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墨达脸色一变,狠狠瞪着刚刚缴钱的波斯胡:“还不快躲起来。”“来不及了!”厚亮的嗓门儿在院中响起,几个身着轻便皮甲的羽林骑拥着几位少年冲了进来。“就是他们,拿玻璃珠子当翡翠卖。”一个行动不便的白衣少年指着波斯胡嚷道。“我们卖的是琉璃首饰……”高墨达见多识广,临事倒也沉稳,笑着迎了上去,从怀中掏出一叠飞钱,。羽林校尉杜希望接过飞钱,顺手递给那白衣少年,反手一巴掌扇下,打了高墨达一个趔趄:“波斯胡,平日里欺蒙哄骗也就罢了,你卖翡翠珠链也挑错了对象,连皇长女永穆公主也敢骗。”高墨达魁梧的身躯一下子缩了几分,望着这个年青英武的羽林校尉,拱手哀求道:“小民甘愿认罪,怎么处罚请将军示下,小民该怎么做?”杜希望眉头一皱,似有不忍,转身望着白衣少年:“岩哥儿,怎么着你拿个主意。”新鲜地瞧着这个罗马式的庭院,李岩转过身来,淡淡地吩咐了一声:“杜校尉,先将高墨达在西市的几间波斯邸封了吧。”“遵命。”杜希望毕恭毕敬拱手行礼,旋即带着几个勇悍剽捷的羽林骑转身离去。高墨达软软地跌坐在台阶上,春天暖暖的阳光晒在他身上,内心却如同浸在寒冷刺骨的冰水里。“王七郎裴十五郎,到前院去等会我,我跟高墨达好好聊聊。”李岩吩咐了一声。眼见那一叠飞钱到手,这两个权贵子弟这会儿对李岩佩服得五体投地,笑嘻嘻地离开后院。脸上浮出笑容,李岩吃力地俯身下去,拍了拍高墨达的肩膀,“还不给我倒杯三勒浆,我俩好好聊聊。”高墨达抬起头来,一脸狐疑,瞧着白衣少年清俊的脸正露出童叟无欺的微笑。手里端着琉璃盏儿,品了一口微酸浓郁的三勒浆,李岩在庭院中缓缓散起步来,观赏着庭院的婀娜多姿少女雕塑,花红叶茂的盆栽。“小郎只要绕过小民这一回,小民愿奉上三千贯——不,五千贯!”高墨达跟在李岩身边,躬着身与他一般高,一边说一边察言观色。“你觉得我们带了百骑羽林骑来,就为你这五千贯银钱?”李岩反问的时候还是笑吟吟的。“一万贯!”高墨达几乎要哭出来了,一万贯不收,那就是倾家荡产的结局。“嗯,去取飞钱吧,顺便取来纸笔墨砚,我在这院中等着。”胡商富可敌国,果然名不虚传,李岩缓缓地点了点头。心头那块大石头搬开,高墨达眼角余光瞥见喷泉在阳光下纷落如雨,晶莹剔透,庭院的月季花开得也美,屁颠屁颠跑进密室,取出一叠飞钱,偏头想了想,咬牙又取了一套上品翡翠簪钗,翡翠步摇,玉镯,加了个白玉扳指,用个精美的镂空银盒装着。不打不相识,能借此搭上永穆公主的关系,有了公主府的照顾,以后生意不是更顺畅么?高墨达也明白这舍得之间的道理。出了密室,高墨达才想起纸笔墨砚的事,停下脚步吩咐了庭院中的胡姬侍女,让她们去准备。“小郎久等了。”高墨达脸上浮起阳光般的笑容。“这三勒浆滋味不错,庭院中那几尊或立或坐的少女石雕栩栩如生,连含羞的神情也刻出来了。”李岩站在庭中,白衣胜雪,倒像个风雅的读书士子。“谢小郎夸赞,如果小郎喜欢,我叫人给你雕几具?”高墨达陪着笑脸。“这次手下得罪了公主,除了这一万贯飞钱外,这套翡翠物件儿,算是给公主赔罪的,里面还有个上品的白玉扳指,送给小郎。”果然是见过世面的豪商,处理危机的手腕高明呢,一下子逆转了形势,还想借杆子往上爬,暗赞一声,李岩缓缓道:“高墨达,你这琉璃工坊能制瓶儿吗?”高墨达摇了摇头,“回小郎的话,只能制些杯盘盏叠。”“是压制法吧,挑一团玻璃,用剪刀剪下使它掉入凹模中,再用凸模一压,形成杯盘盏叠。”李岩品了一口三勒浆,笑着道。“小郎见识不凡,正是这样。”高墨达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看胡姬侍女摆好书几,磨好墨,李岩走过去,向那个貌美的胡姬侍女微微一笑,羞得她低眉垂首,甚是可爱。李岩笔走龙蛇,很快就写了两张字据,前世为了讨好领导,仕途顺畅,他专门练过书法,临习颜、柳的字帖也有好几年,行草也颇得王羲之的《兰亭序》与《快雪时晴帖》的神韵。待墨迹略干,李岩递给站着的高墨达。竟然是一张借据,上面写着:“李岩借高墨达钱一万贯,年息一分,借期三年。”高墨达一愣,这是什么意思?“高墨达,你愿意交我这个朋友,签好字将字据收好,三年一到,我必定亲自上门还钱。”李岩笑着道。“小郎,你这样让我如何是好?”高墨达脸上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魁梧的身子更加弯曲,比李岩的身高还矮。“这套首饰物件儿我就收下。”李岩先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心稍微稳了一些,高墨达脸上疑云慢慢散去。“制造玻璃瓶儿,还有种吹制之法,用一根青铜吹管,挑一团玻璃在模具中边吹边像制陶那样转……”李岩说出这个法子让高墨达打心底佩服。“你这工坊可以制造透明无色的琉璃吗?”李岩越谈越是深入,仔细询问。“可以!”高墨达恭谨答道。双眼发亮,李岩连连发问:“能不能制出大块无色透明的平板琉璃?”“小郎,那个做不出来。”高墨达想了一会,认真回答。“用平坦宽直的锡板做成锡槽,拉薄,堆厚,退火,切割,工艺就这么回事,具体怎么做工匠们多摸索。”李岩回忆起前世的东西。微笑道:“有了大块的平板琉璃,房间里的采光要好得多,人也不容易生病,恐怕大明宫都会用上这个东西,以后就叫它玻璃吧。”“小郎,有你这两个法子,我不发财都难。这样吧,琉璃,不,玻璃工坊我算你三成份子。”高墨达神色激动,眼中有激动得泪光闪动。“小郎,我们波斯胡商在大唐地位卑下,酒肆常用的酒胡,就是那种头戴宽沿帽,蓝眼高鼻的小木偶,用它表示一个喝醉的胡人,是大伙儿取笑的对象……这一万贯钱无论如何你也要收下,算是你提供制造的法子,只要你瞧得起高墨达这个朋友,以后要用钱尽管来找我。”高墨达将手中的借据三两下撕成雪花状的碎片,丢入水池。李岩脸上露出了微笑,就算你富可敌国,钱财不能与权势结合在一起,迟早不保,高墨达是个明白人呐,人才。“高墨达,你晚上到公主府来吧,将那个首饰盒子带上,给永穆公主赔礼道歉,那样才显得有诚意。”李岩脑子一转,留有后招,拱手为礼,向波斯胡商告辞,出了后院。王准与裴元庆等权贵子弟还在那儿等着,李岩走上前去,满脸都是疲惫之色,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与波斯胡商周旋也耗了不少心力:“我对波斯胡商又打又哄,费了好大力气,多讹了三千贯,待会出去与羽林骑兄弟分了。”狂喜得几乎要跳了起来,王准笑得见牙不见眼:“岩哥儿,这就通知羽林骑撤吗?”倒吸一口凉气,李岩疲惫伤痛的脸上挤出微笑,吐了个字:“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