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朕无碍。”嘉靖帝强撑着身子,想要坐起身“万岁爷……千万动不得。”黄锦几乎要哭出声来,“得保重圣体呐。”“朕已是两天没颂经了。”嘉靖帝有些不甘心的落回了身子。“万岁爷有这番心意,足以感动天地。”黄锦连忙上前帮着嘉靖帝把被子窝了窝,“等养好了身子,再去也不迟。”“朕……朕岂是还能好起来?”嘉靖帝把头深深的埋到了枕头边上。“万岁爷说这话,老奴便也是再没了活下去的心了。”黄锦大哭着跪到了嘉靖帝面前,“万岁爷不肯保重圣体,咱们做奴婢的,活着又有何用。”黄锦这么一哭出声来,顿时旁边的几个小内侍也跟着纷纷跪倒,落下泪下来。“哭什么哭。”嘉靖帝脸色微微发白,大口的喘了几口气,“朕还没归天。”“快……快,都别哭了。”黄锦回过头去,小声的吩咐着。“万岁爷刚才说了不该说的话。”黄锦擎起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都是奴婢们的错。”“黄伴……”嘉靖帝侧过脸,看了黄锦一眼,又把目光转向了屋顶,木然的看着。“老奴在呢。”黄锦站起身来,凑上前几步,“万岁爷若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便是。”“你清瘦了……”嘉靖帝有些默然的说道,“这么些天来,你也没好好歇息吧。”“老奴好着呢。”黄锦腾腾的退了几步,故意站得笔直,“万岁爷。您看着,要不老奴拿个大顶给您看?”“呵呵……”嘉靖帝的脸色,在这几天里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都年纪不小了,悠着些才是。”“嘿嘿。”黄锦憨憨的笑了几声,又转了回来。“当年在兴王府里头。”嘉靖帝嘴角泛着淡淡地笑容,“朕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八岁。”明武宗无嗣,嘉靖帝乃是兴王朱佑之子,所以嘉靖帝是在兴王府里长大的。“能陪着万岁爷。是奴婢的福分。”说起当年在兴王府的事,黄锦的嘴角也微微抽*动了一下,“那时候奴婢在内书堂做着万岁爷的伴读,万岁爷还常私底下教着奴婢识字解句呢。”“朕……朕也没想到……居然会做了皇上呐。”嘉靖帝微出一口气,“你只当是朕不知道,其实朕教你的那些东西,你都懂。”“万岁爷这是损奴婢呢。”黄锦见嘉靖笑出声来,心里也略宽了些,“万岁爷是神仙下凡,奴婢们哪能有万岁爷这般的智慧。”“唔……”嘉靖帝和黄锦说笑了几回。精神也似乎好了许多,“四十一年了。这个家……还真难当呐。”“万岁爷想效仿文帝,做贤明治平之君,自然要累些。”黄锦微微笑道。“朕虽是富有四海。”嘉靖帝的目光又转回到了屋顶上,苦笑一声,“可这寻一安身之所,却还要靠着做臣子地去想法子凑。”“万岁爷说的是……”黄锦的声音,无形之中突然低了一下,“萧子谦。”“他甚么时候回京?”嘉靖帝不答反问。“兴许便就在这几天从南京动身。”黄锦欠了欠身回道,“带着今年宁波市舶司新收的银子,一路上该是走得慢些。”“呵呵……”嘉靖帝突然笑了几声。只是却是苦笑,“如何又是他……”如何又是他……这倒是什么意思?这一句话,便是黄锦也没能听得明白。一直到嘉靖帝最后的时日,他也没解释过这一句话说得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后来竟是引出了十数种说法。各有各的道理,却也成了一桩千古悬疑。“还有谁来?”嘉靖帝停了半晌,又开口问道。“还有应天巡抚张居正。押送今年直浙两省多收的赋税,约莫和萧墨轩一路而来。”黄锦不敢隐瞒,连忙答道。“来得好……都来了。”嘉靖帝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微微的响动,“各路诸侯一起进京,总归不是为了一个海瑞。”“各位大人想是担心皇上呢。”黄锦笑道。“甭管担心着什么。”嘉靖帝不紧不慢的回了一句,“只要他们是念着朝廷,都来吧……”大明嘉靖四十一年,十二月一十九日,鞑靼图门小王子引弦三万突犯独石口而入。幸居庸关守将用保京师无恙。图门引骑入保安,掠粮草无算。其岁正值大寒,保安百姓缺粮短衣,风雪之下,饿琈遍野。嘉靖帝病卧不起,内阁首辅徐阶与掌司礼监事兼总督东厂太监黄锦商议,急调京城太仓粮十万石分两批往援。又命粮草未到之时,使保安,宣府两城守军以军粮暂济百姓。十二月二十八日,巳时中。五城兵马司出动士兵两百人,疏散朝阳门边百姓商贩。直浙经略,兼挂户部侍郎,兼加裕王府右长吏萧墨轩;应天巡抚张居正,进京了。这回有些与众不同地是,平日里凡有封疆大吏回京,前去迎接的至多是礼部侍郎。可今个候在朝阳门边地,领头的赫然是内阁大臣,武英殿大学士郭朴。在郭朴身边,又站着一位穿着大红的内侍衣服的人,便就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礼部侍郎马森,也依着规矩一同前来,倒是被挤到了一边上去。从江南带来的粮船,已是在辰时初便到了通州渡,银船则是走内河进了积水潭,在巳时初的时候也已是到了。“哈哈哈。”远远的看见几辆马车在侍卫的拥护下从朝阳门走了进来,郭朴连忙拾步迎了上去。“这结冰的天气,两位大人从水上一路走来,只怕这冰都是被银子给砸碎的。”郭朴哈哈笑道。“郭阁老,冯公公,马侍郎,诸位大人。”萧墨轩从马车里跃下,连忙上前行礼,“见笑了,这半年地,只够是发了京城里百官的俸禄。怎生要劳动郭阁老和冯公公亲自领着这许多大人一起来迎接在下和张大人两个。”张居正虽是萧墨轩的老师,可是这在台面上的时候却也是要以萧墨轩为先,朝着众人一拱手,略比萧墨轩落了半个肩膀。“够发俸禄就行。”郭朴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两位大人这一回,却是立了大功了,老身便是给两位磕头都不为过呐。”“郭阁老何出此言。”萧墨轩心里也是一惊,“这京城里头,竟是紧成这样。”“唉……”郭朴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陪着萧墨轩一起向前走去,“京城里头,这个月头发了宣大和蓟辽的军饷之后,原本还留了二十万石的粮食,发了过年地俸禄,再剩下十万石,原指望着熬过春寒。”“九天前,鞑靼图门小王子引兵犯境,致保安百姓无粮,只能从京城的太仓里头又调出了十万石救济。”郭朴仍是苦笑着说道,“眼下整个京城的太仓里头,只剩下十来石的粮食,四五万两的白银,空得可以跑老鼠。”“京中百官的俸禄,原本该是除夕前九天,也便就是腊月二十一发放。”郭朴看了一眼萧墨轩,又对着张居正招呼了一声,继续说道,“若是要发了百官的俸禄,只怕让户部去太仓里清了家底也凑不足。又得防备着意料之外的事。”“徐阁老和高阁老,日日盼着两位大人到京。”说到这里,郭朴略是松了口气,“今个早上的辰时,接到通州县来报,说萧大人已经到了,心里才是略宽了些。”“你们这一回来。”郭朴拉过萧墨轩的手,轻轻拍了几下,“京城里头的这个年,也就好过喽。”“圣上眼下龙体如何?”萧墨轩略转过脸,冲着冯保问道。“比起前些日子,已是略好了些,只是还起不得身。”冯保的脸上,竟也是和郭朴类似,都是苦笑,“这些日子来,黄公公也大多陪在皇上身边,朝廷里头上上下下的打理,倒是大多苦了几位阁老了。”“冯公公言重了。”郭朴连忙回道,“且都不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明的社稷。”“皇上可是知道萧大人和张大人回京了?”郭朴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冯保。“这……”冯保略迟疑了下,又赶紧回道,“自然是知道。”“那萧大人约莫是什么时候进宫觐见皇上?”郭朴又把脸转向了萧墨轩。若是皇上不知道萧墨轩进京,迟些去自然无妨。可眼下皇上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便就是不得不进宫了。封疆大吏进京,须得觐见皇上,否则便是失礼,再说重一些,便是也违了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