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河北大地,已入初冬,一阵阵来自北方的秋风开始向南侵袭,天地之间都是被风卷起的黄叶,漫天萧索,冷意乍现。李诚中自幽州而出,沿永济渠南下,过雍丘、经武清,直抵乾宁军。在乾宁军视察完已经修缮完毕的粮台大营后,继续沿渠水过长芦,到达此行的目的地——沧州城。沧州地处河北道与河南道之间,扼地势平坦之渤海走廊冲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此地自古以来战事频繁、百姓艰危、民风好斗,素有“远恶郡州”之城,多处游侠儿,是卢龙军极好的兵员来源地之一。随同李诚中南下沧州的是中南海警卫营三个都的骑兵,其余两都仍留幽州,一卫军事参谋总署、一护判官署。因为地处平原之上,离城十里便可看到城墙的身影,前方驿亭已见大队人马,正是沧州城内郊迎而出的一众文武。乞活买调动两都警卫飞骑至前,远远散开以为警跸,自带一都紧跟在李诚中身后,打开伞罗、帅纛、门旗等节度使仪仗,等候对方迎驾。对面驰出十数骑,来到李诚中近前,正是沧州军都指挥使钟韶、都教化使刘金厚、沧州刺史刘审交及以下高级文武。这些人下马急奔几步,纷纷拜倒在李诚中马下,竟是向李诚中行跪拜大礼,沧州军是卢龙节度府向南探出的一记重拳,组建这支拳头部队的钟韶、刘金厚都是李诚中的亲密部下,是营州系崛起的功勋重将,李诚中赶忙下马,亲手将他们虚扶而起。按理说他们常见李诚中,往日见面只行单臂军礼,今日这般作态,倒令李诚中甚为不解。将两人搀起后,又连忙唤刘审交等文武“快快请起”。忙乱多时,喧闹方毕。“老钟、老刘,何须如此?”李诚中不解的问。钟韶和刘金厚都不善言辞,用冯道的话来说,二人“敏于行而讷于言”,听李诚中发问,都只是恭敬的回答“应当的,应当的”。刘审交原为郭炳呈通判房中小吏,后被李诚中延聘到营州,担任锦县县令。如今的世道,文官实在不好当,可在李诚中手下,刘审交却干得相当舒畅。李诚中只定大正方略,本人很少干涉民政上的具体事务,同时严厉禁止麾下军将插手地方,所谓“军令军出、政令政出”,刘审交在担任锦县县令期间,民治、筑城、财计等各种事情都只需向冯道禀告即可,治政十分顺遂。营州系登上卢龙军政舞台之后,作为营州系的政务干将,刘审交旋即官迁沧州刺史。短短三年不到,便由一房小吏而骤登一州主政,际遇之奇,恍如两世。每次听到别人称呼他“刘使君”的时候,他都好一阵感慨。说起来,李诚中对他有“知遇之恩”,且有“优容之德”,他是真心实意的期望李诚中能够节节高升的。之所以众人向李诚中行跪拜大礼,完全是因为刘审交的建议,而刘审交提出这一建议的根底,则来自韩延徽。朝廷欲“效战国”,天子要册封诸王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韩延徽是卢龙军政两套体系的重要纽带,在他的极力撺掇下,军队中自张兴重以下、官府中自冯道以下,纷纷开始秘密串联,一时之间,各将各官们私信满天飞,以致“幽州纸贵”。刘审交当然希望李诚中能够封国,一旦封国,自己就是国中重臣,他当即附议冯道、韩延徽等人的建策,在向朝廷发送的“请之国”奏折中联名,同时紧急召集沧州文官“统一认识”,并与钟韶、刘金厚等大将通气。正因为如此,才有了沧州城外跪拜的这一幕。从刘审交半遮半掩的解释中,李诚中算是弄明白了这些人的想法,不由一阵好笑。在这样的乱世之中,权力必须依附于实力,卢龙有多大实力,他李诚中才有多大权力,所以他并不看重这种形式上的东西。但是,等他在沧州文武们的簇拥下进入沧州城内,居于刺史府高堂之上,见到了这一路上诸将校、诸官吏们敬畏中略带狂热的眼神时,他才意识到,这种形式上的东西并不像他原来所想的那么简单。众人对他持有的,是面对“君父”的虔诚!高处虽不胜寒,但其俯视天地之感,畅快却一至于斯!李诚中不禁对未来有了些许期待。李诚中此行沧州的重点在于军事,所以略略听取了刘审交关于民政方面的汇报之后,便立刻下到各营视察。他马不停蹄,前后一共花了五天时间下到各营,查看各营的备战情况,了解装备和饮食,鼓励军士们勇猛作战。视察完毕后,李诚中回到沧州城刺史府,召开军议。“按照参谋总署的布置,如大帅这几天所见,沧州军呈南轻北重之格局。南面以弓高、东光、胡苏、乐陵、无棣为依托,构筑一线防御。其中弓高面对成德,东光、胡苏、乐陵面对魏博,无棣面对宣武,各县布置一都兵力警戒,总计一个营。其后以南皮、饶安为二线,由右厢第一、第二营分驻。右厢剩余两个营、左厢全部、沧州军老营全部屯于沧州城,为沧州军之主力。各营以混成编制构成,可独立作战。”钟韶手握竹棒,在巨大的沙盘上向李诚中讲解。所谓混成编制,即每营包含四个步卒都和一个骑兵都,含枪兵、刀盾兵、弓箭兵和骑兵等混成兵种,可独立展开驻军、行军和小规模战斗。与混成编制相区别的另一种编制是战时编制,即将各营重新拆分,把相同兵种的都队配置到一起,形成强兵营、刀盾营、弓箭营和骑兵营,以满足大规模军队会战需要。在卢龙军内,每一名营级军官都必须熟练的掌握两种编制下的作战能力,所以各营军官也是卢龙军最重要的骨干力量。“军队合成演练进行得如何了?”李诚中问。有关军队的日常训练、演习等,是副都指挥使的职责。按照卢龙军军制,都指挥使和都教化使为军级主官,非五品以上将军不可担任,军中设副都指挥使一职,除了辅佐军级主官外,还有配备高阶后备将军的目的。营州都督府时期,李诚中手下只有一个正规军级编制,营州军副都指挥使也是将军衔,但入住幽州后,扩充五军,朝廷虽然名器滥授,也不可能给李诚中那么多将军官衔,所以五军副都指挥使降为正六品昭武校尉,与各厢主官同秩,但地位高于厢级主官。当然,以上是卢龙军正常情况下的编制构成,但也有例外,比如沧州军副都指挥使李承约,他参加了白狼山军校新一期高级指挥官培训,于六月份正式加入沧州军,成为沧州军副都指挥使。他是朝廷经制任命的游击将军,与钟韶同秩而高于刘金厚,但作为新人,他需要一个过渡期来融入新的卢龙体系,所以此刻以将军衔挂职副都指挥使。和李承约情况相同的还有王思同,王思同和李承约一样,参加了白狼山军校新一期高级指挥培训,如今被分配到莫州军中任副都指挥使。在白狼山军校新二期高级指挥培训班中,还有高行珪、高行周、赵霸等卢龙旧将,等到十月份毕业后,他们就将充入营州军、幽州军和怀约联军,担任副都指挥使一职,待将来有机会,再视情况出任军级主官。将卢龙旧将纳入新军体系,是卢龙军制的一项重要内容,这些旧将们都具备丰富的领军作战经验,李诚中不可能将其弃置不用,那是一种巨大的人才浪费。而任用这些旧将,也是李诚中对幽州豪门的承诺,为了保证卢龙内部的团结和忠诚,他必须完成这些承诺。听李诚中问及,钟韶向李承约示意,将竹棒交给李承约。李承约来到沙盘前,手指南皮和饶安之间,道:“沧州军七月成军,编制满额,主要以原营州军左厢和部分怀约联军老兵为主,补充了原义儿军中的正兵悍卒,战力较高。七月间,我军分别在南皮和饶安之间的陈村展开各营合成轮训,以混成编制训练为主……”竹棒在沙盘上移动,点到了沧州城东的一个地方,李承约继续道:“八月,在沧州城东之静安,展开为期一个月的大规模战时演练,先左厢、后右厢,九月中旬,两厢并老营合成演练十日……”又将竹棒转到西北:“九月下旬,全军急行军至长芦,与怀约联军展开合作演练,十月中旬,解里将军派遣三个骑兵营和两个步卒营,与我军进行了实兵对抗。作训司周总长亲临长芦,组织作训司各官研判,最后判定我军胜出!”沧州军是卢龙军中甲种军团,担负着对抗魏博和宣武联军的重任,能够迅速形成战斗力,除了大量抽调原营州军老兵为骨干外,和补充的新兵多是原义儿军中精锐健卒有关。李诚中温言表扬了指挥部高级军官之后,开始详细了解当面对手的情况。军议最后,李诚中目视随行的虞侯司军令处都虞候杨可世,杨可世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份,朗声道:“军事参谋总署天复二年申字三号令!”众将“哗啦”一声,纷纷起立,目不斜视。“令传沧州军钟韶、李金厚以下各部,自十一月十五日至三十日间,择机展开作战,作战目标,魏博军驻德州安陵之程公信部、驻德州将陵之李公牷部,予以削弱性打击!作战代号——秋狩。沧州军须于十一月十日前将作战计划报至虞侯司。此令!虞侯司军令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