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第九章 历阳战事陈昂一生授徒颇多,资质绝佳者不过二三子,方肃聪颖过人,体质却不利习武,陈子方也不过中人之质,两人的武道修为难有登顶之机,其余数子又多热衷名利,陈昂便选璇玑为传承弟子。只是惊神诀乃是一门极霸道的武学,不适女子修习,璇玑天赋虽高,至今却依旧未能窥得武道真正的堂奥。直至徐汝愚将丹息至极变化之术传授于她,才为她另辟一条新道。徐汝愚幼年时大周天不通,本不能修习丹息术,偏偏无意习得霸道绝伦的惊神诀,几乎送掉性命,几经遭难,才突破先天限至,丹息术得以大成。徐汝愚习武不过十余载,但是对丹息术的理解已不弱于陈昂,在范阳城外,心生唳气,体内阳阴调和的丹息悉数转为阴性,瞬时的至阴之体激引天地间的至阳元息,引得天象异变。惊神诀弑神一式所生雷光乃是体内的阴阳丹息相逐而生,其威力巨大已非肉身所能承受,若是以体内至阴丹息为引,与天地元息相合,此来所衍发的旷世奇招已不能算人世间的武学。百年前,呼兰兵败,陈规统兵追亡逐北,直此阴山南麓。呼兰面临灭族之祸,天师褚师端临阵引发山河一刀斩,刀首奔出五彩巨龙之幻形,巨龙过处,肉身尽成飞灰。一招之下,三千精锐武士尸骸无存。陈规望着状如天神的褚师端,再无与之争战的勇气,引兵退回雁门山北。褚师端一招奠定其武道第一人的地位,便是百年过去,人间世仍不能相忘。贺兰容若在燕山南麓看到徐汝愚所引发的天地异象,才明白徐汝愚所创的旋拧丹息才是使天下武学更进一步的关键,也是百年来首次有人有可能真正的超越褚师端。以徐汝愚之能尚不能真正使完全那式奇招,不然当时徐汝愚独立旷野,所引发的旷世奇招便只有他自己生生承受。徐汝愚传授给璇玑的武道之中融会了止水心经的精妙,璇玑修习时日尚短,还未能突破原先的境界,五识却更加敏锐。璇玑随徐汝愚、方肃抵达静海便女扮男装四处游历去了。徐汝愚得子,璇玑闻得消息,心想陈师可能会去江宁祝贺,便动身前往江宁,途经宣城,见城里人议论秦钟树得祥楼论战之事,心生好奇,过来一看。曹散做手势通知手下来缉拿秦钟树的瞬间,心里确是起了杀心。散发出的杀机稍纵即逝,却让璇玑心里一惊,忍不住“噫”的发出一声轻呼。却不料这一声轻呼,引起恁多的变故,想不到酒楼之中竟藏身一位宗师级的人物。老者离去,璇玑心中的震撼却久久未消。武道臻至巅峰者,无一不是一方势力的灵魂人物,若无机缘,这些人便是要相遇也没有可能,更不提相互间争个胜负。在璇玑心里想来,这些人物之间的排名无非是拥戴者越众呼声越高,排名越靠前。在她心中,陈昂已是武道极致的存生,像徐汝愚那般与陈师并肩齐驱之人在世间也是凤毛麟角,实难想象世间还真有超越陈师的存在。楼中人修为越弱,心里的震撼便浅一分,秦钟树虽然无曹散、璇玑那般直解灵魂的震撼之感,却能明白走下楼去的老者是尘世间的奇人,怔怔想了一阵,只得有人不耐烦嚷嚷“等了许久了,今日怎么还不开始?”方才惊醒过来。不需冯哥儿在一旁递眼色,秦钟树也早猜到曹散的身份非同一般,若是像以往那般肆意放言,未免太不识担举,向四周拱了拱手,说道:“江宁出动青凤骑,意在压制历阳军。想靖海诸战的温岭一役,一千青凤骑尽歼六千普济残寇,这出动的三千青凤骑的战力至少可抵得上一万精锐之师。早间与诸人说过,这列阵而战,计算的乃是接触面之间的战力,三千青凤骑可抵得上一万人来用,祝同山能同时用来抵挡青凤骑冲击的兵力也不过三千人,这列阵而战,历阳军已没有胜算。并且在历阳战场之上,历阳军的兵力本就稍弱于江宁军,祝同山已无可能列阵而战,这之后双方战法诡异变化之处太多,已非我能预测,再在此说战,岂非贻笑大方?”青年书生说道:“秦先生以为青凤骑的出现,历阳在济远渠北岸的军队便不敢出营垒作战?”青年书生在此听书已有六七日,虽然穿着垂袖宽衫,头上结着书生巾,但观其行止却非单纯的读书之人。只是江湖相逢,最忌问人根底,秦钟树却未与他攀谈过。秦钟树也知每日混入楼来听书的人之中,混有各家的眼线,若是随意接触,引起江宁有司的猜忌,只会引祸上身。秦钟树说道:“这位兄台如此认为也非没有可能,只是秦某人能耐所限,不能下定论。这说战之事,今夜便止,我遇见旧友,还要携之饮酒去,多望包涵。这多日来所得书金,都寄存在酒楼柜台之中,趁今夜月圆风好,秦钟树便将书金取出来,请在座诸位饱饮一顿。”众人本有怨言,但听他将连日来所得书金都作为请酒之资,肚中怨气一时间化为虚无,齐声叫好。曹散与冯哥儿先下楼去,问得楼下相候的从属,得知顾明山在酒楼后面的偏院之中相候,便让冯哥儿在楼下等秦钟树,自己先去偏院见顾明山。过了片刻,冯哥儿领了秦钟树进来。秦钟树听冯哥儿说那个不惹人注意两鬓斑白的黑瘦老头便是清江左丞,而青年汉子却是靖安司签事统领,心里吃了一惊,这时进得屋来,顾明山与曹散正望着自己,长身揖礼,说道:“草民拜见顾大人、曹大人。”曹散冷哼一声,坐在那里岿然不动,倒是顾明山微微欠了欠身,算是还发半礼。顾明山定睛望了秦钟树一瞬,说道:“你在楼上猜知青凤骑一事,你又是如何看待历阳战局的变化?”秦钟树知道曹散心里不喜自己的为人,但是眼前的顾明山说句话,曹散多半会听的。顾明山问此话,乃是考究自己的能耐,秦钟树心里不由一喜,说道:“钟树猜想祝同山早知难逃败亡之局,心里只怕已起了归顺江宁之心。我在越郡日浅,却也听说祝同山是个颇有傲性子的人,便想他即使有心归附,也不容忍江宁有轻视他之心,所以历阳一战,至今打得艰苦。”顾明山微微颔首,却未说话。秦钟树继续说下去:“江宁素重兵权,且有东海之鉴,江宁不会允许一人独擅兵权,祝同山乃至祝昆达、祝白衍等人若想归顺,惟有放弃兵权。对于这些世家而言,放弃兵权差乎任人宰割,江宁也知无法轻易说动这些世家放弃兵权归顺,便不热衷招降之事,希望有那么一场决战,奠定东南不可逆转的形势,彻底断了祝昆达、祝白衍甚至是樊彻的希望。攻下历阳,江宁外围之势雄厚,祝氏残族与樊族只能算得上小敌,常言之,小敌困之,关门捉贼也,那时祝白衍、祝昆达、樊彻若不放弃兵权归顺,则有灭族之祸,想来也不会别的选择。这历阳之战,对于江宁来说,也是不得不打。”秦钟树顿了一顿,瞄了一眼座上两人的脸色,曹散微眯起眼,看不出他心中所思,顾明山脸上倒不掩赞许之色。秦钟树心知猜中江宁的想法,愈加有底气,说道:“青凤骑抵达历阳战场,历阳战事便到了最后关头,江宁连续启用洛伯源与子阳雅兰为武卫军校尉,钟树所料不差,武卫军也有可能出现在历阳战场之上。江宁最忌讳祝同山避入历阳城中,祝同山避入历阳城作困兽斗,这场战事大概会拖到历阳城弹尽食绝为止,江宁不希望等这么长的时间,大概最后的决战便是祝同山不得不放弃济远渠北岸的营垒而欲避入历阳城之时。”曹散睁在双目,目露精光,上下逡视秦钟树。决战时机的选择尚在徐汝愚、魏禺等人的头脑中盘旋,曹散、顾明山也不知道,他是秦钟树的分析却不得不让曹散感到心惊。历阳战事之初,祝同山便放弃清江西岸城池,将兵力集中到历阳、当涂两城。早在张续统领青卫军驻守凤陵之时,祝同山便在济远渠北岸修筑营垒,凤陵军惟有攻克北岸营垒,才能挥军直取历阳各地。但是江宁也确实担忧祝同山将精兵都调入历阳城顽抗。攻打一座有数万精锐之师固守的城池,所付出的代价是相当惨重的。曹散问道:“那你又怎能断定决战之机会在祝同山放弃营垒阵地之后?”秦钟树说道:“历阳城里此时尚有一万五千守军,当涂城里也有一万守军,祝同山将历阳军的主力近四万精锐集中济远渠北岸与江宁对峙,对江宁而言却是难得的好机会,江宁若无全歼北岸营垒中敌军的机会,却也不会轻易发动决战,毕竟只要有一万历阳残军逃入历阳城中,这历阳城就很难攻下来。历阳据营垒不出,江宁难有围歼的机会,钟树认为决战应在历阳放弃营垒之后、进入历阳城之前。”顾明山却是波澜不惊,淡然说道:“不知你对历阳战事有什么好的建议?”秦钟树知道顾明山已有将自己推荐给魏禺的意思,但是心里不甘愿做魏禺帐下的谋士,说道:“钟树也无好的建议,因为魏将军此时已有好的谋略。”顾明山听了此言,再不能安坐如素,身子前倾,盯着秦钟树的脸,说道:“你能猜出魏将军心中所想?”秦钟树望了望左右,走上前去,伸出手指在茶盅里蘸了蘸,在桌案上写道:“存其形、去其神、友不疑、敌不动。”字迹随写随干,顾明山望了久久不语,俄而长叹一声,说道:“天纵之资,汝愚用不用你,还看机缘,但是你却不能离开靖安司的视野。曹大人,你去凤陵,便将他带在身边。”历阳正如秦钟树所预料那般,青凤骑出现历阳战场,将历阳军压制在济远渠北岸营垒之中,洛伯源率领一万武卫军随即抵达历阳战场,随同推来五十具巨型抛石弩。历阳军被压制在营垒之中,魏禺将兵力调过济远渠,在清江东岸、济远渠北岸的夹角,也是历阳军营垒的西侧,江宁集结三万步卒与三千精骑,背后清江之中则是一万水营军。此来江宁在历阳战场上的六万兵力分布在济远渠南北两岸。南岸两万步卒仍然坚守凤陵防线的营垒之中,监视北岸的战场,并且卫护背后的清江大地。冯远程统领北岸四万精锐昼夜不停用巨型抛石弩轰击历阳军营垒。巨型抛石弩需三十人才能挽动,发抛射的石弹重数十钧,射程远达五百步,石弹击在历阳军营垒护墙之上,墙崩石裂。不过一日,历阳军营垒西侧的护墙便给砸出大的缺口。砸开缺口,江宁并不急于攻击营垒中的历阳军,只是给抛石弩换上散弹,这种散弹用粘性土濡湿制成球状晒干而成,或加小米汤,使其更加坚硬,每只重五斤,用抛石弩发射,远达七百步,击中人则头裂骨碎,盔甲也不能减其力,散弹较脆,落地就裂开,不会让敌取用。冯远程将抛石弩推进到离历阳军营垒三百步的距离,抛石弩侧旁建望楼,望楼高十余丈,可以看见历阳军营垒中巨细,营垒西侧四百步纵深都在抛石弩散弹的射程之中。这四百步纵深,历阳军不敢驻足。祝同山组织人手欲毁江宁抛石弩阵地,奈何冯远程不急不躁,对抛石弩的防备相当严密,用濠沟、拒马、车弩、箭阵、步卫将五十具抛石弩保护得严严实实。等到后来,抛石弩推进到历阳军营垒西侧护墙之后,历阳军营垒的西侧护墙成了江宁军东侧的护墙,两军营垒联到一处,当中隔着六七百的距离集了厚厚一层黄土,都是抛石弩散弹的残遗。制作散弹甚易,可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此时江宁牢牢占据清江东岸、济远渠北岸的那处夹角之地,魏禺开始调动人手清除济远渠临近清江一端的障碍物。原来的济远渠勾通清江与震泽湖,徐汝愚奇袭夺得江宁,祝族就扒开新安北境济远渠的河堤,济远渠从郎溪县境能改道流入藏浦河,从江宁境内汇入江水之中。经此改道,济远渠水位降低,不利大型舰船通行。祝族又在浅窄的济远渠里下埋暗桩设置诸多障碍物。祝氏辖境内与江水、清水相通的河道大抵如此,江宁战舰只能在江水、清江通行,却不能直接抵达历阳境内。五校军占领朗溪县长兴县之后,役民在一月之内修复郎溪县境内被扒毁的堤坝,使得济远渠复通震泽湖,只有清除济远渠临近清江一侧的障碍物,清江水面上的江宁战舰就能进入济远渠对北岸的历阳军直接进行攻击。对于江宁而言,只要将历阳军的主力困在历阳城中,历阳境内的其他城池自会望风而降,待收复历阳境,只余下历阳一座独城,也不足以为患。祝同山却不甘心让江宁逼到关门捉贼的窘境,战事虽然艰苦,却仍然不愿放弃北岸的营垒。直到魏禺从江宁调来八艘四百梢的巨舰,祝同山才不得不放弃考虑放弃北岸的营垒。四百梢巨型战舰,也只能在济远渠稍开阔的水面航行,每艘舰可置三艘抛石弩,如此一来,营垒南侧又处在江宁抛石弩的射程之中。历阳军在北岸营垒之中只有三万余人,而江宁军损伤随时都有补充,争战到现在,兵员总数并未有下降,不能依赖壁垒,祝同山尚不至于在平野之上与两倍于己的江宁军决战。八月初旬,连日阴雨,清江与济远渠里的水位又涨高许多,双方的战事暂时停了下来。临夜雨势少了下来,祝同山透过雨幕望着济远渠上的微弱的火光,在济远渠临近清江的河段,共停了超过两百艘的江宁战舰。历阳虽有五千水营,但是舰型最大不过大翼舰,相比人数三倍于己、大小舰型齐全的江宁水营,初战便溃败下来。这连日的暴雨让祝同山缓了一缓,知道过了阴雨期,江宁的攻势会更加猛烈。祝同山抓雨蓑的两边,向身前收了一收,身子微微一缩,似乎禁不住雨夜里的凉意。微弱的冷光划过他的脸,相比数年之间与徐汝愚在清江口相遇时的神采飞扬,显得太憔悴了。眼窝深陷,眸光已让连日的无眠折磨得黯然无光,禁不住叹了一口气,暗道:这场战争似乎太无谓了,可是打到这种程度,也不是说停就能停得下来的。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