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所说的话,字字句句听起来,竟是要萧墨轩开始着手经营自个的势力。“若是使当得好。”冯保嘿嘿笑道,“抵当得上经营数年之数。”萧墨轩略抬眼看了一眼冯保,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一时间却未开了口。又停了半晌,才微微笑道。“却不知冯兄所谓的其二,又是什么?”在冯保面前,若是遮遮掩掩的,非但没有必要,甚至还会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萧兄弟可知道。”冯保拈了下手指,“这王世贞既名满天下,虽是并无势力,可在士人学子之间,也是名望颇高。”“唐魏征所言,‘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萧兄弟向来体得民情,可岂又知,这百姓口中的话,却也要由这些士人学子说了出来。之前严党倒台一事儿,这天下口论,也没少得了助澜推波。”“萧兄弟志在执掌台阁,又怎能少得了这些口舌。”冯保说到这里,忽得又是神秘一笑,“这么些年来,萧兄弟也算得是春风得意,冯保有一言,还望萧兄弟莫生气。”“冯兄但言无妨。”萧墨轩连忙拱手回道。“萧兄弟眼下名望随高,可毕竟也只是在官场上头。虽有几篇文章,却也未有大成。严嵩,徐阶,皆是科举进士出身。可萧兄弟,却只是御赐的同进士出身,试问萧兄弟日后若执掌台阁,这天下士子可会服了气?”冯保两眼直直的看着萧墨轩。“这……”萧墨轩顿时不由得愣了一下。这一点,自个倒是从来没有想到过。从来都只以为。只要能做事儿便就行了,又怎会想到,这暗暗里头,还会有这番利害的关系。仔细想来,倒也确实有这么回事儿。这两年自个平步青云,确实是有那么些走后门的嫌疑。别说是大明朝,即使放到了现代,见到这样地情形,只怕是萧墨轩自个,都会有些不屑了。“冯兄弟的意思是……”萧墨轩似乎渐渐已经有些明白过来。“然也。”萧墨轩虽是没明说出来。冯保倒也看出萧墨轩是开了窍,“萧兄弟可曾听说过汉惠帝与商山四皓的事儿?”汉惠帝与商山四皓:汉高祖刘邦登基后,立长子刘盈为太子,封次子如意为赵王。后来,见刘盈天生懦弱,才华平庸,而次子如意却聪明过人,才学出众,有意废刘盈而立如意。刘盈的母亲吕后闻听,非常着急。便遵照开国大臣张良的主意,聘请商山四皓。有一天。刘邦与太子一起饮宴,他见太子背后有四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问后才知是商山四皓。四皓上前谢罪道:“我们听说太子是个仁人志士,又有孝心,礼贤下士,我们就一齐来作太子的宾客。”刘邦见太子有四位大贤辅佐,已得了天下士人之口,只得消除了改立赵王如意为太子的念头。刘盈后来继位,为汉惠帝。这个故事,萧墨轩虽是记得不甚真切,却也听说过一些。“若是这天下名士。也敬萧兄弟你,愿为鞍前马后,那些普通的士子,哪里又敢再多妄言。”冯保呵呵笑道。“萧兄弟眼下手中已经有了一个徐渭,再多上一个王世贞,又有何妨。”“举一人而得天下名望。这是何等合算的买卖,萧兄弟是半个生意人,又岂是能放得下手。”冯保说到这里,竟是禁不住拍着巴掌哈哈笑了出来。“噢……”萧墨轩此时才似如梦大醒,立刻站起身来,朝着冯保抱拳一作揖,“经冯兄这么一点,萧某才是恍然大悟,真个是要多谢冯兄了。”“客气。”冯保洒脱地挥了下手,“你我兄弟二人,且还分什么彼此。兄弟我生长在宫里头,说起道理来,定是不如令尊。只望着能帮萧兄弟你略解困惑,便是冯某的兴致所在。”“兄弟我眼下便去略备薄酒。”萧墨轩转过身,就要朝着门外走去,“这正月里头,家里备着的吃喝的东西绝是不少,便就在这里用了午膳。”“哎呀……”冯保听萧墨轩提起午膳,却是站起身来,朝着门外的日头探了一眼,“这且都是什么时辰了呐。”“该是巳时中了。”萧墨轩也看了下中庭里的树影。萧府的滴漏,设在正厅里头,若要去看,还得穿过一条走廊。“今个不能陪着萧兄弟尽兴了。”冯保有些急匆匆的提了萧墨轩拱了拱手,“今个过了午时,便是轮着咱家伺候皇上,怕是不能再留了,更吃不得酒。只和萧兄弟说了这么一席话,却不知已是过了这许多时候。”“那……”萧墨轩听说冯保要去伺候皇上,倒也不好强留,“这倒是怠慢了。”“冯某先行告辞。”冯保此时也不再多话,转身向着萧墨轩道别,“这吃喝的事儿,日后还常着呢,却是误不得正经的。”等送走了冯保,萧墨轩念着《清明上河图》还晾在花厅地长几上,加快了脚步,转了回去。又仔细看了一回,确是不可多得的佳作,感慨几声之后,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就要放了回去。“轩儿。”正把图往长匣里放着,萧墨轩忽得又听见花厅门边传来一声洪厚的唤声。在这萧府里头,能叫自己“轩儿”的,又岂能是谁。“爹爹。”萧墨轩把图放进长匣,未及掩上,便立刻转身敬道。“孩儿起身后未及前去见爹爹安,还请爹爹见谅。”萧墨轩屈身作揖道。“呵呵,有贵客来访,且也不是为戏耍误了,又怎要得见谅。”萧天驭喜滋滋的看着儿子,迈步走了进来。“这便是冯公公所赠?”萧天驭第一眼便看见了几上的长匣,“他倒也是识得风雅之人,只是他能拿得出手的,却不知是哪位大家所作?”—“回爹爹的话。”萧墨轩在爹爹面前,便是更不需要有任何掩饰了,“正是冯公公所赠,这幅画,便就是《清明上河图》。”“《清明上河图》?”萧天驭忽得眼睛瞪得老大,“噔噔”几步上前,冲到了长匣前。又忽得慢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捧起长匣,略展开一些,看了几眼,连忙又卷上放了回去。“当真是《清明上河图》?”萧天驭眉头略皱一下,转身朝着儿子问道。“冯公公所赠,又岂会是假。”萧墨轩点了点头答道。“嘶……”萧天驭顿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眉头锁得更紧,“这幅《清明上河图》,据说当年严嵩为了此物,曾经闹得满城风雨,后来又严党倒台,又在抄家的时候被收入了宫中,眼下却又如何到了这里。”“这可是宫里头的东西……”萧天驭把长匣拿起,又放下。《清明上河图》虽是珍贵地东西,可是身为吏部尚书的萧天驭,见过的世面又岂会少?如何也不会惊成这样。之所以有些失色,便就是因为这是宫里头的东西。“严嵩所得,乃是赝品。”萧墨轩轻轻个回了一句。“噢……”萧天驭略松一口气,接着又苦笑一声,“如此说来,当年严嵩和严世蕃苦心一场,其实也是落了个空。”“若真迹在此。”萧天驭像是有些不明白。“冯保又从何而来这真品?”“孩儿这倒是不知道。”萧墨轩摇了摇头,“只听冯公公说,这东西早已在了宫里,却是无人知晓。”“仍是宫里头?”萧天驭没想到说了半天,却又绕了回来,刚舒展开来地眉角,又锁了起来,“这么说……”“孩儿不敢隐瞒爹爹,此物乃是冯公公从宫中所盗。”萧墨轩也是苦笑着说道,“只是他硬要送于孩儿,孩儿却也不好推辞。”“这……这……”萧天驭拿手指着长匣,指尖微微颤抖,“这可是充军杀头之罪呐。”又看了半晌,萧天驭忽得又一松劲,抬起的手猛得垂了下来。“好一个冯保,倒真个是舍得,也敢做得。”萧天驭摇头讪笑一声,“你倒也是非收不可。”“爹爹明鉴。”萧墨轩抿了下嘴,又泛上笑来,“孩儿非收不可。”“他对你明说是从宫中所盗,你若是不收,便是忌讳着他。”萧天驭禁不住啧了一声,“你若是收下来,才便是当真和他一条心,敢共为难为之事,把生死拴在了一起,日后也便再没了不能一起做的事儿。”“好一个冯保。”萧天驭微微叹道,“没想到,宫中居然还有这等人物。”“与他为友。”萧天驭又转过身来看着儿子,“却不知是你之福还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