街、官衙北街、官衙西街围绕起来的一片区域,其中又错落分划为各条胡同。整片区域被称为“公务区”,营州都督府、都督府长史衙门、都督府虞侯司、都督府教化司、都督府作训司、都督府调查统计局、营州高等法院、营州督查院、柳城县衙等等机构都密集于此,同时公务区内还分布着如都督府招待所、营州医署、营州教育署等官办社会机构。刘山喜等人需要听候处理结果的地方其实并非严格意义上的都督府,而是都督府旁边的教化司。教化司掌考功、升迁、军部任命等重要职责,刘山喜所求平州兵马使一职的承认问题,按理并不在教化司职责之内——平州其实在名义上与营州是平行的,但在眼下的局势中,这个问题又确确实实只有教化司挨的上边,所以身兼教化司宣教处从事的韩延徽在这里召见刘山喜也算说得过去。何况韩延徽本身就是为了处理这个问题而从西辽泽回来的。大安山之变、刘守光窃据卢龙节度留后乃至刘山喜被任命为平州兵马使兼山北行营监军的事情引起了整个营州的极大关注,这些情报当然也毫不迟疑的送到了正在草原上率军征战的李诚中手上。对于如何应对这一突发*况,如何在这样的新形势下作出正确的选择,是整个营州高层高度重视的事情。作为最终决策者的李诚中也一直在思索着应对之道,但至今没有一个定论。主流意见当然是对这一切都不予承认,其中尤以军方的意见最为激进。刚刚赢得了再一次战略决胜的军队正是信心满满的时候,从高级将领到参谋军官再到中低级军官,全都喊出了气势汹汹的宣战诉求。正在紧密布置围困西辽泽以迫使契丹人最终投降的参谋人员们甚至只花了三天工夫就拿出了一份作战计划,要求以强硬口气应对幽州,并宣称将在一个月内彻底解决幽州问题!这份计划中拟定动员战兵一万三千人,包括营州军左右厢及老营全部、坏约联军五营全体,其中营州军自东向西,经平州、蓟州而至幽州,途中顺道歼灭蓟州兵;怀约联军自北向南,从妫州而下,与营州军呼应,双向对进,于半月内结束幽州战事。同时,计划还拟定动员库莫奚、契丹余部、室韦部兵力,以榆关守捉营、柳城预备营、燕郡预备营、锦县预备营、建安预备营和辽城预备营为主力,自平州南下,阻遏以霸都骑为主力的赵霸义昌军所部。待幽州底定后,双方会师,最终攻下沧州。计划非常完善,兵力调配也有根据,对双方军力的对比也分析得很透彻。李诚中同样相信,如今的幽州方面,其军事势力在近几年的连续作战中已经遭到了极大的削弱,经逢魏州惨败、永济渠惨败、老鸦堤惨败,再加上大安山兵变,关内的卢龙军精锐几乎折损殆尽,以新兵为主的这支军队与过去的卢龙军有着天壤之别,真要打起来,绝对不会是营州军的对手。但李诚中仍是将这份计划压在了案头,没有什么表示。最大的担心在于时间问题,如今西辽泽战事仍未结束,营州军及怀约联军的主力还被牵制在草原上动弹不得,在饶乐山下遭逢重大损失的营州军左厢主力亟待补充,士卒们征伐疲劳,也需要时间整修。目前的营州军如果立刻与幽州方面发生对峙,就存在一个时间差的问题,如果幽州方面抢先动手,兵力薄弱的平州和营州腹地将遭逢一场危局。虽然李诚中相信最终胜利者仍然将是自己,但其中的损失也是他不能承受的。换句话说,他需要时间,首先将草原彻底平定,然后将营州军的实力恢复过来,这才谈得上与幽州争锋。在李诚中的心底,他还有另一份顾虑。如果要出兵,营州军目前有一个最光明正大的旗号,就是铲除刘守光这个以子囚父、杀兄夺位的逆子。但问题是,消灭了刘守光之后,如何对待被刘守光囚禁的刘仁恭?这个问题让他非常挠头。同时,对于早已深悉这个时代军头主义思想的李诚中来说,幽州军将世家们的鼎力支持也是他出兵的理由。但同样的,一旦他占据了幽州,这些军将世家们也会成为他秉持权力的羁绊。所以李诚中很犹豫,当然,这份犹豫不能宣之于口,只能藏在心底。他有时候甚至对刘守光有几分怨念,这个家伙怎么就会在这方面手软呢?为什么他就不能心狠一些呢?李诚中不知道的是,在另一个时空,刘守光一直没有杀刘仁恭,无论他是如何考虑的,但在客观上为其居于幽州的统治起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巩固作用。李诚中没有想好怎么做,但此刻他必须要有所应对,最终他将韩延徽从军前派回了柳城,让这位幽州高门中出身,同时又与冯道关系良好,对幽州情势比较了解的军将世家子弟来处理这件事情。他给韩延徽布置的任务就是一个字——拖。具体应该怎么拖,他相信韩延徽的智慧和能力,唯一给他定下的任务,就是拖到大军回转柳城,在此之前,要保证刘守光不对平州和营州动手。韩延徽已经回来近半个月了,实际上他就一直呆在平州刺史府,抓捕刘山喜的行动也出于他的决策。越来越得李诚中重视的这个年轻人,在营州都督府里的地位也逐渐水涨船高,有迹象表明,在未来即将进一步扩展的三司中,韩延徽还将出任更高的职务。所以包括刺史张在吉在内的平州大小官僚也对这个年轻人礼敬有加,关于如何处理刘山喜一事,有关决策都听凭韩延徽做主。至于在榆关守捉城实际掌控军队的元行钦,如今这支军队已经被容纳于营州军体系中,元行钦对这位来自三司的上官,自然言听计从。韩延徽对刘山喜的策略是不闻不问,将这个人和他的小团体冷处理。对于刘山喜的官职任命采取不承认、不拒绝的态度,其借口就是营州都督正在草原上带兵作战,无暇顾及此事,让幽州方面无所适从,既不愿意撕下脸面来下定决心打仗,又无法在这件事情上获得确定的消息。韩延徽默认了张在吉对这支小小的武人团体的粮草供给,愿意给幽州方面一点甜头和一丝希望,同时在对方设卡收费时坚决惩治,又适当的表明了强硬的态度,在迷惑了幽州方面的同时,也给刘山喜等人带来了巨大的困惑。如果没有其后的变化,韩延徽打算一直这么相持下去,直到李诚中回师。但刘山喜等人的反应有些出乎韩延徽的预料,他们竟然想要为此上诉!韩延徽不明白对方到底是基于什么打算,但这一举动却无疑让韩延徽似乎抓到了一个机会,他立刻回到营州,等待刘山喜的自投罗网。双方的交谈是在一个不平等的基础下进行的,经历过一个月的冷处理和吃了被捕的下马威后,刘山喜已经潜移默化中将自己处于一个弱者的地位之上,对于韩延徽这个营州体系内的高级军官,他执下属礼。形势所迫,不得不低头。刘山喜的乖觉让韩延徽对自己的想法越来越坚定,他打算好好利用这个机会,为营州军争得一个更佳的未来。所以在谈话中,韩延徽和颜悦色,态度相当之好,令吃了一个月寒风的刘山喜感到异常温暖。谈话的焦点围绕在刘山喜的平州兵马使一职上——山北行营监军的职务刘山喜已经自觉放弃了,虽然他的辞职没有得到节度府的批准。韩延徽告诉刘山喜,之所以对刘山喜平州兵马使一职没有承认,是因为李都督还在草原上,一应大事需待都督回来后定夺。刘山喜敏锐的抓到了韩延徽话里的漏洞,他辩解称,这一官职任命是节度府所下,与营州都督是否回来无关。说到底,营州都督也是卢龙军内的一员,只要还在卢龙军中,就应当遵循节度府的军令,而且平州并不属于营州管辖,平州兵马使也无需营州都督认可。刘山喜从大义名份来谈,韩延徽立刻就以此应对:“好吧,其实你的官职并不需要营州都督认可,所以你可以回去了,我们确实如你所言,并没有认可不认可的权力。”一句话就将刘山喜堵了回去,如果不需要营州来认可,那么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呢?刘山喜只好讪讪的转回话头,表示自己之前的表述有误,希望韩从事能够谅解他急迫的心情。刘山喜的姿态继续放低,话语中不乏哀求,希望韩从事能给他和手下弟兄们指点一二。于是韩延徽就像刘山喜描述了一番将来美好的前景,指点他怎么谋发展、谋财路。这个饼画得相当诱人,令刘山喜忍不住喜动颜色。但韩延徽描述了半天,最后还是落到了一句话上面,就是要等李都督回来。说白了,还是李都督认可不认可的问题,李都督认可了,一切都好说,李都督不认可,这张饼就吃不到嘴里。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