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虽然饭桌上的菜式也算得丰富,萧天驭却仍是一副味如嚼蜡的模样。“爹爹难道是心疼那半年的俸禄不成?”萧墨轩呵呵笑着,对萧天驭说道。其实,若论起来,萧天驭半年的俸禄也不过折合现银几百两而已,这迎来送往里的任何一笔,都可以补上。“你看这孩子,怎生拿你爹说笑。”萧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儿子,却又嗔怪一声。手里一双筷子动了几下,帮萧天驭夹过一块烧得通红的肘子,“应房,你确实也该多吃些才是,平日里也不爱用补品的。”“哎。”萧天驭勉强笑了几下,又望了一眼儿子。“咱家轩儿你且莫要烦他。”萧夫人见丈夫望着儿子,咯咯笑了两声,“疼他的人可多着呢,一会到了晚上,又该有人送煲汤过去了。”呃……萧墨轩顿时被娘亲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每天晚上,自己那两个妹妹都合着小香兰炖上一锅汤给自己送去,不是燕窝,就是人参的,不吃又怕拂了她们的好意。只是,没想到娘亲也知道了这事儿。“萧墨轩接旨。”一顿饭还没吃完,只听见大门口一阵人马响动的声音。萧家上上下下,除了那父子两个,顿时又是一阵慌乱,幸亏萧福还算镇静,连忙安排着摆开了香案。萧天驭虽然没有慌乱,可是心里也不禁“咯噔“响了一下:难道是于深济受不住刑,说出了什么?可那也该来找自己才对啊,怎生是找儿子的。转头看看儿子,却见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又不禁感慨了一下。香案还没摆好,便见冯保捧了一卷圣旨走了进来。见香案还没摆好,也不急着宣读,倒是朝着萧天驭和萧墨轩点头笑了几下。见冯保的表情竟似没有恶意,萧天驭才放下了心,先立到了一边,把儿子让到了中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都察院御史,裕王府正字萧墨轩,忠心一片,朕深感之。特加封正六品礼部主事,兼正六品裕王府右中允,望尔勤勉之。”冯保拉着长音,一口气把圣旨读完。“萧大人,皇上还召您明个未时入宫。”冯保把手里的圣旨一收,向着萧墨轩捧了过去。“皇上……为何要加封与我?”萧墨轩脸上一副诧异的表情。“等明个萧大人进了宫,不就是知道了。”冯保嘿嘿一笑,抬起右袖略抖了几下,又对萧天驭拱了拱手,“眼下咱家既然来了,便也不急着回去,萧主事中午可是答应过咱家,一起吃一顿酒的。”“有,有。”萧天驭一边犯着糊涂,一边连连点头。自己这儿子偏又做了什么事?自个怎么啥也不知道。都察院,仓房。子时的更已经打过了好一会,整个都察院里,只剩下一片寂静。偶尔从仓房的墙角里传出一阵“唏唏唆唆”的响动,约莫是老鼠在跑动的声音。屋里一盏豆大的油灯,忽明忽暗的闪着。于深济艰难的挪了下身体,今个下午的时候,蒙欧阳必进“厚待”,挨了三十大板。上回在昌平县里挨的板子,伤却是还没好,下午这顿更是伤上加伤,眼下只是移动一分都抽心般的疼。竖起耳朵向四周听了一番,门边传来两阵均匀的鼾声,两个杂役已经靠在门边进入了梦乡。于深济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向屋顶望去,又低下头来,看了看脚边的矮柜。“这天下,并非只有你萧天驭一人知晓一个义字。”于深济嘴里默默念叨着,从腰间解下绳子,向梁间掷去,拉过两头,打成一个死节。“迂儒,该死,该。”于深济凄笑一声,把脖子向绳套里伸去,脚下接着一松,梁上的木柱和绳间,发出一阵“吱吱“的响动。紧接着,仓房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次日,欧阳必进刚刚走见都察院,便看见两个杂役爬了过来。“大人,大人”杂役的脸上,因为惊慌而显得有些扭曲,“那于深济……他死了。”“什么?死了?”欧阳必进心里也“砰”的一声炸了开来,“怎么死的?”“昨个夜里,上吊自尽的。”杂役一边看着欧阳必进的脸色,一边畏畏缩缩的回道。“唉……”出乎两个杂役的预料,欧阳必进没有立刻发作起来,而是颓然的微微闭上了眼,长叹一口气,“萧天驭啊萧天驭,你的命,怎么大。”“拖出去埋了吧,别留在都察院里,晦气。”欧阳必进无力的挥了挥手。“那皇上那怎么交代?”旁边跟着的一位御史不禁问道。“就说那于深济自知罪大,畏罪自杀。”欧阳必进也不再回头,只是拖着脚步向公房内走去。紫禁城,永寿宫。虽然四门八窗紧闭,但是由于殿内四处都放置了大块的冰格,所以倒并不显得炎热。严嵩和徐阶二人,在嘉靖面前正襟而坐。“严卿上的折子,朕已经看过了。”嘉靖的心情显得格外的好,“便依你所奏,苏州、松江、杭州,嘉兴和另外几个受灾的府,今年秋季的赋税,就免了吧。七府今年所得的例赎罚银,也俱留充赈,与民修补。”“皇上隆恩,定叫江南百姓知晓。”严嵩和徐阶似乎没想到嘉靖会答应的如此爽快,心里也是一阵惊喜,立刻长身拜下。“万岁爷,萧大人已经到了。”正说话间,黄锦走进来禀报,“是否让他在殿外候着?”“不用了,议的也都是些公事儿上的明帐,他来了,兴许还能帮着听听。”嘉靖微微扬了下头。“是。”黄锦应了一声,走到门边,对着几个小太监轻语了几句,又回身站到了嘉靖身边。萧大人,是哪个萧大人?严嵩把这番话听在耳里,心里不禁动了一下。等到看见一边的小太监又搬来一个凳子,放在一边的时候,他心里更是略微颤抖了一下。“臣萧墨轩,参见吾皇万岁。”寝殿门外,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声音。“萧卿且在这儿先坐着,朕稍后有话问你。”嘉靖微笑着朝着萧墨轩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坐下。严嵩又一次被震惊了,在皇上身边伺候了二十年,曾几何时见过皇上对一位臣子如此和悦的笑过,即使是在议事的时候,居然也不避讳。“你们且接着说。”嘉靖回过头来,又看着严嵩和徐阶。“启奏皇上。”徐阶见嘉靖果然没有避讳萧墨轩的意思,又起身拜道,“三十九年的时候,因为太仓里的亏空,曾经把河南和湖广两省里,八个州府的赋税预征到了今年。请问皇上,今年这八个州府的秋税,是否也应该免了?”“这……”嘉靖不禁略皱了下眉头,“若是把这八个府的秋税也免了,那今年太仓里的银粮,可够得用?”“兴许够罢。”徐阶不紧不慢的答道。“兴许?”嘉靖的脸上不禁浮起一层愠色,“朕把这么大一个朝廷交给你们去打理,怎可用一个‘兴许’来说话。”“臣知罪。”徐阶见嘉靖心里生了不悦,连忙伏下身去。“严嵩。”嘉靖又把目光投向了严嵩,“内阁是你当着家,这个帐,你可算得清楚?”“回皇上的话。”严嵩略想了一下回道,“太仓里的粮食,眼下倒还算是够。只是银钱这边,即便是徐大人说的那几个州府的税银不免,怕也是不够。”“加上今年,已是连续三年亏空了。”嘉靖微叹一口气,略闭上了眼,“你们可算过,这些银子都花在了哪?又有哪里能少用些。”“朝廷和各地藩王的例银,京里大小官员的俸禄,南边和北边的军饷和军用,还有几个受灾省份的赈灾,这些都是免不掉的。”严嵩说到这里,略顿了一下,却又继续开口说道,“还有皇上修的两座仙观,去年和今年也各花去了白银二十多万两。”“这算来算去的,怎生又算到了皇上头上?”嘉靖还没有说话,一边的黄锦倒是先开了口。“让他继续说。”嘉靖左手一扬,止住了黄锦。“粮物暂且不提,只银钱这边,今年内阁和户部年初的预算是白银一百五十万二两三千,可眼下才到了八月份,便用去了一百二十万两。原本预算的太仓入税有一百七十万两,可没想到江南一场大水,今年的岁入,怕是只有一百三十万两。”严嵩低着头,小声回道。“唔……”嘉靖长出一口气,眉头紧锁。“臣等无能,不能为皇上分忧。”严嵩和徐阶一起又跪下身来。“启奏皇上,臣倒是有一策,不知可否。”一直坐在一边的萧墨轩,忽然也跪下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