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城,万寿宫。“万岁爷。”黄锦小心的将嘉靖面前的奏疏摊开,推得离嘉靖帝面前近些。“整日哭丧个脸。”嘉靖看着黄锦的一系列动作,并没有阻止,而是讪笑一声,“当真朕连看个折子都要你伺候,朕的两只手还灵活着呢。”“老奴知道万岁爷的道行深厚。”黄锦连忙屈身回道,“可再大的法力,要扛着这九州万方,顾着天下万民,也不是个容易的事。万岁爷这一扛,就扛了几十年。”“小的这些做奴婢的。”黄锦的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声音显得有些怪异,“也只能是想着法子,尽量把万岁爷伺候得舒服些。”“唔……”嘉靖帝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屋外的天空,过了许久目光才渐渐回到了面前的奏疏上头。“萧墨轩想要龙江船坞?”嘉靖有些疑惑的将奏疏拿了起来,“每年十多万的银子往窟窿里填,他究竟是何意图?”“万岁爷。”黄锦立刻接上了话来,“老奴看了,心里也疑惑着。那龙江船坞,已是空闲了上百年。况且成祖爷曾经下诏云,不得以民间建造四百料以上的大船,更不许造海船。”“你这是帮着他说话呢。”嘉靖听了黄锦的话,只是微微一笑。“哦。”黄锦也笑道,“且这事也算不得是萧墨轩想要.经营船坞的,也只是这惠丰行在南京的分号,并不是萧墨轩。”“有甚区别?”嘉靖又笑一声,“有些事儿,朕心里头还是明白的。床头床尾,还不都是在一张**。”“他这位夫人,倒也算得是奇女子了。嘉靖也是禁不住啧了一声,“竟是还明得大义。”“万岁爷的意思是?”黄锦抬头问道。“朕早说过了,朕还没到糊涂地时候。”嘉靖似乎有些不满的哼了一声。“老奴绝无此意。”黄锦被嘉靖这么一逼,也是吓了一跳。“他这是拿自家的银子帮朝廷办事儿。”嘉靖微叹一声,“宁波市舶提举司新开张,帐册上边是一片空白,朕一两银子也没给他。可没有船如何处出得了海?”“又怕着别人说他沽名钓誉,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来。”嘉靖左手的拳头。不禁紧紧的捏了几下。“那……万岁爷……”黄锦似乎想说些什么。“准奏。”嘉靖直起身来,重重的推了一下面前的奏折,“另传旨礼部,赐宁景星太学馆入学之名。太学馆里出过一个萧墨轩,朕倒要看看,是不是还能再出几个这样忠心耿耿的臣子。”“万岁爷爱惜臣子,做臣子的能遇见这样的主子,当真是几辈子修来地福气。”黄锦点头应道,“奴婢这就去帮万岁爷拟旨。”“蓝神仙那里,这两日可派人来过?”没等黄锦迈开脚步。嘉靖帝突然又提起了一个话头。自从下诏征求天下方士密符,每日从四面八方涌到京城来的方士。多不可数。皇帝老人家自然不可能一个个的去谈心,看看他们有没有真本事,所以这些事儿都是蓝道行在办着。“回万岁爷的话。”黄锦的心里,也跟着揪了一下,“礼部那里,江西龙虎山献上两卷经文,据说是第三代张天师所留,只是还没送到京城,故而老奴未敢和皇上说。”“哦。”嘉靖略微点了几下头,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烦闷。江西龙虎山,确实是福山圣地,只可惜这两卷经文只是三代天师所留,并不是张道陵张天师的真迹。所以在嘉靖帝的心里,未免大大的打了一个折扣。张道陵的真迹,龙虎山兴许也有。只是舍不得拿出来进献罢了。而且这么些日子来,进京的方士已是不少,没想到居然寻不出一个道行深厚地人来,嘉靖老人家能高兴才怪。“老奴懈怠,还有件大喜事儿,竟是忘了和主子爷说。”黄锦又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大喜事儿你且还会忘了?”嘉靖帝嘴角微微扬了一下,满怀希望的看着黄锦“且说来听听。”“裕王爷帮皇上建地长生殿,昨个已是上了主梁。”黄锦忙不迭的回道,“这几个王爷都亲自在工场督工,风雨不休。只等再过一个月祭了。“裕王的这一套,兴许就是和萧墨轩学来的。虽然有了萧墨轩的先例在前,但是此时听在嘉靖帝耳里,心里却仍是不由得热了一下。“难怪万岁爷昨个开始精神竟是好了许多,今天太医院也把方子换成了调理的。”黄锦微微颌首道,“老奴想啊.这定是上天为王爷孝心所感。”“朕……朕……”嘉靖的嘴唇,轻微的颤抖了几下,又立刻恢复了平静。“黄伴。”嘉靖抬起一只手来,朝着黄锦招了几下。“老奴在呢。”黄锦知道皇上定是又有事儿要吩咐,走上前几步。“帮朕在宫里选几坛子好酒,送到王府去。”嘉靖帝徐徐说道,“算起来,裕王已经有些年没见过朕了。吩咐宫里的画师,帮裕王描一副相送来给朕。”“哎。”黄锦似乎也有些默然,略站了一会儿.才一声不吭的退了出去。东安门,萧府。先是从江南传来了苏儿怀有身孕地消息,接着宁家唯一的男丁,宁景星又被赐入国子监。萧宁两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是笑得合不拢嘴。—即便是平日里看起来不芶言笑的萧大尚书,也是时刻保持着嘴角上扬的姿势。“妹妹。”宁夫人手上拿着几块棉布,缝着一件小小地春衣,对着萧夫人笑道,“按照我们湖广的风俗,新生的娃娃穿地第一件衣裳,须得是娘家做的才是。”“看你急得。”萧夫人“咯咯”的笑着回道,“且也不说眼下也没人来和你争这份功,即使是有人要争,也不过是件衣裳罢了。这从小到大的,不知道要穿多少件衣裳,只怕你到时候又是嫌起麻烦来了。只说这生产的日子,却也是还早呢。”“这如何使得。”宁夫人立刻瞪圆了眼睛,“可都得照着规矩办才是,我得先备好了才是。”“唉……”说了一番话,宁夫人忽然脸色一转,却又轻叹一声。这些日子来,宁夫人也是成天乐呵呵的,这般的神色却是从来没有见过。“亲家有甚劳心的事?”萧夫人有些狐疑的瞅了宁夫人一眼。“若是家里那个,能眼见着看到这一天,定是要比我还欢喜呢。”宁夫人的神色之间,似乎有些幽怨。“亲家母。”呆在萧夫人和宁夫人身边帮着打下手的刘婶,立刻接过了话来,“宁老爷在天有灵,该是正欢喜着呢。日后等娃娃大些,让少爷和少奶奶带了你一起回一趟湖广。”“那倒是要再等上几年才好呢。”宁夫人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几年工夫罢了,转眼便是过去了。”萧夫人以为宁夫人嫌日子长,出声安慰。“你且瞧瞧看。”萧夫人从鬓角放下几丝发丝,“和应房刚成亲时候的日子,想起来总觉得时候并不长。可眼下每日起来照镜子的时候,总能看见几丝发了白的。开始的时候还扯了下来,可扯了又长的,愈发的多了。”说完,萧夫人也跟着叹了一声,像是在感叹岁月不饶人。“我且不是这个意思呢。”没想到宁夫人却是摇了摇头,“候上几年,多生几个一起带了过去才是更好呢。”“呵呵。”萧夫人听了这话,脸上立泛起笑来,“对,对,多生几个才是好。”“却不知这一个是男娃还是女娃。”宁夫人拨弄着手上的针线,又想得出神。“这……”萧夫人张了张嘴,“是男娃自然最好,若是女娃,能出落得和苏儿一样,却也是福气。”“我也觉得男娃更好些。”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若是能和子谦一样,也是我宁家的福气。”“经你这么一说……”萧夫人放下手里的绣刺,深情的朝着门外看去,“我倒是有些想念了,这一回去江南,却也不知道甚么时候才能回来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儿啊,你须得好好保重才是。萧夫人嘴角抽*动了几下,抬起手来.将衣袖贴到了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