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吉适才听管家说老爷有请,便以为是要见严嵩,可迎了出来,顿时不由得一愣。他只知道有严嵩,却不知道有严世蕃,而面前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八十岁的老人家。“这位便是我家老爷,工部侍郎严大人,我家老太爷还在内阁里尚未归家。”严年也是个聪明人,一看黄台吉这模样,便知道了缘何,于是连忙在黄台吉身边小声的提醒着,免得严世蕃生了尴尬。“哦……严大人,呵呵。”黄台吉也立刻明白过来,笑了两声,连忙回礼。“我家爹爹尚未回来。”严世蕃倒也明白,黄台吉是冲着自家父亲来的,“便先由在下陪两位贵人稍坐一会吧。”“打搅,打搅。”黄台吉有些晦涩的应着声,虽然他学过汉话,可是这些礼仪,还是来之前由赵景虚教给自己的。“不知黄台吉将军驾临,可是有什么指教?”从根本上说,黄台吉还不能完全算是大明的官员,所以严世蕃对他的口气,也是与平常大不相同。“指教谈不上。”黄台吉拱了拱手,令人将带来的皮袋和二十张上好的毛毯献了上去。蒙古人做事向来直接,也没花工夫搞什么礼单什么的,只是直接抬上来。严世蕃微微瞥着眼睛,朝着袋子望了一眼,见里面都是一些角雕,玉器什么的,相比大明所产,工艺其实是简陋了些,但是也别具一番风味。倒是那二十张毛毯,触手之间,只觉温滑无比。毫无粗糙的感觉。“这些毯子,都是用羔羊的新毛所织,不成敬意。”黄台吉看见严世蕃的手在毛毯上停留了好一阵,心知他对这件礼物最是喜爱。用羔羊的新毛织成毛毯并不难,难就难在羔羊身上地绒毛极少,采集又很不容易,况且羊羔的体质较弱,若是采去羊毛,须得有人每日盯着看护才是,否则夜里便可能会冻着。一般牧民家里。没这么多人手,也不舍得冻着羔羊,所以羔羊绒毛即使是在草原上,也是一种非常稀罕的东西。严世蕃虽然不知道这东西得来十分困难,但是也能猜到,既然黄台吉送得出手,便就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哈哈,多谢,多谢。”严世蕃笑了两声,命管家严年将东西收起。“在草原上的时候。就听说过严家的盛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不管是生长在任何地方的人,奉承都可以作为一种手段,即使是在草原上长大的黄台吉也不例外。“哪里,哪里,顺义法王,才是草原上的英雄啊。”严世蕃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得意,“既然大家眼下都是同朝了,日后若有用得着我们严家地地方,定会鼎力相助。”又坐了一会。严嵩也是从内阁归来了。几人围坐在一起,又是免不了一阵相互奉承吹捧。“也是用晚膳的时候了。”严嵩看了看窗外,见已是金乌西落,桂华初悬.“黄台吉将军若是不嫌弃。便就在府中用饭吧。”“那……就不客气了。”在蒙古人的词典里,本来就没有客气这个词,况且黄台吉今个来的目的。也就是为了和严家多亲近些,若不是顾着汉人的礼仪,他早就迫不及待的点头叫叫好了。“东楼,你陪着两位将军去正厅稍坐,我去换身衣服,稍后就来。”严嵩适才刚进了门,便就来陪客,眼下还是穿着身官服。“是。”严世蕃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说了声请,便陪着黄台吉和兀慎打儿汉往正厅而去。“爰采矣?沫之东矣。云谁之思?美孟庸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几人正前后走着,忽然听到一边的侧花园里,传来一阵飘渺的歌声。歌声的音量虽然不大,可是仿佛是从云雾之中飘扬出来一般,又像是一粒粒雨珠从天而降.落在了玉盘之上,发出一阵阵“丁冬”地响声之后,四散开来。黄台吉的脚下地步伐,像是突然被钉住了一般,一时之间,居然忘记了礼仪,禁不住转头向花园里望去。虽然他不知道那女子唱的是什么,可是只这声音,听在耳里便犹如天籁一般。严世蕃自然知道花园里的人所唱的便是《诗经.桑中》,也知道唱歌之人到底是谁,他不禁微微皱了下眉头。此时月光尚淡,又丛灌木,黄台吉只能略微看见树丛后的一抹素影,却清模样。—失望的回过身来,却见严世蕃正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尴尬。“严家不愧是大明第一世家,信手拈来便是绝技。”黄台吉呵呵笑着,掩饰着自己脸上的神情。“呵呵,请,请。”严世蕃自然不会去和黄台吉深究,也笑几声,继续引着黄台吉向正厅而去。当天的饭菜,不可谓不丰盛。金黄色的烤鸭,冒着“呲呲”的热气;鹿茸片加上鱼翅、海参、干贝三种海味制成地鹿茸三珍,只闻上去便是鲜香浓郁;还有依着黄台吉的口味准备的宫廷奶)..着,倒过来还能做到纹丝不动、一滴不洒,比起黄台吉在草原上吃过的还要更盛一筹。可是不知为何,黄台吉把这些美味吃在嘴里,却总是觉得索然无味。“老夫不胜酒力,先回房歇息去了。东楼,你多陪两位将军几杯。”严嵩毕竟年纪大了,喜欢清净,略陪了几杯酒,由侍女陪着先退了下去。严世蕃站起身来,送着老父离去,一双眼睛,却又直盯着黄台吉。自从刚才他听过那一阵歌声之后,便是这么一副魂不守舍地样子,严世蕃一边看着,一边在心里悄悄想着。“只闷着喝酒,确是无聊。”严世蕃脑筋一转,坐下身来,对着黄台吉说道,“不如来些歌舞,助一助酒兴如何?”“哦……好,好。”黄台吉意识到严世蕃是在对自己说话,脸上挤出一丝笑来。“来人。”严世蕃唤过身边的一名婢女,让附过耳来低语了几句。那婢女听过严世蕃的话之后,不但没有挪动脚步,却是有些惊讶地看着严世蕃。“还不快去。”严世蕃低吼一声,袖子在空中挥了一下。“是。”婢女这才应了一声,抬脚向门外走去,等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严世蕃。严鸿和严鹄等人,也正在席间陪着,把这一幕情形看在眼里,却觉得有几分怪异,可是一时又说不清怪在什么地方。“拜见爹爹。”几人还都在想着,忽然听见厅门外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叫声,顿时心里一起一震。“妹子。”严鹄当先叫出声来,爹爹居然会是叫妹妹来献歌,这是不是……以前即便是皇上驾临,也从来没有让自己家里人来献歌的例子啊。爹爹今个这般做,到底是什么意思?听见这一阵唤声,刚才还在那魂不守舍的黄台吉,两眼里突然放出了光。今天的严依依,穿着一件白色的素服,仿佛一朵出水芙蓉一般的清亮。手里抱着一面古琴,更是增添了几分雅致。黄台吉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便再也挪不开半分。“美,太美了。”黄台吉的心,“咚咚”的跳着,虽然自己从来不缺女人,可是草原上面,又上哪去找这般不沾风尘似的仙子。与平日所见的蒙古女人,更是决然不同。“今个难得有贵客驾临,便就请你在这献歌一曲吧。”严世蕃把身子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严依依。“是。”严依依轻轻咬了下嘴唇,脸上也现出了一丝异样,但还是点了点头。正厅的一角,早就放置着现成的琴案,却是平日里歌姬们所用的。依依在众人的注视下,依然是款款走向厅角,把手里的古琴放下,这面古琴,却也正是她十岁那年生辰的时候,严世蕃送给她的。“呦呦鹿鸣,食野之篙。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悠扬的琴声,在厅内响起,一曲《鹿鸣》,从葱白的手指间拨弹而出。严世蕃的脸上,也微微抽*动了一下,又立刻收回眼来,向着黄台吉那里望去。而严鹄的心里,不知怎的,突然浮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来得毫无预兆,却又压得自己几乎要透不过气来。掐了掐指节,严鹄又坐正了身体,只是低着头,把面前一杯酒一饮而尽。酒虽入喉中.心结却是难化.严鹄咬了咬牙关.又把面前的酒壶一把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