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军这日已到了距离清涧县城仅仅只有二十几里的贾家坪镇,此镇十分荒凉,镇上几乎无人,仅有几个连逃跑都没力气的老人苦挨,朱军到了此处就不再前进了,驻扎在了镇子里,让士兵分发粮食奉养这几个老人。反倒是穿山甲心急火撩,想要尽快知道前方战事如何。朱元璋便装模做样地告诉他:“我军若是有得太近,说不定会惊扰到混十万大哥,他万一以为我们是横天王派来两面夹击他的部队,搞不好会闹出误会,把原本能打赢的仗打输了,还是隔着几十里扎营比较好。”穿山甲又被忽悠了,深以为朱元璋说得有理,不再让朱军前进,他本人则骑着劣马,向清涧县城赶去,打探战况。穿山甲走了没多久,朱元璋便收到斥候来报:“几个时辰之前,横天王率军攻打混十万驻守的清涧县城,官兵也现在了战场上,协同横天王攻城,现在县城那里应该已经打得很激烈了。”朱元璋闻言大喜,赶紧传令诸军吃饱饭,休息了一下,然后他骑了快马,与薛红旗一起率骑兵部队先行,许人杰和王二则率步兵随后跟来。此时薛红旗的骑兵部队已经扩展到了八百人,其中三百人是重骑兵,另外五百人则是轻骑兵,诸人放马急奔,二十里路转瞬即过,没用多久就来到了清涧县城南边,上了一个小山坡,举目眺望战场。只见前方的县城打得好不热闹,两部贼兵正在城里城外厮杀,由于县城的城墙低矮,几乎没有太大的御敌作用,而且贼兵们的守城水平也不怎么样,和正规官兵比起来简直是天渊之别,所以横天王部很轻易就突破了城墙,或者说混十万压根就没把心思放在守城墙上,而是只顾着和敌人拼刀子。因此战斗并不限于城墙的攻防战,而是在城里城外,八面开花的乱打。贼兵们的兵器与甲胄皆不统一,又不结成像样的战阵,东一队,西一队的乱窜,横天王的几只小队冲进了城里打,混十万的几只小队却冲出了城外打,到处是乱七八糟的人群,打得十分灿烂……整个战场上到处都是人头滚滚,也不知道哪些是横天王的人,哪些是混十万的人。朱元璋见到一名穿蓝布衣的贼兵砍倒了一个穿白布衣的贼兵,正在哈哈大笑,旁边却又窜过来一个和他穿着一模一样的蓝布衣的人,把前者一刀砍翻在地,这两人穿的衣服完全一样,但是却在战场上互相厮杀,显得十分诡异。红娘子忍不住砸了砸舌头:“这……打成这样……怎么分得清谁和谁?”朱元璋定睛看了看,过了好几息时间才看到一个细节,于是低声道:“横天王的人左臂上缠了红巾,混十万的人则在左臂上缠了黑巾……”红娘子恍然道:“原来如此!还是咱们朱军好,士兵都穿上了统一的紫色鸳鸯战袄,没资格穿鸳鸯战袄的人也统一穿紫色的麻衣,这样就挺好辨认的。”“嗯!”朱元璋点了点头,其实统一的军服可不光是方便辨认,还带有振奋士气,端正军纪,带给士兵们团队荣誉感的作用,但是他也没必要细细讲给红娘子听。但是他不讲,有人却急着要表现自己,马小天凑了过去,得意洋洋地向红娘子讲解了起来,他所讲的全是从朱元璋这里学去的一点皮毛,但这些皮毛已经足够让一个小姑娘听得满眼冒星星,她对着马小天道:“马小天,想不到你对行军打仗也满在行的。”马小天得了美人称赞,顿时尾巴翘了半天高,嘿嘿笑道:“我可不是啥都不会的‘书呆子’。”他把书呆子三个字咬得极重,生怕红娘子听不懂似的。红娘子便笑道:“这倒是,若是马信玉那书呆子,肯定不懂这些。”马小天大喜:“正是,正是如此!”只见战场上的两股贼军打了一阵,横天王军渐渐地支撑不住了,他本来就不是混十万的对手,何况混十万军中又加入了冲天柱的部下,这些人为了给冲天柱报仇,人人都红着双眼拼命乱砍,倒是不可轻忽,横天王节节败退,攻进城里的几只小队也被吃掉了,到处都是横军士兵的尸体。这时候在最后面押阵的官兵突然动了,穿着整齐的鸳鸯战袄的官兵一起向前冲出,声势惊人,混十万军眼看大胜在即,突然见到官兵冲来,顿时吓了一跳,气势为之一夺,还没交战,前阵就有点向后缩的味道。红娘子忍不住道:“官兵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突然听见马小天哈哈大笑,她怒道:“你笑什么?”马小天指着官兵,笑得弯下了肚子:“这……这……这根本不是官兵,这些人是穿上官兵战袄的贼兵,错不了,肯定是贼兵。”红娘子不解:“为何有此一说?”马小天笑道:“你看这些官兵跑动的动作,一点都不整齐,整个军阵坑坑洼洼,还没冲到敌人身前,军阵的前沿已经变成了大*浪形……这哪里是官兵嘛,分明是一只贼军。”红娘子不信,却听见旁边的薛红旗也在说:“这不像官兵啊……”朱元璋点了点头道:“没错,不是官兵,只是披着鸳鸯战袄的贼兵……以此看来,这些人应该是某一路刚刚才向官兵投降的贼军,被孙传庭调过来以贼制贼……”红娘子虽然不信马小天,却信薛红旗和朱元璋,她这才对马小天哼哼道:“算你还有点眼光,那你来说说,这只披着狼皮的羊群究竟是哪里来的?”这时“官兵”们已经亮出了旗号,一面大旗在风中招展,旗上写着一排大字,马小天要卖弄自己的本事,便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读道:“游击将军……呃……石……养……申……”红娘子美目一瞪:“什么石养申?怎么完全没听过?咱们一路上已经从探子那里详细询问过孙传庭手下的大将和收降的贼将名单,却没有一个叫石养申的。”马小天老脸微红:“那个……咳……那中间有几个字……我不太认识……”红娘子听了这话,顿时楞住,隔了好几息时间才“哈”地一声笑了出来,捂着肚子直打跌:“什么嘛,原来是压根就没把人家的名字认出来,笑死我了……笑死我了……若是马信玉那小子在这里,肯定认识。”马小天听了这话,心中着实伤心,却又反驳不得,只好闷着脑袋不说话。朱元璋见他尴尬,有心替自己的警卫队长解围,于是在旁边插口道:“那旗上写的是游击将军拓养坤……此人原名叫做‘蝎子块’,乃是三十六营中的大将之一,势力最大时手下有兄弟一万五千人,是三十六营中不可小看的一股力量。”一说蝎子块,马小天就想起来了,当初三十六营在汉中附近被总督陈奇瑜围困,后来靠诈降逃脱,那一次诈降者的名单中就有蝎子块这家伙,他那次是诈降,一离了险境立即就又反了,但这一次却是真降,居然换上了官兵的衣服,来帮着横天王打混十万,可以说是彻底的“弃暗投明了”,看来高迎祥之死的影响确实很大,连这么有名的义军首领也受了抚。他又赶紧把自己知道的事向红娘子解说了一番,好掩饰刚才的尴尬,好在红娘子天真浪漫,也不放在心上,过了便忘了。只见蝎子块拓养坤的军队冲上前来,靠着整齐的鸳鸯战袄在气势上就占了便宜,并且他们毕竟是三十六营中的老牌劲旅,战斗力比起混十万这位后起之秀可要厉害得多了。虽然他们的战斗方式终究还是流寇方式,但打败混十万却不成问题。红色的兵浪一压,混十万手下的乌合之众便开始节节败退,横天王的败军此时精神复振,卷土重来,他们跟在蝎子块的军队后来捡漏,专杀那些被打散的敌人,倒是打得得心应手,混十万被两军合击,终于支撑不住,前军不停地向后退,后军也压根没有上去替换前军的意思……军势已经无法维持,强撑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哄地一声喊,混十万军终于崩溃了,败军开始四处奔逃,向着四面八方散去。其中一股人正好是对着朱元璋他们驻足观战的小山头跑来的,这股人个个有马骑,看来是混十万军中的大人物,果然,大伙儿仔细一看就看到了混十万本人,他身边的都是他的死忠心腹,穿山甲居然也在他旁边,他用手指着朱元璋他们所在的方向,似乎正在向混十万说什么,看来多半是说白水朱八的援军在这边,向这边跑。在他们后面,又追着两股骑兵,一股来自横天王,一股来自蝎子块。朱元璋、薛红旗、马小天等人都脸色漠然,看着这一幕丝毫没有动容。红娘子却看得满面红光,拍手道:“原来打仗是这个样子的,真有趣。”“不,这不是打仗,这是小孩子在过家家玩呢。”朱元璋脸上纹丝不动,只是淡淡地道:“等一会儿,让咱们朱军来教他们这群孩子,打仗应该怎么打。”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