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收敛了暴戾之色,憨厚的笑道:“小的给大格格赔罪了!听说格格和贝勒爷到了安南,小的万分欢喜,小的在安南做点小买卖,格格和贝勒爷到了这里,说什么也要尽尽地主之谊。”容龄是认识他的,北京议和之前,李鸿章装病不去北京,庄虎臣受命去上海促驾,容龄想念庄虎臣,也去了上海,见过顾小五。顾小五一脸横肉,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刀疤,这样的模样看一次就忘不了。“顾五爷,你吓死我了!有你这么请客的吗?”容龄晓得他是庄虎臣的铁杆嫡系,知道人身安全已经没有关系了,一路上又惊又怕,现在是气不打一处来。“少奶奶恕罪,小的是为了少奶奶和贝勒爷的安危着想,所以只好从权处置了。”顾小五点头哈腰的解释道。容龄又羞又喜,轻啐了一口道:“老不正经,谁是你家少奶奶。”顾小五笑道:“大格格您就别瞒我了,满中国都晓得您和我家少爷药成亲了,您是正经八百的少奶奶。”贝勒裕庚一见容龄和他认识,而且见顾小五对容龄态度谦恭到了奴颜婢膝的程度,也觉得安全有了保障,壮起胆子道:“你是什么人?斗胆拦截大清国的贝勒和长公主!你有几个脑袋!”顾小五对裕庚就没那么客气了,马马虎虎的打了个千,皮笑肉不笑的道:“回贝勒爷的话,小的是陕甘总督庄大帅的奴才,奉了我家大帅的将令,保护大格格和贝勒爷的安全。”容龄面露喜色道:“五爷,是庄虎臣让你来接我的?有你这么接人的吗?哼,一定是庄虎臣这个坏东西地鬼主意,存心要吓我!他的坏心眼真多。”容龄嘴上说着坏东西,心里却是甜丝丝的。裕庚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油条。可不会像容龄想事情那么简单,他寒着脸道:“好了,既然是庄虎臣的一片好心,那本贝勒就不追究了,你快安排船只送我们去天津,贝勒爷还要进京复旨。耽误了大事,你担当的起吗?”顾小五看着他色厉内茬地样子。不禁心里暗暗鄙夷。比起容龄来。这个当爹地不论是胆色还是气度。以及品性。那都是天差地别。也不知道这样地爹怎么就能生出容龄这样落落大方、光明磊落地女儿?茄子窝里长出南瓜----串种了!“你怎么不说话!还晓得不晓得礼法?”裕庚对顾小五对他地怠慢有些怒不可遏了。顾小五一撇嘴。不屑地道:“不晓得贝勒爷是以大清地贝勒身份和我说话。还是以大格格地父亲身份和我说话?”“大胆!”裕庚暴跳如雷。“您要是以大格格地父亲身份和我说话。那您是我家主子地长辈。小地孝敬您是天经地义地。可您要是以大清地贝勒身份和我这么说话。那就对不住了!”顾小五嬉皮笑脸地道。裕庚怒道:“本贝勒是大清地北洋大臣。一品大员!你竟敢如此无礼!”顾小五收敛了笑容,面沉似铁道:“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来人啊!”一群光头壮汉个个都是黑红脸膛,宽肩膀,一看就知道是典型的西北汉子。“给我把这位大清的贝勒爷押解下去!严加看管,等到咱们出兵的时候,杀了祭旗!”顾小五厉声道。裕庚一听这话。五内俱焚,差点吓秃噜了,看来庄虎臣已经起兵造反了,自己千不该万不该拿这个什么狗屁倒灶的大清贝勒身份说事儿,那不是找死吗?“五爷,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这些混蛋,放开我阿玛!”容龄看见那些壮汉真的要动手抓裕庚,冲上前去,伸开两只胳膊拿身体护住裕庚。裕庚是煮熟的鸭子。肉烂嘴不烂,躲在容龄身后还是壮起胆子道:“你们要干什么?莫非是要造反?”顾小五听了直想笑,这不秃子头上地虱子----明摆着的事情嘛!他笑了笑道:“贝勒爷,咱们今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家庄大帅已经起兵了,现在估摸着北京城已经被打破了,朝廷的事情,相信您也是门儿清,大清要亡了。这个谁也拦不住。大格格更是我家主子的恩人,凭着这个。小的断然不敢对您无礼,您虽然是旗人,可也是汉人。现在的事情就是两条路,一条是我杀了您,然后回兰州听候主子的发落,大格格,您别用眼睛瞪我!为了我家主子的大业,我顾小五就是把命丢了,也是应当应分的,我地命本来就是老爷救的,现在还给少爷也是白赚了几十年,第二条路就是贝勒爷您迷途知返,归顺我家大帅,将来大帅做了皇上,您就是国丈,比您眼下这个大清的贝勒不强?话说到这里了,是死是活,您自己掂量着办!大格格,贝勒爷,小的这就告辞,缺什么吃的用的,您尽管吩咐,我听您的信!”说罢,顾小五把面面相觑的容龄和裕庚留在船舱里,昂首挺胸的走出了门。“咣当”一声,铁门锁上了。“我是汉人?我是汉人吗?”裕庚喃喃地自言自语。汉军八旗和蒙古八旗、满洲八旗一样,一直有铁杆庄稼吃,蒙古八旗好歹还记得自己是蒙古人,而汉八旗早就把自己当满人看了,老百姓也都是这么看地,几百年来,就没人把他们当过汉人。既然我是汉人,那归顺庄虎臣就是理所应当的,汉人投降汉人地朝廷,自然是天经地义的,谈不上是什么叛徒吧?给未来的皇帝当岳父,这还是满不错的。老丈人帮着女婿,那还不是应当的?裕庚在最短的时间,就给自己投靠庄虎臣找出了理论的依据。上海吴淞码头一群人簇拥着一个慷慨激昂的年轻人,他嘴角有颗黄豆大地黑痣,站在一个装鸦片烟的南洋红木箱子上。正在口沫四溅的演说。“同胞们,自打道光十九年以来,洋人欺凌我中华,占我国土,屠杀我人民,抢掠我中华财物。霸占我海关,尤其以俄国人最为可恨,不遵条约,占我东北三省,海兰泡杀我数千百姓,我中华有志男儿不堪凌辱,甘肃庄大帅首倡义兵,咱们上海杨道台更是派遣铁甲兵船打击俄国。正在我军高歌猛进之时,却有那些汉奸、国贼大放厥词。说是要和俄国人议和,议什么和?我中华战败之时,他们要议和。现在我中华军民一心,正是众志成城之时,他们又开始鼓吹议和了!议和是什么?不就是卖国嘛!我们能答应吗?”“不能!杀了这些汉奸、国贼!”“杀进租界去,杀光俄国人!”“直捣彼得堡,活捉俄国狗皇帝!”群情激愤,口号声震天动地。年轻人看见下面的人激动万分,不由得得意的一笑,挥挥手示意安静,然后继续演说:“大家说的好!我们绝对不能答应!此时正是长我国威之时。我中华男儿更是应该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庚子年,俄国兵杀进了北京城,现在报仇雪恨地时候到了!不杀进彼得堡,如何能让国人出这口恶气!大家随我去道台衙门情愿,你们可敢啊?”“敢,有什么不敢的!杨大人是民族英雄,他怎么会不答应呢!”人堆里。一个中年男人正在似笑非笑的看着演讲。一个师爷模样的人轻声道:“大人,是否通知一下庄大帅,这个和俄国人议和的事情还是不要了吧,您看看,民心所向啊!民意不可违!”中年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上海道台杨士琦,他听说这几天每天都有人在吴淞码头演讲,所以便服来看看热闹。杨士琦嘴角挑出一个无比玩味的笑容:“民意?他们嚷两声就是民意了?民意这个玩意,是个最不可信的东西!自古以来。民意都是伪造的。不信的话,你给黄金荣这些地痞无赖一人发两角洋钱。包管他搞来成千上万地人游行,一万人也不过是两千块洋钱,哈哈,两毛钱就可以收买民意,便宜的很啊!”“大人不可掉以轻心啊,他们准备去上海道衙门去游行的,这莫让那些洋人地报馆给利用了!西洋人里恨俄国人的大有人在啊!”师爷操着绍兴官话提醒道。杨士琦哈哈一笑道:“老夫子提醒的是,洋鬼子最擅长搞这一套,老夫子你安心看好戏,看我摆布这些人。”说罢,杨士琦带着几个亲兵挤进了人群,正在兴奋的听演讲的人有些不悦,突然有人惊叫道:“是杨大人!”“杨道台!”“大人来了,大人微服私访来了!”杨士琦潇洒的挥舞着手向围观的人们致意,人群里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正在讲演的男人觉得有些意外,看着杨士琦发呆,站在红木箱子上也忘记下来了。杨士琦对他一拱手道:“兄弟杨士琦,忝为上海道,却不能给一方百姓谋福,惭愧地很!”嘴角有黑痣的年轻人忙在箱子上打了个千道:“小人给大人请安。”杨士琦热情的将他扶了下来道:“先生的讲演,本官一直在听,真是振聋发聩啊!让在下如梦初醒,这和俄国人议和,确实不可为,非是汉奸、国贼不可谈议和!”“说的好!”“杨大人是民族英雄!”“直捣彼得堡,活捉俄国沙皇!”乱七八糟的口号声又响了起来。黑痣男一看群众的**被调动起来,连忙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道:“大人,如今正是长我中华志气的时候,正应群策群力。同仇敌忾,彻底打败俄国人,一雪国耻,切不可半途而废啊!如果现在和俄国人议和,那俄国人鲜廉寡耻,今天签了条约。他日养精蓄锐便又是中华地祸患!”杨士琦一拍大腿,击节赞叹道:“说的好!群策群力、同仇敌忾,若果真如此,我中华自当领袖世界,哪个还敢轻慢我国?”“大人,为了国家,小民不惜此身!为国牺牲乃是每个国人的本份!”黑痣男继续说道。“为了国家,不怕牺牲!”“为国而死,死得其所!”口号声又再次响起。杨士琦也激动的热泪盈眶。不停地对群众拱手致意。过了半晌,才挥挥手让大家安静。“你真的能为了国家不怕牺牲吗?”杨士琦亲切的问道。黑痣男拍着胸脯道:“大丈夫为国而死,那是义不容辞的事情。杨士琦看着围观的群众大声道:“尔等。也都愿意为国而死吗?”“愿意!”“死算什么!”杨士琦一拍巴掌道:“好,有了你们这些好百姓,国家就有救了!既然你们都愿意为国牺牲,本道台如何能阻拦你们地爱国热情?”“杨大人是国之干城!”“民族英雄!”杨士琦再次挥挥手示意安静,然后脸色一沉道:“来人啊,把这些爱国义士都带进衙门,登记造册!编入军中,我决定了,就以尔等作为先锋。开拔进入奉天,直捣彼得堡,各位,中华之复兴,就靠诸君了!”说罢,又是团团拱手,一群亲兵从人堆里钻了出来,拉着这些围观地人就要回衙门。这些人脸色当时就变的煞白,外围地立刻就溜了。里面的人则是面面相觑。“大人,为国牺牲,自是应该,只是在下还有高堂父母,无人奉养。”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怯生生的道。“你尽管放心,为国打仗,国家自有抚恤,若你战死了,你的父母本官奉养!”杨士琦一本正经的道。“哎呀。小的肚子疼。要出恭了,大人恕罪!”书生模样地人捂着肚子就跑了。有样学样。其他人也是撒丫子就跑,就怕被杨士琦抓了壮丁。黑痣男也想溜,被一个亲兵薅住了脖领子,拽着衣服给带回来了。杨士琦笑着道:“义士,你不能走,本官还有事情请教,还是跟我回衙门吧。”“大人,小的家中有事,改日自当登门求教。”杨士琦脸色一变,恶狠狠的道:“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你还是乖乖地跟我去衙门吧!来人,给我送这位爱国义士去道台衙门!”几个亲兵如狼似虎的拖着黑痣男就往道台衙门的方向走。杨士琦长长的吸了口气,慢悠悠的问师爷道:“瞧见了吧?民意?这就是民意!为国不怕牺牲?哼哼,他们是不怕别人为国牺牲,要是让他们牺牲,那自然是不肯的!自古叫的最响的狗,都是不咬人的,来啊,把这个爱国地义士严加审问,我倒要看看,这家伙是什么来路!”师爷赞叹道:“大人见事明白,学生佩服的紧!”杨士琦抽抽鼻子,微笑道:“好风啊,好风,老夫子闻到什么没有?”师爷一愣,摇了摇头。杨士琦冷笑道:“我从这个风中,闻到了阴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