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四十年,九月二十六日。宁夏府(今银川市,明时属陕西。),金秋九月,田里的麦子一波接一波的翻着金浪,一看便是有了好收成。各村的百姓,也收拾好了农具,纷纷涌向田边,开始了收割。宁夏城的城墙上,几名哨兵杵矛远望,见四野一片繁忙,脸上也不禁满是惬意。“开春的时候遭了大旱,眼下有个好秋收,等入了冬,大伙都可以过个好年。”宁夏卫的一名老兵,在城墙上敲着烟杆,额头上的眉眼,全都舒展了开来。自个家里那几亩田,想都也是收成会不错。“哎……要下雨了?”正在巴望着,忽然感觉天慢慢的暗了下来。老兵抬起头来,向着天上看去。只见适才还白日朗朗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积起了云,而且越积越多,渐渐得已经遮蔽住了太阳。“又没起风,哪里来的云?”城楼上的士兵,一个个好奇的抬头望着。“咔……”一道闪电,劈开了云层,直向地上插去。城墙附近的树林里,一片片飞鸟惊起,纷纷向四处逃去,远远看去,也像是一片飘动的乌云。“要下雨了,快来领蓑衣。”宁夏卫的一名吏目,从岗楼上伸出了脑袋,对着城楼上的士兵们喊道。“哎,来了。”老兵应了一声,把烟杆插进腰里,就要向着岗楼的方向跑去。“吱……”过。声音尖细尖细的,象是一支响箭掠过一般。老兵连忙停下脚步,站稳了身子,有些惊慌的向四处看着。再往天上看时,只见刚才还黑压压的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了变化,说红不红,说紫不紫的样子。尤其是南边和西边的天空上,火红火红的,像是哪里失了火一般。老兵的心里,顿时闪过一丝不祥的兆头,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是心里却莫名其妙的慌张起来,像是觉得随时会有人从身后扑过来把自个抓走一般。“咔……咔……咔……”几乎是在转眼之间,宁夏城的上空突然同时出现了十数道闪电。一时之间,整个天空电光闪闪,惊雷震荡。“呜……呜……”刚想再抬脚,却又忽得感到脚下微微一震,紧跟着一阵低沉的轰鸣,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只在耳边不断回响,像是数千支号角同时吹起。风,也刮了起来,卷起了地上的砂石,扑头盖脸的向着城墙吹了过来,让人睁不开眼睛。“不好,像是要地震。”老兵立刻想起了从前从老人们那里听来的传说,心里顿时一惊,不禁大声叫喊出来。与此同时,城墙下的水井,也像沸腾了一般的翻涌出来,带着一股浓烈的硫磺味。城里城外的家畜,像是约好了一般,突然发起狂来。大街上,小路上,到处是四处乱奔的猫、狗、猪、牛。“地震,地震了。”老兵一阵头皮发麻,立刻扔下手里的长矛,一边叫着,一边撒开腿向着城墙下边跑了过去。城墙上的其他士兵,也感觉到了异常,听见老兵的喊声,顿时一个个也大惊失色,跟着向城墙下跑去。就在士兵们从城墙上奔下,脚刚踏到地面上的那一刻。整个大地,开始颤抖起来。“地震啦……”一阵阵凄叫,在城里城外回荡起来,伴随着叫喊声的,是一片片瓦片和梁木坠落地上的响声。老兵疯了一般的向着空地跑去,却又一个踉跄,栽倒地上。抬头一看,身边就有一棵大树,立刻就势一滚,紧紧的抱住了身边的大树。“轰……轰……”一阵阵轰鸣声,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在耳边不断的回响着。老兵死死的抱住了大树,只觉得自个和大树,都像在往一个无底的深渊里落。他感觉自己已经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些房屋的影子,可再看第二眼时,已是再看不见。“啊……”老兵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外边,他闭上了眼,十指紧紧扣住,像要死了一般的扯开嗓子,大声叫喊着。以宁夏,固原,庄浪三府为中心,半个陕北大地,像是被放到了筛子上边一样,不停的颤抖着。几乎在同一时间,整个陕西,乃至东至大同,南至成都,西至嘉关,北至塞外的一大片地区,人们都从脚下感觉到了这一阵异乎寻常的摇撼。西安和凉州的城楼,也在微微的颤动着,城楼上的柱子,发出“嘎嘎”的响声,像是要断裂开了一般。榆林、怀仁、靖远卫,屋瓦皆有声。北京,钦天监。钦天监里的监候官,突然听到身边传来“笃”的一声响动。抬眼看时,却见地动仪上,朝西的龙嘴里,落下了一颗圆珠。地珠坠落,难道是西边有地震了?监侯官心里顿时一紧,可是奏报抵达京城之前,也不敢声张,只是悄悄的先把珠子塞了回去,寻到了刘世廷,细说了一番。因为前任监正年高辞乡,刘世廷刚接了监正的位子,听说地珠坠落,却也是不敢怠慢,立刻派出人手,向西查访。访骑一路向西,只走到真定,便遇上了从陕西来的八百里告急飞骑,宁夏,固原,庄浪三府果然地震了。二十七日凌晨,丑时,灾情报入永寿宫。四盏铜鹤灯上,点着数十支蜡烛,把寝殿里照得犹如白昼一般。蜡烛燃烧所产生的烟脂味,充斥着整个殿内,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宁夏、固原、庄浪等处震。山崩河决,城垣墩台倒塌,宁夏城地裂涌出黑黄沙水,长城亦数处裂丈余。固原压死诸苑监牧军千余户,牧马五百余匹。广武寺庙倾颓,佛像损坏,城池馆舍倒者十之八九,压死人口无算。红寺堡城亦坏,养正书院、清宁观、鸣沙安庆寺皆倒塌,永寿塔颓其半。各处卫所、游击署亦漏不可居。”嘉靖帝闷坐在躺椅上,支起右肘撑起了脑袋,黄锦则在一边捧着灾报,小心的念着。“够了,不用念了。”嘉靖长叹一声,左袖挥动,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万岁爷,须得赶快下旨赈灾才是。”黄锦合上奏报,小声回道。“拿什么赈?叫谁去赈?”嘉靖帝有些不耐烦的站起身来,“是叫朕去,还是叫你去?”“老奴立刻去宣几位内阁大臣过来。”黄锦看着嘉靖帝,微微欠了欠身。“唔……”嘉靖摇了一下略有些酸楚的脖子,双手背到身后,来回走了几步,又把脸转向了黄锦,“去吧,叫他们都来。”“哎。”黄锦应着声,就要退了出去。“叫他们来了以后,你便先去歇着,不用等朕了,叫孟冲来伺候着就行。”嘉靖又接着说道。“万岁爷,老奴不累。”黄锦连忙答道。“年纪不小了,听说你夜里也常睡不安生,该是保重些了。”嘉靖朝着黄锦微微一笑,“朕明个早上可以多睡一会,你不行,那么多事儿,都要你忙着。”“万岁爷体谅老奴。”黄锦的喉咙里微微响了一下,似乎咽了些什么东西下去,“老奴从命就是。”“去吧。”嘉靖冲着黄锦挥了下袖子,又坐回到躺椅上,眯上了眼睛。丑时末的北京城,秋凉如水。打开西安门传出的轰鸣声,直在寂静的夜色里传出老远。住得离城门近些的人家,纷纷开始猜测是不是朝廷里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儿。严嵩、徐阶、袁炜等人接到召令,丝毫不敢怠慢,略收拾一下,纷纷赶了过来。严讷其时正在值房值夜,却是比他们更早到了一步。等进了永寿宫,看到了灾报,几人心里也都是不禁瞠目结舌。“陕西和山西两省开春都遭了旱,眼下想是也拿不出什么银子来赈恤。”严嵩放下手里的折子,低头回道。“那就从太仓调,银子不够,朕就是把这座宫殿给拆了,也不能放着这么大的灾情不管,负了君父这个名号。”嘉靖一只右手,重重的拍在椅把的龙头上。“皇上爱民之心,天地可知,万民可知。”徐阶在一边接过话来,“不过好在眼下正是秋收时节,虽然遭了这场地震,可地里的麦谷却大多未损,只要命陕西的衙门和卫所组织百姓和士兵抢收,今年过冬的口粮,应该还是够的。”“不错。”严嵩也跟着点了点头,“有了粮,便有了一半的命,朝廷里的压力,便也少了大半,只要再从太仓里调一些银两,便是够了。”“嗯。”嘉靖听清了这一席话,心里也是略松了一些,“你们便先安排着,等过两天震灾的细报到了,立刻发出。”“是。”几位内阁大臣,齐声应道。“请问皇上,这回又派谁去赈灾是好?”严嵩并未立刻去安排,而是又开口问道。“这样的事儿,从来都是你们举荐。”嘉靖帝讪笑一声,“这回怎么问起朕来了,难道叫朕派黄锦去?派孟冲,陈洪去?还是叫朕自个去?”“皇上误会老臣的意思了。”严嵩连忙又欠身回道,“这回西北的地震,却是与之前的旱涝灾害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