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将身子隐在一颗树后,观察这辆由远至近的大车。这辆大车应该是非常有钱的人才有资格乘坐的,它的木质非常好,漆纹精细,车身外面可见的地方就非常富贵,里面的装饰就更不用说了。赶车的车夫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斗篷,将整个身子都裹在里面,显然是要掩饰身份。车行在这穷乡僻壤的清晨,道旁静静的没有行人,那车夫可能是感觉到热了,正好将身上的斗篷掀开。朱元璋这才看到,他里面穿着褐色的衣服,白色的皮靴,系小绦。这身衣服略有点脏了,看来他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艰苦旅行,才来到这里。看到这身打扮,朱元璋微微一惊,这可不是普通人有资格穿的。在他的印象中,大明朝有资格穿成这样的,只有一种人——东厂档头。东厂,全称叫做东缉事厂,是朱元璋的第四子,明成祖朱棣搞出来的特务机构,主要的作用是检查百官,同时监视锦衣卫。纵观整个大明朝,东厂可谓是臭名昭著,办下了许多冤假错案,杀死了不知道多忠臣名将。这个恐怖的组织里最大的头儿名叫厂督,全称“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在厂督之下,设有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各一员,另外掌班、领班、司房等四十多人。具体负责侦缉工作的则是役长和番役。役长又被称为档头,相当于小队长,在全国共有一百多人。番役则是最低级的探子,也就是武侠小说里面经常出现的“朝廷鹰爪”。现在朱元璋眼前看到的,就是一名东厂档头。整个大明朝只有一百多个东厂档头,比县令的数量稀少得多。算起来是相当大的官儿了,现在这么大的官儿居然在帮人赶车?由此可见,车里的人身份极为不凡。大车到了近前,那赶车的东厂档头转头看了看路边的魏忠贤生祠,忍不住咦了一声,惊叫道:“生祠被人拆了?天啊!”他的手一抖,马缰绳拉得笔直,拉车的八匹健马同时嘶吼一声,猛地停了下来。然后他回过头,对着马车里惊呼道:“公公,大事不好,九千岁的生祠被人拆了!”马车的车窗刷地一下掀开了,一张白净无须的脸孔出现在车窗口,他大约三十来岁,皮肤带着病态的苍白,颌下一根胡须也没有,头发被一顶四方形的帽子罩在中间。朱元璋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皇官里的太监,因为这张脸上有着一股子太监特有的味道。好玩的是,这张脸总让朱元璋觉得似曾相识,多看了几眼之后,他突然想了起来,这个太监长得很像衫大。朱元璋依稀记得,马千九给他介绍衫家时讲过,衫家是靠着十二弟进官当太监才发达起来的,面前这个太监,看来就是衫十二,人称三十二公公的大太监,魏忠贤的死忠。三十二公公扫了一眼路边被拆得面目全飞的魏忠贤生祠,一张白净的脸庞顿时红了,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无奈,他眉头紧皱,低声道:“皇上要对付九千岁的事情,连陕西的一个边远小县也知道了吗?”那档头凑了过来,低声道:“这事透着邪门……咱们是因为九千岁的地位不稳,感觉到了危险,才八百里加急逃窜回来,按道理来说,这种官场中的内幕,没有这么快传开才对,白水一个区区边远小县,怎么可能有人知道九千岁要倒台了?”三十二摇了摇头:“邪门,实在邪门!对了,现在不是感叹这件事的时候,既然消息已经传到这里,咱们就更危险了,赶紧回家收拾细软跑路,否则什么都晚了。”“嗯!”档头赶紧挥鞭打马,马车继续向着衫家大院狂奔而去。朱元璋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搞清楚了情况。原来崇祯帝已经在下手对付魏忠贤了,魏忠贤手底下的那一批腿狗子,现在正在作鸟兽散,这个三十二公公明显是个善于见风使舵的家伙,见到魏忠贤快倒台了,他居然带着心腹逃回了家来,打算卷带家财逃命。看来他已经是惊弓之鸟,看到自己拆毁的魏忠贤生祠,就吓得屁滚尿流了。哈,实在是有趣,非常有趣!朱元璋看了一眼衫家大院的方向,心中暗想:看来我还可以再赚一笔钱……三十二公公的不义之财,我若不取,岂不是对不起老天爷?他从藏身之处出来,匆匆赶向手下的集合的地方去,约定的集合地点,就在马府南边两里外的一个小山沟里,年轻人们早就到了,正在一大堆竹篓里挑挑捡捡的。有人拿着一块琉璃瓦,嘻嘻笑道:“这块瓦能不能换到一斗米?”旁边有人笑骂道:“这是琉璃,琉璃你懂吗?一斗米,看你那点出息!”“哇,那我把它拿去换吃的。”“别乱动,朱八哥没回来前,谁敢私拿一个铜板,我就和他拼了。”一个年轻人夺回了琉璃瓦,放进了竹篓里。这时朱元璋正好走回来,年轻人们赶紧围了上来:“朱八哥,您回来啦?太好了!快来安排一下这些东西吧。”朱元璋点了点头,挥手道:“大伙儿是不是想把这些东西拿去换钱换粮?”“是啊!”年轻人们呵呵笑了起来。朱元璋认真地道:“把那两个银制的烛台敲碎,每人分几颗碎银。至别别的东西,挖个坑,把它们全部埋起来,半年之内,谁也别动它们。”“啊?这是为什么?”年轻人们大惊:“好好的东西,为啥要埋掉?”朱元璋在排头的几个年轻人头上用力一敲:“傻瓜,今天魏忠贤的生祠被人拆掉,明天你就上街卖琉璃瓦,你这不是脸上写着‘是我拆的’四个字吗?一转眼就被官府抓进牢里去。”“这……”年轻人们这才恍然大悟,随即他们就沮丧起来:“原来这些东西暂时用不上,唉……咱们还以为可以得到一笔钱接济村子里的穷兄弟呢。”“想要现钱么?”朱元璋突然问道。“当然想要……”年轻人们一起笑了起来:“哪有人不想要钱的。”“那……你们敢杀人么?”朱元璋沉声问道:“敢杀人,我就有钱给你们。”“敢,有什么不敢的?”年轻人们笑道。“杀人没那么简单……”朱元璋用阴森森的声音道:“把刀子捅进别人的心口,或者切在对方的脖子上,鲜血会狂飙出来,喷得你满头满脸,让你鼻子里全是鲜血的腥味,对方会在你的刀子下惨叫,痛苦地呻吟,死了之后,他的身体还会一抖一抖地抽筋,有人的死了也不会闭上眼睛,会死死地瞪着你,让你做梦时也会想起他的那张脸……”“丝!”年轻人们倒抽了一口凉气,其中一个胆大的忍不住问道:“朱八哥,你真的要带我们去杀人?”“没错!你们敢么?”朱元璋平静地道。三十五名年轻人同时沉默了,这可不是轻易地能点头,或者摇头的事情。有的人脸色变白,有的有脸色变红,有的人脸色变青……面对艰难的决择时,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表现。过了许久,九名年轻人同时向前一步,朱元璋认出来了,这九个年轻人就是最初来找他学拳,并且有造反之心的那九个西固村穷人,他们脸上带着狠厉的表情,认真地道:“朱八哥,您要我们杀谁?”不错,这九个年轻人果然是我看上的苗子。朱元璋心中微笑,脸上却面无表情地道:“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们要去杀谁,以免发生意外……”他没有说会发生什么意外,但是在场的人不全是傻瓜,有几个人听出来了,这是要保密,以免走漏了风声。“是好人还是坏人?”年轻人们忍不住问了一句。“是坏人!而且是非常坏的人,咱们杀他是替天行道。”朱元璋淡淡地道。“那好,咱们跟你干!”西固村的九个年轻人毫不迟疑地道:“我们相信朱八哥,既然要杀的是坏人,咱们就杀他丫的。”这九个人起了带头作用,别的犹豫中的年轻人也咬了咬牙,人这东西,就怕被怂恿,捆绑效果再次出现,别的年轻人将心一横道:“我们也听朱八哥的,跟你去杀人。”朱元璋心中满意,他把那两个银制的烛台敲碎掉,分发给了众人,然后让年轻人们挖了几个大坑,把琉璃瓦全部埋好,檀木案桌和纱帐一类的东西则给需要的人抬回家去用。他没有向任何一个人隐瞒琉璃瓦埋藏的地点,因为这是一次新的考验,如果有哪个年轻人忍不住这些琉璃瓦的**,趁着别的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来挖走它们,那么这个人将会被他排除在将来的起义队伍之外。他需要自己起义时的原班人马,全部都是最忠诚的战士。处理好了这一批物品,他才挥手道:“回去吧,杀人的事今天还不急。你们先好好睡一觉,明天傍晚,再到这里集合,咱们杀人抢钱去。对了,不要带刀来,每个人带一根坚固的木棍!”他知道衫家有庞大的家产,要把这些家产变成银钱,还要遣散下人,也不是几个时辰的事,至少需要一天时间,而且衫家想要举家逃跑也不可能选在白天,那样太引人注目了,他们必定会选在夜晚……到时就是自己动手的时机。至于让他们带木棍,则是为了统一兵器,他不希望自己的属下像郑彦夫的手下那样,手上拿着各种花里糊哨的兵器,与其那样,还不如统一制式,以便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