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七第六章 江宁特使徐汝愚传回江宁的私函提及公良友琴有可能放弃普济岛而西附南平,让江宁众人吃了一惊。静海水营已经调空,但是五校军、中垒军都驻在江北,也不怕公良友琴会借机洗掠雍扬,江南只有江宁紧邻江水,想来公良友琴也不会到江宁来讨不愉快,如此倒要提醒易家、祝家,以及霍家在荆北的驻军多加提防。菱凤镜年初率领南平的两万精锐水营进入永宁,从镇宁西南靠岸,进入白石府,此后许伯当徐徐向镇宁收缩兵力,此时已是四月中旬,江水两岸早发之花业已凋落,菱凤镜仍没有离去的意思。易封尘面容清瘦,却不掩潇逸之姿,鬓发俱霜,目光锋利依旧,视人透体,此时却面容憔悴。当时宛陵、江津、江宁三家秘议联合除去许伯当,瓜分白石全境,然而宛陵看到许伯当有主动退出白石的可能,便缓下攻势,欲不战而取白石全境,将兵力向北面的彭城战场转移。菱凤镜、许伯当合兵有五万众,这时的压力俱由江津易家一力承担下来。易封尘相信,以江宁的军事布局,菱凤镜与许伯当手中的兵力再多一倍,也无法对江宁城构成实质的威胁,然而易家此时所能寻求的外援惟有江宁了,但是江宁未必尽是好意。江津城,南临大江,津水绕城而过,地处东海、荆襄、荆越之间,汉廷历来将其当作针对南方势力的第一道门户,其后雍扬的崛起,江津的地位才略降一些,但是仍然列于四都之一,如此形胜之地,群雄窥视,东南的江宁、东北的东海,西南的南平都不是易予之辈,如果这三家势力均衡,易家尚能在夹缝里生存,这三家势力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也代表着南方的局面。易行之已是不惑之年,长子也长大成年跟易华熙驻在望江城里。菱凤镜、许伯当一日停在镇宁,易行之的心神一日不得松懈。易封尘望了易行之一眼,清咳了一声,说道:“近来城里有些关于江宁的传言,行之你有听到?”声音仅显得有些苍老。易行之说道:“孩儿有听到关于徐汝愚身世的传言,父亲指这个?”易封尘点点头,说道:“这场角逐,你以为谁将会最终胜出?”“父亲想说徐汝愚亦有可能?”易封尘轻咳了两声,说道:“北方的暂且不要管他,南北对决之时,或许已无我易家的存在。但是南方虽然大小势力有十余家,但是地广人密、兵精粮足的,只有乐安、南平、江宁、宛陵四家而已,乐安偏处天南之地,不可能北上争雄,宛陵地形单薄,仅控淮水两岸,战略上没有回旋的余地,只有江宁与南平才是南方真正的雄主。”易封尘虽不识《均势策》,但以他数十年来的阅历,却是看出南方形势的变化来。虽然说江宁与樊、祝两家还有普济纠缠不休,易封尘能感觉到江宁能极快的从这个纠缠中挣脱出来。徐汝愚乃是蔡氏靖河郡主之嫡出,消息传播开去,着实让人吃了一惊。呼兰出兵侵幽冀,明眼人皆知道:蔡氏已无回天之力,便是荀家、伊家此时出援兵,也不能及时穿过呼兰在幽冀南部的封锁线。呼兰将重兵一齐运到南线,攻在蔡家的软胁上,在蔡家做出反应之前,已然将幽冀中部南部三府十三邑一并攻下。易封尘、易行之正各有所思之时,府中守卫前来禀报,说江宁特使子阳秋前来求见。易封尘与易行之面面相窥,江宁也常遣使过来,但是在之前总会先递交行告通知。易封尘暗想江宁出了什么紧要的事直接派子阳秋过来。徐汝愚能在清江顺利崛起,子阳秋功不可没,此时他在江宁政事堂任司曹都事,位列江宁重臣之列。易封尘不敢怠慢,忙让易行之出去接待,自己进内室整饬衣裳,昂然阔步走入会客厢厅之中。子阳秋正仰头看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神态甚是投入,仅未觉察到易行之走入堂中。易封尘看他怡然神态,心里诧然,轻咳一声。子秋阳恍然转过头,谔然说道:“李公麟虽为我江宁校尉将军,但是他的山水我却只在此处看到,一时失神,易公莫要见怪。”易封尘暗忖:何时听说你嗜画?脸上却喜气洋洋,说道:“李公麟的山水妙绝天下,他在江宁为将,莫非一支妙笔可屠人?”子秋阳见他讥讽江宁择人不明,脸上也不挂碍,径说道:“我家大人观李公麟的拨墨山水,断其人胸中有兵势如雄山大水,遂擢入行伍,列为校尉。公麟任校尉将有一年,见者皆赞,我们大人果真慧眼。”十年光阴似水,易封尘倒也没忘记当年那个刚烈少年,易家与江宁关系不恶,没有必要争这口舌之快,如此想来,暗悔适才出言粗莽,伸手延请子阳秋坐下,开门见山的问他来使江津所为何事。子阳秋却说:“我来报捷来了。”“报捷?”易封尘父子皆是诧异万分,易家在江宁各处所布眼线也不少,却没有什么重要消息传来。易封尘问道:“莫非贵军已攻克温岭?”即便攻克温岭,却不需要子阳秋亲自来报讯,这样的事,不出数日,就会传遍江水南北。子阳秋轻轻一笑,说道:“我军正对温岭加强攻势,虽未拿下,但也不远了。子阳此时却不是报此捷,而是十二日前,我江宁水营在越郡以东海域全歼普济海匪林济所部一万众。”“啊。”易封尘暗忖:江宁水营能在海战获此大胜,却代表江宁的水营力量已经超越普济,只怕已不在宛陵之下。疑惑的望着子阳秋,却看不出来他来此有耀武扬威之意,说道:“那祝贺贵军了。”“易公可欲知详情?”“愿闻其详。”“我江宁水营至去年始使出军截断温岭与普济之间的海路,制止普济将粮草运往温岭,以此迫使温岭城中的残贼撤出越郡。”江宁在静海、东阳设有水营,然而皆离温岭与普济远,易封尘虽不谙海战,却知道从这两处出动水营战舰在普济与温岭之间设伏截击运粮船殊为不易,运粮船一个月未必出动一次,伏击船只却无法在那片海域停留一个月,既然子阳秋提及,江宁当有妙计,易封尘按下性子,听他说下去,“我军在偏离温岭与普济之间的海路稍远的地方选择了一处荒岛,建设补给基地,伏击战舰皆从荒岛出动,故而顺利截断海匪粮路,数月之间歼敌愈万,毁寇船近千艘,沉敌粮两百余万石。”“果真好计,只是长久普济必有察觉。”子阳秋说道:“普济本就缺粮,能断其粮路一月,便算大胜,何况阻断其粮路三月有余,普济才发现我补给荒岛,林济领一万寇兵来攻我补给基础,其时魏将军正在岛上巡视,双方发生激战,相持不下之际,似有海神显灵,一时海涛怒涌,将蚁附在岛山下的寇兵冲得七零八落,这一战歼灭海匪整一万众。”易封之自不会信鬼神显灵之事,见子阳秋说得含糊,知他不愿说详情,暗道:数月之间,江宁对普济已经取得歼敌两万的战果,外界却毫无所闻,果真不简单,口里说道:“此来温岭城中的残匪却不得不退出陆地,真是恭喜江宁贺喜江宁,又得大捷。”易行之却奇怪的问道:“既然温岭残贼要退出越郡,为何贵军对温岭发动这么凶猛的攻势?”子阳秋轻笑道:“易家对温岭那边的倒很清楚。”易封尘顾不上给易行之递眼色,见子阳秋要讲到关键处,遂问道:“子阳先生来江津仅是为了报捷。”子阳秋说道:“菱凤镜、许伯当在镇宁合兵已有些时候了,不知易公以为菱凤镜意欲如何?”易封尘微微一怔,这个问题,自己也日思夜想始终不解。去年容雁门一把大火烧掉豫章城,将霍军七万精锐与八万平民都焚为灰烬,其后闪电出兵攻下荆州、南邑等五邑,控制奉节以下、蕲春以上的江水两岸,此时正积极向汉水南岸推进。容雁门不会蠢到两面作战,派菱凤镜东下白石自然不会是开辟新的战场,却有主动放弃白石的迹象。将许伯当部接入南平,可增强东线防御实力,让容雁无东向之患。若真是如此,表明容雁门数年之内不会有东下的决心,否则宁可艰苦些,也无需放弃白石。然而菱凤镜与许伯当五万大军滞镇宁至今,并无西移的迹象,着实让人费思量。易封尘说道:“封尘正猜不透菱凤镜的用意,才不思食寝,望子阳先生直言。”“菱凤镜与许伯当合兵五万,自然无有作为,若是镇宁兵力骤增至十万,易公以为菱凤镜意欲如何?”“怎么可能镇宁的兵力会无缘无故的骤增一倍,莫非宛陵欲与南平吞我江津……”“非也,江津若生是非,对他陈预又有什么好处。我此次来,除了报捷,还要将我军下一步行动告之。”易行之悖然大怒,霍然立起,说道:“你江宁若要恃强压人,我江津焉会屈服?”子阳秋摇头说道:“行之误会了,我家大人与易氏同列汉廷高门,岂会与南平残贼做龌龊之事?”易封尘横眉斥道:“行之莫要失礼,青凤将军乃仁杰英雄,怎会是你想的那般?”易行之向子阳秋抱了抱拳,说道:“行之失礼了,还望子阳先生担待。”子阳秋淡淡一笑,说道:“易族英雄辈出,对镇宁异动必有所觉察,倒是我江宁多事,子阳告辞了。”拱了拱手,站起身来便要走出去。子阳秋是江宁遣使,未换文书,又怎么会走得出江津城去?虽是如此,易封尘还是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情,告饶:“行之年纪虽长,行事却莽撞得很,我代他向子阳先生谢罪。”说罢长揖而礼。子阳秋见好就收,太过只让易家增加厌恶,忙欠身回礼,口里直呼:“不敢当,易公折煞我了。”当下便将魏禺集结重兵再次奔袭普济岛之事说给易封尘听:“魏将军在与林济激战之前,料到全歼林济部之后,公良友琴当会出兵将温岭残贼接回,只要公良友琴分兵,我军则有可趁之机。于是魏将军在补给岛激战之前就下了召集令,欲一举攻克普济,永绝普济之患,此时只怕已经攻上普济岛。而公良友琴此时正极力突破我军在大佩河的封锁,欲接回温岭城里的残贼。”易封尘心里诧异:补给岛歼灭林济一役竟是魏禺给普济下的套。子阳秋继续说道:“公良友琴若知老巢被魏将军端了,易公以为他会有什么反应?”易封尘谔然说道:“普济守备不会太弱,但是江宁在静海、东阳的水营不足二万五千众,在截粮以及补给岛之战,便无伤亡,攻下普济只怕也不易。”子阳秋说道:“易公对我江宁之事知之甚详,我也不瞒易公,截粮与补给岛之战,虽然歼敌两万,但是我水营将士伤亡也近万,我江宁在静海、东阳的水营实不足一万五千,但是魏禺这次却将东阳的步营、水营一并调了过去,海船有限,为了装更多的军士,船队所携军粮淡水只够十五日,此时已过去十二日,若不能在三日内攻克普济获得补给,这次出海的数万军士将无人能够生还。”易封尘见子阳秋神色坚毅,不似说慌,心里暗叹:魏禺行事果真阴狠,不成功便成仁,日后谁家面对如此凶将,都将十分吃力。易行之心中震憾不已,东阳距普济有超过十日的海路,只携带十五日的淡水与粮食,若是公良友琴有所防备,这出征海的数万将士真无生还的可能,又想:兵家常言,置死地而后生,但是行军作战敢真正先将自己置于死地者又有几人?魏禺已有名将风范。易封尘转念想到若使这屠夫成功攻克普济岛,公良友琴不挥师反攻普济,便要通过江水与镇宁的菱凤镜、许伯当汇合,三家合兵,兵力当有十万之巨,想到这里脸色变了数变,又想到,按这屠夫的性子,攻下普济怎会还公良友琴一个完整的普济岛?公良友琴便是夺回普济也不过是一座荒岛,对了,对了,菱凤镜自是看到普济岛举步维艰,正遣人极力劝服公良友琴放弃普济岛,只不过魏禺攻岛,反助了菱凤镜,让三家合兵成了定局。易封尘脸色转念间变得煞白,瞠目坐回椅中。普济已无力大规模从海对南闽与越郡发动大规模攻势,强霸着温岭不退,只会加速消耗普济的实力与战力。菱凤镜与许伯当留在镇宁不走,便是劝公良友琴将温岭城里的兵力撤出,然后将主力转移到荆北,在普济本岛留下精锐匪兵骚扰南闽、越郡沿海即可,却没有料魏禺此时率领大军已从三面登上普济本岛。公良友琴三十年来,无一日不致力从海上攻上陆地,然而先挫于徐行,后挫于徐汝愚。虽是如此,心里的雄心焉是说灭便灭的?温岭城是普济在陆上的惟一据点,不到最后关头,公良友琴实不愿意从温岭撤兵。林济所部全数被歼于荒岛的消息传来,公良友琴不得承认即便在海上,江宁也逐渐开始占据优势。林济虽灭,江宁折损也巨,若等江宁缓过气来,便无接回来温岭两万兵马的机会了。公良友琴认定荒岛之战,魏禺虽胜却也措手不及只是惨胜,也算定东阳、静海的水营只有一万余众,倒是温岭城正面的青焰军高达四五万众,于是留下两万寇兵防守普济岛,自己领着两万精锐乘着水营战舰直奔温岭而来。普济战舰驶到大佩河河口,才发现原来的河道两岸的堤岸俱让青焰军扒拉开,原来河道的中心让百余艘凿沉的大船残骸堵得严严实实,支出水面的桅杆上还飘扬让火烧残的旗帜,一只海鸟停在上面,忽的振翅冲刺青天而去。河道两岸,都让泛滥的河水冲成寸步难行的沼泽。虽然此处距温岭只有十余里,也能隐约听见温岭那边崩山裂地的厮杀声,公良友琴一面安慰自己:魏禺即便获得荒岛大胜就让冯远程攻温岭,过去不过十数日,城里的人应是无碍,冯远程也不能将通往温岭的路途尽数毁掉。赵威胥望着西边的云霞似如渗出血来,心中忽生不详之感,指着河道里的船骸说道:“不好,那些凿沉的船骸都是普通商船,冯远程有暇征集商船,说明他们设计已久,绝非荒岛之战后匆忙攻城。”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