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就看见王府阶下人群涌动,李怠墨目光凝聚,忙向李存勖和郭崇韬肃然道:“父王亲自出门迎候,咱们还是下马吧。”李、郭二人也吃了一惊,连忙下马,牵着马缰步行跟随。来到近前,李怠墨刚刚躬身道:“父王……”还没引荐,李存勖已经一头拜倒在地,郑重其事行礼:“侄儿存勖,叩见叔王!”李诚中连忙上前搀起李存勖,口中笑道:“何须如此,何须如此。”他远远就看见高大的李存勖,此刻亲手将李存勖扶起来,很惊讶的发现竟然比自己还高、还壮。李诚中个子本来就在这个时代属于高大的,以后世尺寸衡量,有一米八五,可李存勖比他还高不少,李诚中目测至少一米九十,或许一米九十三、四也有可能。至于肩膀,更是宽阔一些,将李诚中整个包进去绝不会露出半分来。这种人型铁塔可是李诚中穿越以来仅见,不由多看了几眼。李诚中挽着李存勖入王府,直进二堂,众人跟随在后,鱼贯而入。李诚中居主位落座,冯道、张兴重序右列相陪,李存勖和郭崇韬入宾位。稍稍嘘寒问暖了几句,又让李存勖代转对晋王李克用的问候,李诚中笑道:“亚子将军天下知名,今日一见,见面更甚于闻名啊。”李存勖有些不好意思:“存勖自幼相貌奇异,倒让叔王见笑了。”李诚中诧异道:“说什么奇异?这是雄伟之姿,虎将之貌!我一见亚子,便心中欢喜!”李存勖惭愧道:“和叔王比起来,侄儿算得甚?叔王征渤海、伐新罗,平定草原各部,为大唐拓疆千里,叔王才是吾辈武人之楷模,侄儿宁不愧甚。”李诚中笑道:“亚子过谦了……听说亚子十一岁便得了天子亲口夸赞,十一岁啊,啧啧,我十一岁在做什么?恩,满地撒泼打滚,跟母亲要糖吃呢!”李诚中自嘲的一句,引来堂上一片笑声,李存勖和郭崇韬略感松泛了许多。郭崇韬笑道:“王爷说笑了,某家亚子将军生得伟岸,五岁便随侍晋王出行,七岁从征,十一岁时随晋王伐王行瑜,射获三极,故此方得今上赞誉,此谓猛将之才。王爷却自不同,乃御将之帅,挥斥百将万兵,何须亲临前矢。”这话既捧了李诚中,同时自夸了一番李存勖,也算老道。郭崇韬说李存勖得天子赞誉,是发生在今上乾宁四年(895年)的事情,当时李存勖虚岁十一,随李克用入长安献捷,天子夸赞他“可亚其父”,意思就是武勇上把他父亲李克用都“亚”下去了,从此之后,李存勖天下驰名,世人称为“亚子”。李诚中注意到郭崇韬说的“七岁出征,十一岁上阵”,而且还以射技斩获三人,不禁大为惊诧。他原以为李存勖幼时跟随李克用去长安,不过是讨赏而已,天子可能也是看在李克用的面子上说了几句鼓励李存勖的话,毕竟十一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在战场上建立功勋呢?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又情不自禁上下打量李存勖一番,心道也许这小子十一岁的时候就高于常人了吧?这次召见李存勖和郭崇韬二人,不是单为说笑,更不是为了满足李诚中“英雄崇拜”的情结,否则不至于冯道和张兴重作陪,所以话题很快就转到了正事上。冯道先解释了一番韩全诲等中官携端王、唐兴公主逃奔幽州的前因后果,因道:“为不致李唐断绝,天子遣端王入幽州,以图钳制梁王。某家燕王乃建贞之后……”李诚中老脸一红,好在没人注意。“某家燕王乃建贞之后,受陛下密诏所托,致力匡扶皇室,意遵陛下旨意,立端王为太子,却不知晋王何意?”对这个问题,李存勖和郭崇韬一路上讨论过多次,故此李存勖反问:“却不知太子建储后,河东听陛下的,还是听太子的?”李存勖问得相当委婉,表面上是询问天子和太子同时下诏时,究竟以哪边为尊?实际上座中之人都明白,他问的是一旦太子在幽州立东宫,河东是否要仰卢龙的鼻息?冯道回答:“端王年幼,虽聪慧敏捷,毕竟未达执政之才。燕王的意思,当择名师为东宫教习,待端王才具堪优时,再行秉政。”河东的风格一向直来直往,自晋王以下,莫不如是。李存勖和郭崇韬同时异口同声问道:“何时秉政?”冯道解释:“燕王拟为太子定三期之约,曰军政、训政、宪政。太子十六岁前天下行军政,若天下早平,则提前结束军政,若不可,则延续数年;天下承平之后,行训政;太子才具为天下公认后,行宪政。”“何为军政?何为训政?何为宪政?”郭崇韬紧追不舍。“军政者,军事优先,天下诸侯歃盟立约,以约定之章法为据,外行军事联合,共同对敌,内政则诸侯自理。入约者共患难、相扶持,一家受攻、其余应援。各方依歃盟之约组建虞侯联席本部,本部虞侯员额另行商榷。虞侯联席本部不侵各方兵权,仅定作战方略,各方依方略行事,不得违背。”冯道说得很慢,留出足够的时间让李存勖和郭崇韬慢慢消化,隔了片刻,继续分说。“训政者,乃天下承平、结束军政之后施行,各方依歃盟之约定,按照军政期各方建树,遣官吏组建政事堂及六部九寺,功勋卓著者官吏份额则大,功勋不显者官吏份额则小。各方诸侯入政事堂,行政事训导之责,太子可以东宫之身观政。”所谓“训政”的策略比“军政”要复杂,操作起来也更困难。六部九寺的官吏员额依照作战贡献来分成,那么怎么才算贡献大,怎么才算贡献小呢?大小之间如何量化,如何与官员分成份额挂钩?另外,之前的军政时期由谁领导虞侯联席本部还不是什么太关键的问题,因为冯道已经说过,联席本部不夺各方兵权,仅定作战方略,可到了训政时期就不同了,尤其是政事堂中的执政,谁为首席相公?相公之间如何排序?其中的差别相当大。如此之类的问题让李存勖和郭崇韬用了更多的时间来思考,却想到头痛也想不清楚。冯道继续解释:“回头自会有详细本章奉上,供二位参详,最后再说一下宪政。国家订立根本大法,是为宪法,宪法只定国本、权责、制度等,不涉具体律令。具体律令依据宪法精神订立,不得违背宪法,否则无效。太子,或将来的天子登位后,天子及政事堂依照宪法治理国家,此为宪政。当然,这仅仅是燕王和卢龙节度府的初步考量,还不曾有具体详例,究竟如何操持,还有待将来进一步商榷。燕王的预计是,力争二十年内实现宪政。”李存勖和郭崇韬听得晕头胀脑,冯道也知道这些东西恐怕一时间不好消化,便不再多说,只令人取过详细本章交予二人,让他们下去自行揣摩。别说李存勖和郭崇韬晕头脑胀,当初冯道在听李诚中讲述的时候,何尝不是稀里糊涂?冯道在给李郭二人讲述的时候还算条理分明,并且方案也稍微成熟了许多,李诚中当初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塞给冯道的时候可没这么清晰,乱乱糟糟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冯道曾经半个月没睡好觉,人都瘦了一圈。不过李、郭二人虽然大体上听得糊涂,但也有少部分是明白的——燕王并没有谋求太子立储之后的主导权,而是希图通过一种商议的形式来进行军事和政治上的联合。这一部分其实是河东方面最关心的,只要能够明确这一点,看在卢龙大举援助河东各类物资的情况下,其他的东西未尝不能舍弃。河东方面,晋王给予李、郭二人最大的筹码就是放弃对太子的掌握,承认燕王“挟持”太子,同意太子在幽州建东宫。不同意也不行,总不可能向河北用兵强抢太子吧?因此,李、郭二人也已经做好了放弃的准备。而李存勖刚开始提出的听天子令还是听太子令的矛盾已经不存在了,按照卢龙的方略,至少七八年内太子处于“教习”期,这一处置方案成功的将“立太子”和“东宫敕令”二者分开,即将太子权力从太子身上剥离,有效地缓解了天子与太子在明面上的冲突。对此,李、郭二人还是相当佩服的。随后又谈了片刻,这次召见便结束了。李存勖和郭崇韬离开燕王府后,李诚中、冯道和张兴重留在堂上说了会儿话,张兴重道:“今日开始,咱们算是摆明了车马,就看各镇的应对了。也不知晋王是否会同意?对了,韩都虞来信说,他已经接上了凤翔使者,他们已经到了云州关外,准备沿关墙迅速东进,最迟九月二十九日前能够抵达幽州,算下来还有四天。”李诚中点头,出了会儿神,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忽道:“越王的使者已经在长芦弃舟登岸了,也许后日便会抵达。对于越王的来使……如何回复,判官署和参谋总署都要拿出应对方略来,尽快!”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