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山上,紫竹林中。远远的传来梵音阵阵,仿佛要洗尽天下苦难。两位俊俏少年迎面走来,一身白衣似雪,竟似不染风尘。“萧大人,前面便是圆通宝殿了,这侧面的迷楼,却是当年隋炀帝的行宫。”翁大立呵呵笑着回过身来,向走在后面的萧墨轩招呼道。萧墨轩颌首回应,又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宁苏儿。明清时期大家的小姐素有缠足的习俗,却不知道为何宁苏儿倒仍留着一双天足,兴许是爹娘溺爱,不忍让她受这份罪吧。观音像下,长明灯前,萧墨轩和宁苏儿长身拜下,口中默默祷告。“表哥求的是啥?”等出得殿外,宁苏儿回过眼来,偷看了萧墨轩一眼,唇角里,似藏着少女的秘密。“当然是求平安。”萧墨轩俯首整了下下襟。“哦。”苏儿似乎略有些失望的回过头去。“苏儿在想什么?”萧墨轩见宁苏儿想的有些入神。“我在想啊。”宁苏儿有些调皮的抬起眼来,“我那一船景泰兰运去了杭州,可有在扬州好卖,若是滞销,又该怎么寻你的事儿。”“呵呵,这点倒是不用担心。杭州的拱震渡是京杭大运河最南边的码头,泉州和杭州本地的商人多有在那守侯着的,即使本地的商人不要,也会被贩到泉州,再运到西洋去。”萧墨轩似乎对这点倒是丝毫不担心,“那些器具运到了西洋,每件可都是难得的珍品。”“表哥不做商人,倒做了官,倒是可惜呢。”宁苏儿没想到萧墨轩对商业上的东西也会这么了解,不禁钦佩的看了萧墨轩一眼。正说话间,只见一个公差从山下跑了上来,走到郑必昌身边停了下来。似乎想说什么,可望了望四周的人,却又没开口。“失陪一会。”郑必昌知道来人肯定有要事禀报,向着罗龙文和萧墨轩拱了拱手,带着刚来的公差向殿后转去。“大人,乱了。”公差抹了把头上的汗,欠身向郑必昌报道。“哪里乱了?”郑必昌心里一惊。“杭州附近的几个县全都乱了,还有一帮子百姓冲到了巡抚衙门前,吵着要粮。”公差低着头,不敢去看郑必昌的眼睛。“我不是已经叫何大人派人下去征粮了吗?难道那些大户真的敢和官差对着干?”郑必昌的眉头锁成了川字。“何大人是派人下去了,可那些大户家里大多也遭了灾,确实存粮不多,存粮多的几家又碰不得。城里的那些米行也早就被买空了,外省来的那些粮船听说官府要强行征粮,连河口都不进,都停在太湖里头不靠岸。灾民人数又太多,从前天晚上开始,各县的粥棚就陆续断了火。”官差继续说道。“回去和何大人说,那些个闹事的百姓里,先拣几个领头的抓起来再说。”郑必昌咬了咬牙。“抓了,可刚抓了又被放了。”官差吞吞吐吐的说道。“是谁这么大胆子?”郑必昌有几分恼怒,脸色也愈加的难看起来。“是谭大人,他说这些不是刁民,只是受灾的百姓,等何大人刚一走,他就把人给放了。”官差回道。“谭纶,他怎么也搅和进来了?”郑必昌吸了口气,又长长呼出,“他虽然兼着按察副使,可毕竟主要是巡视海道,帮着胡宗宪剿倭,难道……是胡宗宪的意思?”“这些小的就不明白了。”官差抬起眼来,讨好似的朝着郑必昌一笑。“没叫你明白。”郑必昌狠狠的回瞪了他一眼。“是。”官差连忙又低下头去。“没用的废物。”郑必昌一拳砸在山墙上,却把自己疼的龇牙咧嘴。“是。”官差仍只是低着头。“不是说你。”郑必昌回声又骂。“老翁。”乘着萧墨轩和宁苏儿走在前面,郑必昌对翁大立小声唤道。“嗯?”翁大立放慢了脚步,靠得离郑必昌近些。“从你苏州府给浙江调四万石粮食可好?”郑必昌咽了下口水。“四万石?”翁大立顿时吃了一惊,“我们南直隶也遭了灾。”“那……那两万石。”郑必昌伸出两根手指头,“你们南直隶的存粮怎么也要比我们浙江宽裕。”“赈灾的粮不就在河上,为何要问我们南直隶借?”翁大立心里泛起一阵狐疑。翁大立身为一省首尊,对于京城里的风向也是颇多关注。他这次会到扬州来,除了和罗龙文颇有交情外,也是因为听说那萧墨轩是裕王爷身边的红人。又听说郑必昌都来了,自然也不甘落于人后。到了扬州以后,郑必昌一路怂恿款待,他也照做了。可眼下郑必昌要借粮,他便犯了疑。“若出了什么事儿,严阁老那自然会给你个交代,你怕什么?”郑必昌急得直跺脚。“严阁老?”翁大立心里又是一动,怎么连严阁老他们都掺和进来了。不对,这事儿不对。翁大立心里一沉。平日里朝廷赈灾,历来只有一个赈灾使,从来没听说过会再派个副使。而且一个赈灾使是严阁老的人,一个副使是裕王的人。难道,京城里……这浙江……“行,我尽力帮你凑。”翁大立定了定神,决定先稳住郑必昌再说。杭州,按察使司。“谭大人,这臬司衙门里也有你的位子。你放人我不反对,我只想问你,是谁叫你放的。”浙江布政使何贸才双手按在桌上,冷哼一声。“臬司衙门抓人自然是常责,可抓了人也得判个是非,在下已经查验过了,那几位确实都是受灾的百姓,放了也是常理。”谭纶似乎早就料到何贸才会来找自己问话,“这,还要有人来教在下吗?”“哼。”何贸才被谭纶顶了下,顿时有些语塞。“在下倒想问问郑大人和何大人,为何把灾民的粮给断了。”谭纶见何贸才不说话,自个倒开起口来。“你也不自个看看,这官仓里还有粮不?”何贸才被谭纶这么一问,顿时急了起来。“水灾前在下也看过官仓的帐册,上面写着还有存粮十七万石,足够用上一个月,怎么才赈了二十天就说没了粮?”谭纶不依不饶。“谭大人,这个问题你为什么早不问,晚不问,偏偏等到钦差要来的时候才问?”何贸才冷笑一声。“早些时候灾民并没有断粮,我何必要问?”谭纶也是冷笑一声,“何大人刚才又提到钦差,言下之意,倒是罗大人让我问的了?”“我没说是罗大人。”何茂才立刻跳了起来,头上的帽带也歪到了一边。“这次的赈灾使不就是罗大人吗?”谭纶端起茶杯不急不忙的喝了一口。“你……”何贸才一边理着披在身上的帽带一边问道,“是不是胡宗宪他叫你回来的?”“在下从台州回来的时候胡部堂已经去了宁波,听藩台的意思,倒似我不该回杭州?”谭纶微微一笑,“况且,臬司衙门的事儿似乎不归着布政司管吧。”“行,那我就不管,你就去叫胡宗宪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吧。”何茂才气呼呼的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