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是正德十二年录的进士。”欧阳必进说起过去里顿时像是放出光来,“那时候,也只有二十来岁,算得上是意气风发。”正德十二年的进士,萧墨轩心里暗暗惊叹一声,资历确实够老的,眼下都嘉靖四十一年了。“自然,和萧大人相比,倒是要被见笑了。”欧阳必进又笑了一声,摆了摆手,略低下头去。“几十年间,老夫从礼部主事、浙江布政使做到两广总督,再到都察院都御史,也算是看尽了官场里的种种。”欧阳必进像是感慨着说道。萧墨轩微微点了点头,对欧阳必进所说的,倒也赞同。“兴许这做官一事,也是有个嗜好。”欧阳必进说了半句,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去,“有时候是想着为朝廷,为百姓做些事情。可更多的时候,却又是舍不得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了。”真心话,往往更容易打动别人,眼下欧阳必进说的就是真心话,萧墨轩听在耳里,也是不禁有些感慨。“世人都说老夫是严党,老夫倒也不否认。”也许欧阳必进来的时候,是想对萧墨轩说些什么,可越说下去,越像是对自己说的了。“可这二十一年来,若想要在朝廷里面站稳了,要么便是从着严家,要么便是对着严家。其实要论起来,和党争又有什么分别。”欧阳必进用力的捏了一把面前的酒杯,像是在发泄一般。“若是时时牵连上无辜,便是罪有应得了。”萧墨轩淡然的插了一句。“萧大人说的不错,确实是罪有应得。”欧阳必进看上去,竟是有几分颓废起来。“老夫痴长吴山几岁。为何我竟做不到他那般豁达。”欧阳必进摇了摇头,又是长叹一声。“老夫和严嵩,吴山,都算得是老乡,都是江西一省出来地进士。”等心绪平复了些,欧阳必进又开口娓娓说道,“吴大人是高安县人,严嵩是宜春县人,老夫则是安福县人,距离都并不远。现今朝廷里。都只知老夫攀附严嵩,吴山则清高独行。又岂知,严嵩之前,江西之士颇受排挤,我等三人,也曾擎手共勉,誓为天下谋事。”萧墨轩轻轻的“哦”了一声,抬头略看了欧阳必进一眼。欧阳必进的眼神,有些迷离起来,过去的一幕幕。在脑海里渐渐浮起。已经有些花白的胡须,随着身体微微的颤抖着。显得有些激动。没想到,吴伯父和严嵩,欧阳必进,竟也是有如此深的渊源,萧墨轩在心里暗暗想道。“十多年来,吴山和老夫,也常对酒于这采菊轩里。”欧阳必进讪笑一声,“故而也才能想到把萧大人请了过来。”“欧阳大人想说些什么,不妨直言。”虽然欧阳必进的话,也带起了萧墨轩几分心绪。可萧墨轩倒也不是那么容易能被打动的。“欧阳兄尽说这些陈年的往事做甚?”路楷一直在一边听着,苦笑一声,转过了头来,“既然都已经把萧大人请过来了。该说地话,也就说了吧。”“哎。”欧阳必进见路楷开了口,也跺了跺脚。站起身来。“老夫来的时候,原本是想求萧大人一回,想请萧大人在王爷面前求个情,网开一面,放老夫一马。”欧阳必进缓缓说道,“可是到了这里之后,自己已经是左右思量了一番,又和萧大人说了这许多,却是把自己给说明白了。”“欧阳兄?”路楷略有些吃惊的看着欧阳必进,似乎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老夫七旬之岁,何苦仍撑在这朝堂之上,为了这顶乌纱帽而卖了命。”欧阳必进伸手挡住路楷,示意他让自己说话。“欧阳兄……”路楷直直的瞪着欧阳必进。“萧大人。”欧阳必进丝毫不顾路楷的眼神,猛得一下,从桌上再举起酒杯来。“今个就请萧大人陪老夫喝了这顿酒,就算是为老夫回乡饯行罢。”欧阳必进不等萧墨轩回话,一仰脖子,一杯酒尽倾入喉中。萧墨轩看着欧阳必进把杯中的酒喝干,略迟疑了下,也缓缓举起了酒杯。“欧阳兄……当真要告老回乡了?”路楷也没想到这顿酒还没正式吃起来,已经是吃出了这么个结果,颤抖着声音,向欧阳必进问道。“甚么也不必说了。必进刚才一口酒喝的太猛,竟是被呛了一下,抿了下气压了下去。“请萧大人放心。”欧阳必进坐了一会,看着萧墨轩说道,“只等明个,老夫便把告老的辞呈给皇上送了上去。”—“严嵩和吴山,已皆是明日黄花,老夫竟还以为自己还算得什么,竟还要和萧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相搏。”欧阳必进忽得苦笑一声,“想来也真是糊涂,几次三番,居然想要对萧大人不利。官场相斗,暗无天日,若是毁了萧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日后老夫等人之后,又有何人为我大明擎天。”“悔矣!幸矣!”欧阳必进一句话说完,又叹一声,自个斟满酒杯,又是独自**一杯。这回路楷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略有些愧意地看了萧墨轩一眼。“若说不想求萧大人,却也未必。”欧阳必进沉默半晌,又开口说道。萧墨轩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在听着。“老夫这次告老还乡之后,有生之年,绝再不涉及官场。”欧阳必进朝着萧墨轩拱手说道,“萧大人海量,还请不计前嫌,让老夫离去。”他要告老还乡?萧墨轩在心里暗暗思量着。看眼下这局势,欧阳必进提出要告老还乡,倒十有八九是真心话。对于欧阳必进,虽然萧墨轩也曾经恨之入骨,可仔细想来,也确实如他自己所说,官场互斗,两党相争,他欧阳必进和自己本就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又哪里会红了眼。况且,这个老家伙居然是正德十二年地进士,浸**官场数十年,怎么说手下也会有一帮子门生。眼下严党已倒,欧阳必进又要告老回乡。放不放过欧阳必进,对于萧墨轩来说,并没有多大差别。可若是能给自己收罗一帮子人,那才是妙。“欧阳大人说的却是有趣。”萧墨轩呵呵一笑,“准不准欧阳大人回乡,都在皇上手里拿捏着,晚生又哪里扯得上半点关系。”“晚生所能做的,只能是先借花献佛,用欧阳大人的酒来预祝欧阳大人一帆风顺。”萧墨轩说罢,也是举起面前的酒杯来。“萧大人……”欧阳必进见萧墨轩举起了酒杯,便心知他已是答应了自己,连忙也举起杯来。路楷左右看了一眼,也迟疑着举起杯来。“好,好。”欧阳必进兴奋的点了点头,“萧大人果然是大人有大量,难怪皇上和裕王爷都如此看中。”“欧阳兄。”坐在欧阳必进身边的路楷,见欧阳必进开心了,顿时担忧起自己来。欧阳必进是七旬的老人了,也是到了可以告老还乡的时候了。可自个却是还能干上些时日,养老的钱还没挣够呢。丢了个眼神,又偷偷在桌子底下扯了扯欧阳必进地袖子。“哦,呵呵。”欧阳必进这才想起来,和自己一起来的,还有个路楷。“路大人,今个萧大人似乎也是心情大好,你何不请他引荐下,与萧尚书相识。”欧阳必进呵呵笑着对路楷说。明眼人都知道,萧天驭虽然是吏部尚书,可他这个儿子,比他老子更厉害。欧阳必进这般和路楷说,其实是给路楷留了几分面子。萧墨轩……毕竟太年轻了。以路楷五十来岁的年纪,直接叫他去跟着萧墨轩,虽然路楷来的目地就是这个,可是当着两人的面直接说出来,似乎有点伤害自尊。路楷立刻转过眼来,有些紧张的看着萧墨轩,目光有些火热。“只要路大人是一心想为朝廷效力,有无不可?”萧墨轩地一句话,像是给路楷吃了一颗定心丸,顿时便大大松了一口气。“哈哈,如此一来,老夫也是心愿可了。”欧阳必进心里也是大定,“此次回乡再无牵挂了。”一时之间,小小的单间里气氛,也变得融洽了许多。“萧大人。”酒过三巡,欧阳必进的脸色也渐渐变得红润起来。“老夫混迹官场,也有数十年之久,见过的事情,想是也要比萧大人多些。”欧阳必进借的酒兴,开口说道。“请问欧阳大人有什么指教?”萧墨轩略回过头来,看着欧阳必进,可心里又不禁略动了一下。虽然欧阳必进之前的话,都说的十分中肯,可要萧墨轩完全消除了戒心,一时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