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盖亭亭,致聚天下,日中,午时……”紫禁城,永寿宫。“万岁爷,该到进午膳的时候了。”黄锦弯着腰,转进门去,对嘉靖帝小声的招呼道。“都已经到了午时了?”嘉靖听见黄锦说话,这才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奏折。“万岁爷操劳国事,真个已经是废寝忘食了,竟连刚才的时报都没听见。”黄锦扶着嘉靖站起身来,便欲往侧殿走去。“今个中午都备了些什么?”嘉靖刚要抬脚,却又停了下来。“回万岁爷的话。”黄锦略欠了下身,“奴婢们都记着万岁爷的吩咐,只往一个俭字上去做,今个中午备的依旧是四菜二汤;菜是胡椒醋鲜虾、糊辣醋腰子,燌羊头蹄、五味蒸鸡,汤是蒜醋白血汤和丝鹅粉汤。”“又是这些油腻的东西。”嘉靖摇了摇头,忽然折回身去,又坐到了莲台上。“万岁爷……”黄锦不知道嘉靖为何会突然折回身去,顿时心里一惊,“万岁爷……时候长了,膳食的味道,怕是就要变了。”“朕不想吃。”嘉靖猛得眉头一皱,气呼呼的低吼一声。“万岁爷……万岁爷……老奴立刻……立刻就去把御膳房的那帮人训上一通。”黄锦以为嘉靖帝对备下的膳食不满,连忙惶恐的跪倒在地上。“不干他们事儿。”嘉靖右臂抬起,袖子在空中挥了一下。“万岁爷有什么吩咐,老奴立刻去做。”黄锦的额头撞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声。“去,去叫御膳房做碗榆钱粥送来。”嘉靖帝略想一会,抬头对黄锦说道。“是是是,老奴立刻吩咐下去。”黄锦立刻爬起身来,向殿外退去。做好的御膳,自然不能浪费,按照宫里的规矩,皇上没吩咐下来送到哪个殿去,便由着万寿宫的小太监和宫女们分了。御膳房里,榆钱之类的野菜,粗粮也是常备着的。接到吩咐,厨子们立刻诚惶诚恐的忙活起来。不一会,一大碗榆钱粥便做好送到了永寿宫。“唉……”嘉靖从黄锦手里接过汤匙,略盛了一口,放进嘴里。“黄伴。”等这一口榆钱粥咽了下去,嘉靖抬起头来,看着黄锦说道,“这些榆钱粥,粥之类的,虽不值钱,也不可口,却是遵着太祖皇帝立下的祖制传下来的。你可知道,这是为何?”“哦,这个哪里敢忘。”黄锦一边拿着棉巾递给嘉靖,一边欠身回道,“太祖爷的意思,是叫世世代代别忘了民间疾苦。”“嗯。”嘉靖听了黄锦的回答,满意的点了点头,“上天虽然把九州万方都交给了我朱家,可太祖皇帝却是自贫家而出,若是我朱家的子子孙孙得了富贵便忘了本,天弃之。”“万岁爷能这般想,真是万民的福气。”黄锦抿了下嘴唇,又欠了欠身。“严嵩的辞呈,你可看过了?”嘉靖又舀起一汤匙榆钱粥,放进嘴里。“送到司礼监的时候,略看过些。”黄锦拱手直立在嘉靖身后。“你说朕是准,还是不准。”嘉靖低着头,继续舀着榆钱粥。“严阁老乃国之栋梁。”黄锦脸上的肌肉,微微跳了一下,“而且这些内阁的事儿,万岁爷也不该问老奴。”“他们这是在逼朕啊。”嘉靖停下手里的汤匙,鼻翼微微抽*动了一下,身体也跟着一抖。“万岁爷……”黄锦有些慌乱的扶住嘉靖帝。“太仓连续三年亏空,两淮盐税连年锐减。”嘉靖咬紧着牙关,一个字,一个字的从齿缝里蹦了出来,“我大明朝的赋税,银子,都去了哪?”“万岁爷,老奴觉得可以以林润的奏折做个引子。”黄锦屈身说道,“上上下下,彻查一番。”“查,还用查吗?”嘉靖闷哼一声,“林润的奏疏上写的清清楚楚,两淮盐场的产盐增了一成,赋税却少了五成。除了盐场,还有各处的铁矿,工铺,丝绸作坊,到底藏了多少。朕修几座道观便说没钱,他们置房,买地,买女人便就有了银子。”“成祖皇帝修紫禁城的时候,便也没这般难。”嘉靖手里的汤匙猛得丢到了碗里,发出一声脆响。“老奴立刻便吩咐东厂,去将懋卿擒回京师,交由皇上亲自审问。”黄锦连忙伏身拜下。“拿了懋卿,眼下太仓里的亏空谁来补?”嘉靖却是不置可否。“皇上再委派一位官员代替懋卿便是。”黄锦抬头回道,“若是皇上不放心,便派萧墨轩去。”萧墨轩?”嘉靖冷笑一声,“他不行。”“那便从户部调几位主事过去,再合着东厂的番子。”黄锦心里暗暗有些诧异。“谁也不行。”嘉靖缓缓摇了摇头,“便是派你去,也不行。”“盐场井矿,都是他们的人,只有他们的人去,才能收得上来。”嘉靖见黄锦不再说话,继续说道,“其他的人去,能瞒便就瞒了。”“唉……”听嘉靖帝这般说出话来,黄锦也不禁低头微叹一口气。“拟旨。”嘉靖又想了半晌,站起身来。“南京都察院御史林润,撰言诽谤上官,着锦衣卫南镇抚司接旨后立刻拿下,槛送京师。”嘉靖的脸色,雾蒙蒙的。“朕合着我大明朝万兆的子民,用着一半银子。”嘉靖念完旨后,愤愤的握了握拳头,“另一半,全归了他们。”裕王府,书房。“王爷,萧大人。”李芳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奔了进来,“果然不出萧大人所料,皇上已经下旨,命锦衣卫南镇抚司即刻拿办林润。”“哦。”裕王有些惊愕的抬起头来,“消息可是可靠?”“是冯公公从司礼监传出来的消息,该是可靠。”李芳连忙回道。“从南京到北京,如果走陆路,当要十到十五日。”裕王转过头来,看着萧墨轩,“这十来天里,子谦可能拿出一个主意来?”“林润救不得。”萧墨轩微皱着眉头,缓缓摇了摇头。“可是适才子谦也说过,林润绝对不能获了罪。”裕王顿时有些不解。“王爷。”萧墨轩对着裕王略一拱手,“若是说林润没罪,岂不就是说懋卿和严嵩,严世蕃有罪。所以在懋卿回京之前,林润都救不得。”“那可如何是好?”裕王长叹一口气,右手紧紧的握住了手边的紫檀椅把。“在下在浙江的时候。”萧墨轩又略一想,继续说道,“曾经和徐文长先生共守台州,其间也听徐先生说过不少破敌之策。”“说,继续说。”裕王朝着萧墨轩扬了扬手,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萧墨轩的嘴唇。“徐先生曾经说过,若遇困局难破,纠缠不清之时,惟有一‘拖’字。”萧墨轩抬起左手,托住下巴,“等拖到了局势有变,再一鼓破之。”“拖?”裕王讪笑一声,“这算什么法子。”“王爷错了。”萧墨轩也是微微摇头这‘拖’和‘拖’之间,也是大有不同。”“哦。”裕王见萧墨轩并不十分慌乱,心里也定了一些,“本王愿闻其详。”“这若拖的太松,林润便就定了罪,严党便长了气势。”萧墨轩继续说道,“若是拖的太紧,他们便又会舍命相搏,到时候,损得还是我大明朝的元气。”裕王一边听的萧墨轩说话,一边反复想着,倒也觉得颇有道理。“可是林润所戴的罪名,并不需要仔细收集证据,只要凭着那一张奏折,便可定了罪。”裕王不无焦虑的说道。“嗯。”萧墨轩点了点头,“关键便是在如何个拖法上,须得有些周折。”“王爷,萧大人。”李芳站在一边听了半晌,忽得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嗯?”裕王和萧墨轩立刻把目光一起投向了李芳。“适才老奴只急着要说林润的事儿,却忘了冯公公还说了另外一桩事儿。”李芳定神回道。“什么事儿?”裕王和萧墨轩急切的问道。“冯公公派来的人说。”李芳把声音压的略低一些,“今个严嵩还分别上了一份辞呈和密奏。”“辞呈?”裕王微微吸了口气,“严嵩他这分明是在逼着父皇。”“冯公公可说了,那道密奏里说了些什么?”萧墨轩却似乎对那道密奏更感兴趣。“那道密奏是用火漆封了,上面还上了内阁的印鉴。”李芳摇了摇头,“到了司礼监便直接呈给皇上了,便是黄公公,也没看见。”“如果他们只是想对着林润。”萧墨轩眯着眼睛,嘴里默默念叨着,“仅是严嵩一个辞呈,便也够了。”“为何还会再上一份密奏?”萧墨轩把眉头挤成了一个川字。“子谦?”裕王见萧墨轩在那里嘀咕着,嘴巴里不知道在说着些什么,不禁好奇的望着。“这份密奏,大有文章啊,王爷。”萧墨轩仍然像是在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