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日。玉林。这天正好因屈原大夫而来的端午节,家家户户从早上起就在张罗着包粽子过节了,那忙忙碌碌、说说笑笑的老老少少,让玉林城里城外都笼罩在一片节日气氛中。其实玉林人过端午还算过得清静的了。程家骥从小长大的另一个时空的桂林,每到这个时节都会出现万人空巷、龙舟争竞的壮丽场景,那才叫欢天喜地、热热闹闹了。千家万户是喜气洋洋了,可程家骥这会儿的心情却不大好、准确的说是很不好,而且这个很不好的范围还不仅仅限于他一个人,严格的说整个新二十军的上上下下时下都烦着了。造成这一切的当然不是每逢佳节倍思亲的程家骥那浓浓的乡愁感染了大家,纯粹是因为程家骥一回去到部队,就接到黄中将的紧急通知所致,黄中将在电话中告诉程家骥,军政部的那些个浑球再过半天后,就要突击打到新二十军的门上来了。现下玉林五属的军政核心所在,程家骥的那间“上书房”内。这间平日只属于程家骥一个人三十平米的书房里此刻却显得人满为患,包括程家骥在内的新二十军七大巨头全员到齐。七个成年男人聚在一起,那怕是中间有那么一两个洁身自好的,总也是免不了人人要置身于烟雾燎绕中当神仙的。而七个将军凑在一个房间里,那可就更不得了,此时书房里的尼古丁浓度之高,从房中那一具具“光荣殉国”的蚊子遗体上就可见一斑。不过,这些蚊子死的还是很有价值的,至少薰死它们的都是高档香烟。将军们边紧皱着眉头,边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一口连一口地着上好的西山茶。一条泊来的骆驼都快抽完了,门口地马三宝也被叫进来添了好几次热水、冲了好几壶茶,可大伙儿还是一言不发的僵在原地。良久。终于有人按捺不性子,率先放上炮了。“实在不行,派上些人在半路搞他一下,把他们吓回去不就得了,反正巡视团又不是光是要来我们一个军,只有不出人命,手尾又干净。谁也不能硬说是咱们干的。”在场的这些人里只有文颂远会想出这种招。也就他敢公然说出要用武力“解决”那几个军政部派来巡视大员的话来。“文夫,你的主意太馊。莫说军政部的来人身边有一个加强连地宪兵和几十名卫士保驾。你派地人少了拾掇不下来。人一多了根本就保不了密。就是拿得下来,对方可是两百号拿着枪的大活人了。想做到一个人不死、又谈何容易。只要死了人,那就是天大案子,军委会、军政部、行营都没有不一查到底地道理。你这么干不是了事,只回把事越闹越大。”在新二十军里除程家骥、钱绅外,敢这样对炮筒子文颂远直驳其非地,也就只有和文颂远血里火里搭了两年搭地马思远了。“楚山你说得对,我这手是不成。那你说该咋办。”对马思远话文颂远倒也还能听得进个八九分的。可他下意识地反问却把向来心思细密的马思远给难往了。“是啊,此事确实是棘手的很,该当如何了。”马思远有感而发的喃喃自语道。说来好笑。从古至今,在这军中巡视点检的前夕,部队长都是火急火燎的在忙着做虚报兵员装备的准备工作的。可这会儿武器装备、甚至是特种兵部队的人员都大大超编的新二十军的当务之急,却是在上峰派来的人面前隐瞒自己的实力,以免被与程家骥系统早有嫌隙的军政部的大员们冠冕堂皇的把军中超出的编制的那部分武器、人员调拨到其它部队去。。,16.n。当然,该采取的诸如隐蔽武器、疏散人员之类的一般措施,程家骥早就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布置下去了。而情知事关重大的各级部队长们,也都一丝不苟执行了,虽不敢说天衣无缝,但从表面上看却也是弄得妥妥贴贴。可在座的将军们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那个都不是笨人。就是文颂远那小子,虽时常会装傻充愣一下,可也绝不是真傻。他们心里清楚得很,要是没有十足把握和可靠的内线,已经在程家骥身上吃了好几回蹩的军政部,是无论如何不敢搞这个突然袭击?既然人家铁定是有备而来,己方做的这些小眉小眼的手脚,又能瞒得到几时?此事难就难在对手是大权在握的军政部,而且军政部又稳稳的站在人员编制、武器装备统一规划这个理上,真真是打又打不得,躲又躲不过,让人不由生出无处用力的之感。程家骥也是无计可施,他在无奈之下只得把目光投到似已思有所得的钱绅的脸上。钱绅这时正在左右为难、举棋不定了,他倒不是没主意,可他想出来的这个法子,却是一把锋利得吓人的双刃剑,不到万不得已连钱绅这种贯于剑走偏锋的鬼诡智者,都不敢轻用。“维礼兄这都什么时候了,有招你就说,用不着有那太多的顾忌。”程家骥实在了是被逼到悬崖边上了,尽管深悉自己这位参谋长为人的他已意识到,能让杀伐果断的钱绅都有些欲言又止的招,只怕其中蕴含的风险不比让新二十军以一己之力单挑日本人的一个甲种师团要来了小,可当此火烧眉毛之际,程家骥那里还怕得了那么许多。“军座,我想出这个法子管用是一定管用,可也多半会让军座今后在中央军系里的处境艰难上许多,连带着新二十军这支队伍,也指不定要让上面从心底里给打入另册,来个另眼相看。所以在我说出口之前,还请军座三思。要是军座不愿意冒这个险,咱们拼着舍上一批轻重武器、特种兵部队缩缩水,让军政部的大佬们出了胸中这口恶气,这一关也是还能过去的。”向来言不发、发则中的的钱绅说出的这些话。听得在场地另外六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几分发毛。程家骥权衡再三。终还是舍不得那些他自个不惜屡次干犯军规才弄来宝贝家当,他一咬牙、一跺脚,慷然说道:“维礼兄。说白了吧,什么这将那长地,那些虚的老子全不在乎,只要咱们能多保往手上这点打日本人、操鬼子的力量,你怎么说,我怎么做,没二话!”其实。程家骥会有这样地初始反应。早在钱绅预料当中,让自诩算无遗策的钱绅也有些心中无数的还是程家骥在听了自己的具体做法后。是不是还能贯彻初衷!至中在坐的其它四个人会不会反对或是泄密。钱绅并不是太在意。一来,在新二十军这支部队。真到了这种关键时刻一手拉起这支部队的程家骥,还是能在很大程度上镇得住场子的。二来,在钱绅想来,这四个人里马思远、邢玉生虽处事谨慎,可也服从性极好,又早与新二十军成了一体,不足为虑。。,16.n。而从文颂远本心来说,则多半会是自己地全力支持者,当然,前提是程家骥没有明确表态拒绝自己地提议。匪气十足心里没有多少正统观念的刘天龙则更是不用说。剩下地那个高士英或许是新二十军六巨头中绝无仅有地一个“异已”分子,可钱绅手里所掌握一些只向程家骥报告过地资料、情报,使钱绅坚信整个新二十军里最不愿意让军政部拿着帐本一点一点的查家底地,就要算是这位长期管着以程家骥为首这个小团体的后勤系统的官兵人送绰号“千年副座”的高士英了。那天上午,守在走廊里随时听候召唤的马三宝在参与密议的六位将军跨出那道门槛时,明明白白的看到长官们的脸上都挂着一张同一张面具,这面具所代表的既不是板着脸阴云密布、也不是放手一搏才会有兴奋激张、更不是智珠在握的含而不露微笑,而是一种好象以上这三种都沾点,又什么不全是的难以琢磨的古怪表面。下午四时,军政部巡视团进驻新编第二十军军部,正式开始履行他们的职责。文廷安是贵州遵义人,曾于前清未年就读于于日本陆军士官军校十一期,与那位也毕业日本陆军士官军校的,多年来一向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居的何部长,不但是同期同学加同乡,且同在日本时,两人就私交甚笃。回国后,文廷安更是亦步亦趋的追随着何部长的足迹,并也曾当过几天黄埔军校的教官,混了个让人羡慕不已的好资历。奇怪的是,打了这十几年大仗,文廷愣是没有当过一回战斗部队的指挥官,他自己好似也有自知之明的,一直心甘情愿的在何部长身边扮演着深受主官信任的高级幕僚的角色。文廷安现在的职务是军政部中将部副。此次正是他负责带队巡视点检包括新二十军在内的几个集团军的部队。实际上,文廷安绝非是那种贪婪无度、待人严苛的官员,与之相反他是个虔诚但却不死板的孔门弟子,虽做不到一文不取的清廉自守,可总的来说,却还算是个心存忠厚的人。按说,以文廷安的行事作风是万万不会让下面那样部队长们太过于难堪的,在查出问题后,他的手上的板子照例铁定是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可屡次让文廷安的“恩主”颜面扫地的程家骥和程家骥一手缔造的新二十军,显然是不会有享受到“皇恩浩荡”的机会的。文廷安此来新二十军既想着要给程家骥这个狂妄的小子一个教训,自是不可能去收对方的钱,而程家骥和他部下们也不会去做只需花上几万大洋,就能让文廷安这位何部长的心腹死党,放自家一马的美梦,于是乎,一场民国史上,上下级之间最公事公办的一场军队点检便火药味十足的拉开了序幕。凭心而论,久在军政部这个军队中枢机构供职的文廷安是个处理象点检编制、巡阅部队这类军中杂务的行家里手。新二十军玩得那种种旨在瞒报实力的小花样,一开始就没能逃过他的那双火眼金睛。在这两年来,军政部有意无意在程家骥的部队埋下地若干颗钉子地协助下,在摸清对手的基本情况后,胸有成竹的文廷安对新二十军进行了穷追猛打。在短短不到半个月地时间里,他连续不断的“破获”了新二十军多个用于隐藏兵员、装备的“窝点”。别了先不论。光是七五毫米以上口径的大炮就缴了六七门。事情到了这份上,自觉目的的文廷安都准备要见就收了。可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在展开全面抄查行动的第十四天,文廷安又迎来一个成果丰硕到让他自己都要惊掉下巴地“空前大捷”。看到那张上面罗列着足以装备一个甲种步兵团有余地数量庞大得让人不可思议美制轻重步兵武器的清单,及眼前这五六百名身上带着一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地异常味道地新兵,审慎地个性让文廷安立时意识到大事不妙了。称得上官场老手的文廷安自不会天真到会认为,这些武器都是程家骥个人掏腰包从美国买来地,先不说程家骥是否出得起购买这些军火的那笔巨款,就算程家骥有这么多钱。从标榜光荣孤立的美国人手里以私人名义搞到几千只枪械。也不是根基浅薄的程家骥能做得来的。由此推论程家骥背后一定还有人,而能有这种财势能量的人物。又岂会是好相与之辈。想通了这些后。文廷安已在心中怀疑自己自做主张的要借机为何部长雪耻的举动。是不是有些过于轻率了。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卖的,这边文廷安还在那里忙着抽丝剥茧追寻事实真相。那边香港、澳门的几家华文报纸当天就版刊登了因军队内部的派系倾扎,程家骥这个一心为国的抗日名将芨芨可危;美洲华侨捐给战功赫赫的新二十军的一大批武器弹药,已被军内某一派系据为己有;一批志愿参加抗日铁军新二十军的华侨子弟,将面临被强制转至其它部队服役,甚至是退出的军队的不公待遇等等骇人听闻的消息。次日一早,美洲各华文报纸也用醒目的标题转载了这一消息,一时间整个华人世界都为之轰动、不平。这还是司徒公不愿意因小事而过于伤了国家脸面,手底下留了情的缘故,否则都不知还要有多少英文报纸也会来凑这个热闹了。出于同等理由,司徒公也出面强行按下了那些想通电国府抗议其放纵“军阀横行”的美洲、南洋诸国的华人侨领们。既使是这样,有海外舆论和司徒公的影子,论起压力来,却也足够让还想着要多方倚重华侨力量的重庆国府的那些党国要员们食难安、坐卧不宁了。当刚刚查出点眉目的文廷安听到港、澳的中文报纸大张旗鼓吵作此事的风声时,颇有些政治头脑的他便清楚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军人生涯、政治生命都已经结束了,这位其实挺“无辜”的军政部中将部副,立刻以电报方式向军委会递交了辞呈。文廷安的选择是明智的,事实上,当重庆收到他的辞职电报时,军委会的侍从室已拟好了解除他本兼各职的电文底稿,就等着最高当局过目后,就将立即发出了。尽管,识时务的文廷安来了闪电式走人,并在给军委会电报中反复强调是自己办事不力、查事不明才惹出了这场掀然大波,且表示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可文廷安一心想要“保护”的何部长还是因此事受到相当大的冲击。在来势光汹汹的舆论、最高统帅的“雷霆震怒”及陈部长等老对手的“落井下石”三方面的夹攻下,“根深叶茂”的何部长虽堪堪保住的其军政部长的宝座,可其实际权力和潜势力却实实在在的缩水的好几圈。而程家骥和新二十军做为“受迫害者”,则成了这一事件名副其实的大赢家。雪片似的飞来的全球华人民众团体慰问电、汇款;如狂潮般涌向新二十军的有志报国的海内外热血青年;军委会为了安抚受了“委屈”的新二十军官兵,而给调拨给新二十军的武器装备、军用物资,及以补发军费为名发下来的十万大洋的“抚慰”金;毫无疑问,经此一役,新二十军和程家骥头上光环是愈发的光采照人了。新二十军的官兵们也被于这一件连一件的好事弄得薰薰然的,半点不夸张的说,那些天,新二十军的一个伙夫走到军营外面去,身上的那股子派头比别的部队的一个营长都足。在这众人皆醉时,只有精心策划了这一切的钱绅和批准执行了钱绅想出的这个绝户计的程家骥,对此事的利弊心如明镜。经这么一闹,固然日后不会有人再敢来管新二十军的武器、人员是不是合乎编制,也大大的增加了新二十军那本以高得吓人的知名度、美誉度,还使得洪门弟子的加入和“私自”向外购卖和筹措军用武器、物资这些本来不大见得光的事情得到了公开化、合法化。综上所述,可谓是一举四得。可付出的代价也不小,首先,为了求得司徒老的鼎力支持,到新二十军来参军报国的洪门弟子的名额已从两千人变成了三千人,编制也从可随意打散,变为以连为单位“实习”,而且这还只是第一批,一年后按双方的新协议将从美洲再来三千人,把原先这三千人中能在战场上活下的那些人换回去;其次,程家骥等人算是和以何部长为龙头的那个实力雄厚的派系结下了不解的怨仇,此后,对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是杀招,绝不会再有点到为止这种事情发生了。抛开以上两条,最让程家骥和钱绅担心的还是,经过此事后,新二十军这支劲旅和掌控它的高级军官们已无可避免的给最高当局留下了“交游广阔”、背景复杂、不好统御的不良印象,这在崇尚集权的中国可是一种仅次于背叛的“罪过”。当然程家骥和钱绅也相信,以最高当局的城府心胸还不至于狭隘短视到会把新二十军调来前线去故意打光的地步,可在这位已在中国“唯我独尊”了许多年的强人憋在心里的不痛快,一旦应景发作起来,绝不是势单力薄新二十军能消受得起的。抱着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程家骥和钱绅一边关注着因日军的援军几千、几千的源源而至,已呈停停打打之势的钦州战场,一面陆续迎来了一批批出身成分各异的新兵和军资装备。转眼间时光如梭,眼看着这个因多事多喜多忧而显得异常繁忙的农历五月,已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尾声了。阳历六月底的一个午后时分,觉着自己都快成了一个批字画圈的机器人的程家骥,决意要在玉林城里走走看看散散心。带兵打仗久了,在后世时原本是个不折不扣的温吞水性子的程家骥,现下的作风已变得很是雷厉风行了。从临时起意到他在几个护卫的簇拥下大援大摆的走在玉林街头前后不到五分钟。可惜,程家骥的行动速度虽快,却奈何,某些制造事端的效率还是比他技高一筹。仅仅溜达了半条街,程家骥就三生有幸的亲眼看到了一副壮丽唯美的画卷,他麾下的几百各徒手新兵正大街上大大打出手了迫不得已,程家骥紧急调来了荷枪实弹的军部特务营方才平息了骚乱,不过当一切回归于平静时,这条玉林最繁华的大街也摇身一变成了个“破衣褴衫的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