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萧墨轩毕竟不是小孩子,适才进来时还没经宁景星这么一说,便留意起来。只见两人的眼眶,都是渗着几分红。“你却是听小孩子胡说。”苏儿抬起葱白的食指,抹了一下眼睛下边,“都说是扑粉的时候不小心扑进眼里去了。”“难道两个人,竟是一齐都把粉给扑到眼里去了?”萧墨轩淡淡的笑了一下,眼睛却是看着自己的义妹。两人见是瞒不住萧墨轩,只能互相对视一笑。“是杭儿想家了。”苏儿并不直接说出来,而是换了一个说法。“哦,那你呢?就陪着她哭了?”萧墨轩笑呵呵的说道。“哪呢,我且就不能想老家了。”苏儿娇嗲一声,背过身去。想家用的着哭的这么伤心吗?萧墨轩也不再多说,只是在心里自个说着。家?那什么是家呢?有最亲近的人的地方,便就是家。哭得眼睛都有些发红了,最可能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想她爹爹了。想到这里,萧墨轩又不禁抬头向着杭儿望去。她这般柔弱,这般念情,若是嫁入裕王府,隆庆帝又英年早夭,她可能再承受得住一次打击?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一旦嫁人,几乎便把夫君当成了天。可若是反对,无论在哪边都说不过去。总不能对着裕王说,您老不能给她一辈子幸福,您就饶了她吧。萧墨轩的心里,又一次揪了起来。“天地人和,至福恒昌,夜半。子时。新年到……”钟鼓楼上一声响亮的钟声,向着四周扩散开来。大明嘉靖四十一年的正月,终于如期而至。冲天的烟花,在紫禁城上空炸了开来.整座紫禁城上地天空.顿时宛如一片红霞。在京城里,自然是没有谁家敢比皇宫里做的架势更大,不是不能,而是不敢。但是一家家的烟花爆竹连成一片,也甚是壮观。京城里的百姓们,纷纷踮起了脚尖,向着紫禁城的方向望着。那是他们心里的“圣地”。璀璨的烟花,也映红了离紫禁城不远的严家大院。虽然年夜饭早已就散了,可依着旧例,众人还是各分散开来,或躲在堂中,或聚在厅中,守岁。东暖阁里。一只红玛瑙做成的酒壶,拿在严世蕃的手上。这只酒壶是前年朝鲜国进贡地时候送来的,去年春节前,嘉靖为了奖赏主持重修三大殿的严世蕃而特意赏赐给他的。严世蕃的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只同样是红玛瑙做成的酒杯,和那只酒壶却是一套的。眼下。红色的玛瑙杯里盛满了酒,更显得鲜红欲滴,仿佛是凝固的鲜血一般。“酒这东西,喝多了伤身。”严嵩在躺椅上略挪动了下身体,把眼睛转向严世蕃。“他们想叫我醉,我还偏不醉呢。”严世蕃哈哈一笑,又把一杯酒倾入喉中。“却是谁叫你醉了?都是你自个要醉。”严嵩讪笑一声,摇了摇头,又侧过了脸去。“醉就醉罢。”此时的严世蕃当真是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仍然哈哈地笑着把手指向了严鸿。严鹤和严鹄。“你们几个,来陪我喝酒。”严世蕃手里的酒杯,摇摇晃晃地,洒了一桌。三个儿子。看了看,爹爹,又望望祖父。却是谁也没动。“混帐东西,连你们也要反我不成?”严世蕃“咚”的一声,一拳砸在桌子上。“八十二喽。”躺椅上的严嵩,忽然微叹一声,“黄土,都快到喉咙口了。”“祖父,大过年的,切莫说这些话。”严鸿凑到了严嵩身边。“都老大不小喽,自个掂量掂量着吧。”严嵩竖起耳朵,像是在听着外面的鞭炮声。“早几年前这个时候,你们几个都在院子里头闹腾呢,哪能在这里坐得如此安生。”严嵩又抬起眼来,看了看三个孙子,才是会心的笑了出来,“现在都大了,倒显得静了。”“有福之人啊。”严嵩忽然抬起手来,拍了拍严鸿的胳膊,“你们爹爹像你们一般大的时候,还跟祖父住着茅屋呢。”“呵呵,都是享着祖父和爹爹庇护。”严鸿干脆把凳子移得离严嵩近些,坐了下来。“不过,有福,也得会受用。”严嵩像是在喃喃自语,“能享得了后福,才是真的福啊。”严嵩这一番话,严世蕃自然也听在了耳里,只是仍端着血红的酒杯,放在鼻前,似乎是若有所思。丰州滩,板升城里,也已是一片载歌载舞。农历地新止是属于大平原上的人们,也同样属于大草原。兴许是因为之前已经降下了瑞雪,所以今个的夜空,也是格外的明朗,一颗颗星星,像是镶嵌在夜幕里地宝石,散发着晶莹的光芒。—嘉靖皇帝的“法旨”,是在腊月二十三日经急递送抵板归化城地。诏封俺答为顺义法王,赐红蟒衣一袭;都把儿,黄台吉人授左右护法,位同都督同知,各赐红狮子衣一袭、彩币四表里;辛爱等十人,授法前领兵使,位同指挥同知。腊月二十三,便是一年中的“年火”,也就是传说中的“火神爷”上天向天帝复命的时候。在蒙古族的心里,火神是赐与人们幸福与财富的,所以这一天,便就成了仅次于春节的日子。大明朝也有腊月二十三送“灶王爷”上天的习俗。“灶王爷”和“火神爷”,到底是不是同一位神灵,谁也无法说的明白。但是在中原和南方,送“灶王爷”上天的习俗,倒确实是从元朝开始才流传开来的。只是草原上的牧民家里,大多都没有灶,顶多只是有个火塘,所以自然也不会去叫做“灶王爷”,若叫“塘王爷”似乎也太难听了些。嘉靖的“法旨”,在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里送到,自然是令众人格外的欣喜鼓舞。所以今年的新年,归化城里比起常年,也是更是多了几分喜气。每一个族人眼里,都仿佛看见了自家成群的牛羊变成了粮食,丝绸和茶叶。自己家里的亲人,也不用再年年冒着生命的危险入关,一去不知生死。此时,几乎家家的马尼宏杆子的东南面,都点起了一团团火红的篝火。火红的篝火边,体态窈窕的蒙族姑娘,扭动着腰肢,引得小伙子们一片呐喊。火堆上的烤肉,“呲呲”的冒着油泡,香味飘出老远。只是火堆前,又都用木棍立起了一只烤熟的羊头,上面的肉,大多已经被取食,而羊嘴,却被大大的张了开来。这也是蒙古族的一种习俗,传说除夕之夜,世无主事之神。阴鬼和饿神四出,筹集食物,而大张的熟羊头,可以吓走这些阴鬼和饿神,保佑一家人的平安。其实大抵的意思,也就和大明的百姓放烟花爆竹是一个道理。只是在热闹的程度上,要逊色了许多。俺答的金帐前,也立着一丛硕大的火堆,比丰州滩上的任何一堆都大。炽热的火光,只要在一丈以内,都能感觉到篝火所带来的温暖。“法王,已经是子时了。”赵景虚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相,又转过身来对俺答说道。因为俺答已经受了封,所以赵景虚便也改了口。草原上缺少计时的工具,由于长年随水草而居,也不大可能成天带着滴漏这些东西。自从赵景虚来了之后,只要天气尚好,他抬头看看天空,便可知道已经到了什么时辰。这桩本领,就已经是让俺答赞叹不已。“‘察干萨日’到了。”俺答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察干”即白色,“萨日”即月。他们认为白色是万物之母,象征着纯洁、吉祥。而“察干萨日”,则是农历正月的意思。“你们也该去休息了。”俺答对着身边的黄台吉和辛爱说道,“等天亮以后,黄台吉便要出发了。”“是。”黄台吉和辛爱各应了一声,就要转身离去。“明天早上别忘了点天灯。”俺答看着儿子们的背影,又不禁嘱咐了一句。“景虚道长再陪本王颂一遍经吧。”看着儿子们越走越远,俺答又转回头来,对着赵景虚说道。俺答近些日子来,整日听着赵景虚说一些长生之道,也已是神魂颠倒,修道的劲头,几乎直追嘉靖皇帝。“大善。”景虚自然不会推辞俺答这样的要求,略欠一下身,跟着俺答走进了金帐。大明嘉靖四十一年,正月初一。当北京城里的百官百姓,都忙着互相恭喜道贺的时候,丰州滩边的草原上,正有一支骑队整装待发。这支骑队,由数十名骑士组成,他们骑着挑选出来的最健壮的马匹,穿着族里能凑出的最整齐的盔甲,皑亮的银刀,在朝阳的映照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这便是由黄台吉带领,即将入京进贡的队伍。只是这一次进贡,不再是那种胡搅蛮缠般的勒索,而是真正以一个属国的名分,去向皇帝陛下致于最崇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