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爹?”萧墨轩有些愕然的张了张嘴。萧天驭身为吏部尚书,百官之首,想提拔一个知府,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可是爹爹向来对家有些不感冒,这回怎么会想起来放盛衍一个杭州知府,其中倒真的是有些耐人寻味。曾经是严党的那些人,眼下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爹爹在这个时候使出这么一手,便也就是存了拉拢的心思。“萧公子的家眷,也由我家少爷护送着到了江南。”吉利收起笑脸,小心的说道,“我家公子先请两位夫人在杭州盘恒几日。又让小的来问萧公子,是要派人护送到南京来,还是由萧公子去杭州之后自个接过来。”“你们这是胁迫本少爷。”萧墨轩有些哭笑不得。苏儿和依依一路南下,虽然有家丁护送,确实不如由刑部侍郎的公子,新任杭州知府盛衍大人护送着放心。看来爹爹倒也是能人尽其用,更是拉近了自己萧家和家的关系。而家这回能欣然接受爹爹的安排,看来也是有示好的意思。“南京城里,这几日还有些事情未了。”萧墨轩朝着吉利点了点头,“我让人先把你安顿下来,过个几日你再随我一同前往杭州。”“谨遵萧公子吩咐。”吉利顿首回道。等吉利由杂役领着走了出去,萧墨轩才静下心来,拿起几份名册,又抽过一份卷宗,把一个个名字登了上去。这回的一百一十二人。加上军乱当日振武营阵亡的百来号人,一共两百多号人,全部定了死罪。剩余不到五千四百人,全部发配海道戍边,以资惩戒。南京城里的官员和太监,只要一提起萧墨轩,便就是先伸一下舌头,接着摇头苦笑一声,直骂愣头青。街巷间的百姓,谈起这事儿地时候。却都是压低了声音,叹一声“阎王手段”,心里边却是又带了几分感激。京城,裕王府。后厅的四角里,都用蟠龙金盆乘上了消暑的冰块。一丝丝的,冒着白气。但是高拱的额头上,却仍是不停的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时的抬起袖子,擦上一下。“高师傅所说的,本王也都知道了。”裕王神态轻松的笑了几声。“原来王爷早就知道了。”高拱地眉目间。似乎有些失望。徐阶和自个说起那事儿的时候,虽然话语间像是透着关切。可其中的味道,高拱又怎能不明白。处庙堂之高,若不是有着共同的利益,谁也分不清是敌是友。当日徐阶一干人等是和自己一起对付严嵩不错。可是眼下严党倒台也有些日子了,只怕这朝廷里边,未必就会安静下去了。其实对于高拱自个来说,即使是想着那首辅的位子,倒也不甚焦急。皇上的身子,眼看着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一个月便就传了两三回太医。只要等日后裕王登基。我高拱有的是机会。最大的烦恼不是怕徐阶骑在自己头上,而是怕徐阶一干人和裕王走的太近。你徐阶若是想拿眼下萧子谦的事儿来威胁我,可就是大错了。我可以忍,但是裕王爷能不能忍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初听到徐阶说起这事儿地时候。高大学士恨不得向他那张笑脸上踩上一脚,心里才来的舒服。可等静下心里,细细寻思一番。却又喜出望外。徐阶啊徐阶,你聪明一世,却又糊涂一时。你能拿这事儿来威胁我,我又如何不能拿这事儿来将你一军。只是眼下听裕王说自个早就知道了,心里顿时不禁觉得有几分沮丧,却是少了一回煽风点火地机会。“可是徐阁老派人来和王爷说的?”高拱仍有些不甘心。“不,是子谦。”裕王轻轻摇了摇头。“子谦?”高拱心里顿时微微一动。自己这个学生,自己到现在都不能完全看了明白。不过照这么看,他倒是不糊涂。虽然裕王一时间并没有要和徐阶交恶的意思,高拱却丝毫没有失望,他自个心里也清楚,此时的徐阶风头正劲,便就是身为储君的裕王,也不好直接和他相抗。再说,自己此行的目的也算了。也不急着回内阁值房,那里有徐阶和袁炜,看着就窝火。高大学士干脆轿子一转,决定先去礼部衙门转上一圈,怎么说自己也是礼部侍郎。身为礼部尚书的袁炜成天窝在内阁里,正是自己这个侍郎去转转,显示下克职尽守的时候。进了礼部衙门的公房,没等杂役奉上茶来,便就叫把这几日地卷宗全拿了上来。—礼部衙门里最近的案卷,已经积压了不少,只一个右侍郎马森,如何也看不过来。听到高大学士的吩咐,底下的主事和郎中们立刻搬了一大堆上来给高阁老细看。高阁老一手捧着茶杯,一手擎着卷宗,没了内阁里地那份压抑,却当成了休闲一般。门外一个主事,捧着一本折子,疾步从门前走过。“站住。”高拱见那主事急匆匆的模样,立刻起身开口叫住。“高阁老,您老今个如何会来衙门里头。”门口那主事听见有人叫,转过身来,却看见了是高拱,立刻翻出了笑脸。只是手里却不禁向着身后背了一下。“你手里拿着的,却是公文?”高拱扬了扬眉毛,开口问道。“哎。”那主事见高拱问起了,只得应着身答道,“刚从礼监转过来地折子,袁阁老吩咐了送去给马侍郎批。”“马侍郎?”高拱顿时不禁皱了皱眉头,原本只是见他急匆匆的样子,有些好奇。可眼下却听说是袁炜亲自叫送给马森去批的,顿时心里有些不快。礼部衙门里有一个尚书,两个侍郎。你们两个都看了,为何我却看不得。“拿来我看。”高拱有些不服气的伸出手来。“这……袁尚书说了是送给马侍郎去批的。”那主事有些犹豫。“哼。”高拱心里更是不快,“皇上且还都没下旨,你们竟是自个把本官这个侍郎给免了?”“下官不敢。”那主事听见高拱的话,顿时吓了一跳。袁阁老自个得罪不得,可这位高阁老自个一样不敢得罪,虽然有些迟疑,还是把手中的奏折递了过去。高拱拿过奏疏,只略看几行,变顿时眼前一亮,心里暗呼这一回来的对了。眼前这份折子,竟是由都察院御史林润上的,又由司礼监转给了礼部。林润当日因为弹劾懋卿和严家父而获罪,前些日子也不知怎的却被赦免了,想来其中必定少不了徐阶的功劳。眼下高拱所看见的这份折子,便是由林润上的,说的却是宗藩禄米的事儿,这些事儿,向来是由礼部裁断。疏中有云:今天下之事,极弊而大为可虑者,莫如宗藩。因为今日宗室繁衍,岁禄不继,宗藩禄米所支比过去多出数百倍。如河南开封,洪武中惟一个周王府,至嘉靖初郡王已增三十九,将军至五百余,中尉、仪宾不可胜计,举一府而可知天下。今距嘉靖初又四十余年,所增之数又不难推知。计天下财赋每年供各处王府禄米已超过供京师之粮一倍以上。尤为山西,河南两省,即便田赋粮全征,也不足供王府禄米之半,况且吏禄、军饷皆出其中。这么大件事儿,林润如何敢擅自上疏?捧着这本奏折,高拱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近年国库连年入不敷出,高拱心里自然明白。眼下林润这份奏疏,大半可能是出于徐阶的授意。自己和郭朴,也都是内阁大学士,为何自己两个都丝毫不知道这事儿?高拱想的有些入神。看来,最大的可能是,徐阶虽然指使林润上了这份奏折,却并不想急着操办。毕竟,宗藩的势力庞大,各地的官员和朝中的大员们,也往往和宗藩有些千丝万缕的勾结。徐阶只是想用这份奏折,先来个敲山震虎。一是让各地宗藩有个节制,二是让各地宗藩和朝野官员们心里有个准备,即使日后真的削减宗藩禄米,也不至于会引起大乱。天意啊,天意,高拱心里忍不住哈哈大笑。凭谁也想不到,自个整日里不肯离开内阁里边,却被他徐阶激了一番,才来这里散心。偏偏到了这里,又遇上了这事儿,看来,这一回是有得自个折腾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