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自古以来便是七山二水一分田。好在虽然田地较少,可居住在这里的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虽然辛苦,倒也可以弄个糊口。而义乌这一带,相对其他各府县,田地更是稀少,百姓生活更是艰难。兴许是天可怜人,到了嘉靖年间,居然在这块地方上陆陆续续发现了大量的铁矿和铜矿。于是义乌的百姓们纷纷把手里的锄头和纺锤丢下,拿起了矿锄,建起了矿山。接下来的事儿,大家都能想到,义乌人发达了,源源不断采出的矿石,换成了粮食,丝绸和瓷器,义乌人再也不用为生计奔波了。对于义乌人的意外致富,旁边的穷弟兄,永康,一直格外眼红。可是矿石大多在人家的地盘上,你能怎的?永康人只能咽了咽口水,继续回家啃自己的窝窝头。可是世事难料,浙江今年偏偏遇上了百年难遇的大水。官府虽然发了赈灾粮,可是那只能管吃,不能管住。修房子,办家什,都得要钱。于是永康人厚着脸皮去找义乌人,要求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拉兄弟一把。很不幸,义乌人断然拒绝了永康人的要求。失望中的永康人,横下一条心。反正贱命一条,不如拼上一把。大明嘉靖四十年,六月十四。数千永康县民携带农具,矿锄,直向义乌奔来。义乌人得到消息之后,也聚集了数千人前往拦截。双方在义乌城外的八宝山相遇,一边要求共产主义,一边要搞私有化,意识形态分歧严重,于是二话不说,便干了起来。接下来的几天里,双方不但没有停手的意思,反而越聚越多。等到谭纶接到消息的时候,双方人数已经达到了恐怖的三万人之多。一路马不停蹄,连夜赶到义乌的萧墨轩和戚继光,面对漫山遍野,状如蚁群的百姓,也是目瞪口呆。山坡上,一位仁兄脑门上重重的挨了一锄头,骨碌骨碌的滚了下来,被人扶起来以后,不顾满身的鲜血,依旧抓着铁铲要往上冲。山坡下,一位老哥只剩下了半口气,却仍对着身边的儿子破口大骂,怒其缩于人后。戚继光驰骋疆场十余载,见识过北关鞑靼铁骑的动如风雷,见识过南疆倭国流寇的嗜血暴戾,但是此时面对这一帮暴走的百姓,却也是不禁感到脊背骨一阵阵发寒。“快,把他们隔开。”戚继光挥舞着马鞭,对着手执大盾的士兵们一阵催促。士兵们接到命令,立刻撑起大盾牌,朝着人群里面挤了进去。奈何此时双方已经杀红了眼,即使被隔了开来,也冲突着,推搡着,想要再挤了过去。“乡亲们,停停手吧。”义乌县令黄季衡,永康县令赵法常,正站在人群边上,见戚继光领着大军来到,便由衙役护着,挤了过来。一边走着,一边声嘶力竭的叫喊着,但是叫出的声音很快便湮没在一片片怒吼声中。“下官义乌县令黄季衡,永康县令赵法常,参见戚将军。”等黄季衡和赵法常挤到戚继光和萧墨轩面前时,已是脸色苍白,冷汗披肩。“这位是朝廷派来的监察御使萧大人。”戚继光平掌对着萧墨轩。“哦,参见萧大人,让大人见笑了。”黄季衡和赵法常听说萧墨轩是监察御使,脸上的血色又少了几分。“这回的械斗因何而起?”萧墨轩望着漫山遍野的乡民,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这……都怪下官管教不严,此事却是因为争采矿藏而起。”赵法常有些尴尬的低下头来,毕竟是永康的县民跑到人家义乌地界上来了,只凭这一条,自己就要多担些过失。“这么多乡民,赵县令能阻止得了倒是怪了。”萧墨轩讪笑一声。黄季衡和赵法常听了这话,也都是脸色一缓。“只是,这矿藏开采一事,不知为何引得如此多人前来,难道我朝开矿一事,不归官管,只由民间自由采掘?”萧墨轩有些诧异的对黄季衡和赵法常问道。黄季衡和赵法常又听这么一问,刚略缓下来的脸色,顿时又紧了起来。其实萧墨轩问这话,倒真的是不知情,可在黄季衡和赵法常听起来,却像是在质问了。原来,大明朝对矿石开采不但并非毫无限制,而是限制极严。在所有矿藏中,也只有铁矿准许民间采掘,对于规模也有限制。凡是违律者,轻者杖责,重者发边充军,即使是州县的里官员,也要受牵连。“回……回大人的话,大人有所不知,此地民风极为彪悍。”义乌县令黄季衡战战兢兢的回道,“这民间盗采一事,下官一直也颇多干预,只是派去的衙役和公差往往被殴打至伤。下官也向省里和州府报过几次,可是一来盗采的乡民太多,法不治众;二来这盗采一事也够不上什么忤逆之类的大罪,省里和州府的上官也是无法。”“哦。”萧墨轩听了黄季衡这一番话,不知怎得,脸上居然露出丝笑来。黄季衡和赵法常见萧墨轩不怒反笑,不知是祸是福,心底隐隐透出几分凉意。“戚将军不是一直在为士卒一事烦恼吗?”萧墨轩回过头来,对着戚继光说道,“若是戚将军的士卒都如这里的乡民一般彪悍……”这时,义乌和永康的乡民虽然已经被士兵隔离开来,但是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着不了面,就从地上拣起了石头,纷纷向对面掷去。间或掷偏了的石头,落在士兵们所执的牛皮木盾上,发出“砰砰”的声音。“唔……”戚继光从场面上收回目光,“萧大人的意思莫非是,在这两个地方上选兵?”“不错,戚将军以为如何?”萧墨轩勒马向后退了几步,以免被流石所伤。“其实适才末将也有如此想法。”戚继光微微一笑,“萧大人和在下,倒是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