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承家,大君正功。”兴许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陈洪的声音,在这一声吆喝声中,巡校船恰到好处的“咯”的一声顶上了积水潭边的木桥,轻微的摇晃了一阵以后才稳了下来。皇家的威严和寻常的热闹相比,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静”和闹的区别。积水潭边虽是站了足足有数百人之多,可是竟是能清楚的听见风扯动旌旗的动静。这些礼数上的烦琐,萧墨轩其实是极不耐烦的,可从来又不得不都耐下性子去一套套摆弄完,只觉得码头上的青石板兴许是因为行走的太多,虽是看起来光滑,可是其上坑坑凹凹的比起承天门前还要矸人,悔没有把当年在国子监时候做的膝套带在身边,直到隆庆帝走到面前把自个带了起来,才松了口气。从积水潭到承天门的一段路,走的是极慢。街道两边虽是已被封锁,可是附近的小巷里头仍是聚了不少百姓,听说官兵在南方打了胜战,还俘虏了大批的红毛鬼,都出来看新鲜。午门献俘的场景,大致也就和当年从南方剿倭回来的情形差不多,虽然这一回门楼上的皇帝换了个人,被砍头的也换成了红毛鬼,但是换汤不换药。经过第一次的新鲜,这一回萧墨轩倒是觉得有些乏味了,只是跟着走了个过场,心里头却捣鼓着其他事情。一个时辰之后,萧墨轩已是出现在了乾清宫里的东暖阁。“开国承家,大者封疆为侯,小者使其为师。”隆庆帝看起来心情大好,上下打量着萧墨轩,看他是胖了还是瘦了,“子谦你是选大者还是小者?”“但凭皇上旨意便是。”萧墨轩早就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且给我说说平南的事儿,我大明诸位先帝,多有以武功立威者,朕却未能亲历战阵。倒也常常心中恼闷。”隆庆帝颇有兴致的让陈洪奉了两盏茶来,又看了陈洪一眼,陈洪立刻识趣的退了下去。“平南的事儿,皇上该是早听过多少遍了。”萧墨轩知道从南边到京城来往的信使,这么长时间里已经不知道跑了多少回了。即使是前段时间先行派遣进京地王浚,只怕皇上也已经亲自见过了。“平南的精彩,只怕未必比得上京城里头吧。”萧墨轩低头笑了一声。“你不想去见见冯保?”隆庆帝也和萧墨轩一样,扯着笑脸。“皇上没说让臣去见。”萧墨轩举茶向隆庆帝敬了一下,才略泯了一口。“张阁老曾经说过,天下人的心力,半数竟落在了萧子谦的身上,看来所言并非虚假。”隆庆帝意味深长地看了萧墨轩一眼。“无非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罢了。”萧墨轩也不急着去否认隆庆帝的话。“这回微臣打破西洋人在蚝镜的堡垒。俘获了几个佛朗机的厨子,皇上若有兴趣,可以试一试西洋的菜式。”萧墨轩把话头四处扯。“哦。”隆庆帝果然很有兴趣。“便就这几日让做一回试试,朕和子谦你共品。”“俘虏中有一些佛朗机地女人,与我中国颇有不同,不知道皇上可有兴趣?”萧墨轩偏不把话题放在一处。“罢了,罢了,还不如去陪着李妃说说话。上回听说子谦你得了贵子,朕和李妃也欢喜的紧,竟是都有些眼热了。”隆庆帝摆着手。看起兴趣并不大。倒是让萧墨轩心里头舒服了许多。也许……隆庆帝是因为**过多而毙的传言真的只是言官和清人的捏造,虽然电视和小说里都有不少类似的情节。在萧墨轩的记忆中,可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真的因为这些事情而虚脱,倒是某西洋球员,据说曾与上千美女缠绵,球场上倒也没见威风减了多少。萧墨轩在这里想着其他,隆庆帝却是已经在那边掰着指头算起了帐。“朕曾经答应过子谦你,今年准你留下钱银一百万两打造战船火炮,照眼下地情形看,是不是倒过了?”隆庆帝开始敲打萧墨轩。“过了?臣斗胆敢皇上所指所在。”萧墨轩装糊涂。“你在蚝镜缴获地钱银,也足足有四百万两之多,留下一百万两在江南,该是还有三百万两才对。”隆庆帝摆出大方的姿态,“多去的零头,朕便也不和你计较了。”“当时可没算到战时地军饷粮耗。”萧墨轩也不是省油的灯,“数万大军出动,便就全是牛马,也得山一般的草料才够。”“耗费的钱粮,朝廷照数再还过去便是。”隆庆帝被萧墨轩一顶,才发现自己刚才话说的确实快了些。“微臣从直浙军中调了几艘封舟给张臬,另有火炮,火药无数,这些也都得花销来抵。”萧墨轩讨价还价。“二一添作五。”隆庆帝开始做出了让步,“四百万两,你派人送进京来的,只有一百又六万两,再加一百万两。”隆庆帝虽是堂堂的皇上,可是从嘉靖帝他老人家手上接过来的,是个陈旧地摊子,光欠下京官地俸禄和地方上预收的赋税就有不少,也是苦孩子一个,见了银子便就两眼发光。偏偏萧墨轩又算地太精细,一百万两刚刚够补了积年的窟窿,竟多不出一分一毫来。要知道萧大人可是做过户部侍郎的,知道的可不比隆庆帝少。“五十万两。”萧墨轩见皇上让步了,也得摆出点姿态来,“前半年的海贸,眼看着已经是毁了,还被红毛鬼夺了十七艘货船过去,这些都得要银子去填。”其实前段时候被佛朗机人扣留在吕宋的货船早就用一部分俘虏换了回来,再添了点利息,而且前半年的海贸的损失,早就折算到了先前说的一百万两里头,萧墨轩再提,明显是重复计算成本。隆庆帝对这个结果似乎也不满意,脸上一虎,眼看着就要翻脸。“皇上,大明朝是皇上您的大明朝,臣只是帮着皇上做事儿。”萧墨轩一点不担心隆庆帝会翻脸的兆头,仍是语重心长,“眼下花去的银子,日后都得十倍,百倍的翻了回来,皇上不该图眼前之利。”“也罢。”隆庆帝本想教训萧墨轩一顿,说他不知道朝廷的艰难,皇上的辛苦,却没想到先被萧墨轩说出一番大大的道理来,偏偏还想不出理由来反驳他,只能就此打住。想来敢和他这么说话的,也只有萧墨轩一个人了。“五十万,眼下你还是直浙经略,立刻修书。”隆庆帝怕萧墨轩再反悔,连忙叫人拿纸磨墨,要萧墨轩在自个眼皮底下写好手令。朝廷大员的官印,向来都是带在身边的,看着萧墨轩写好了手令,盖上大印,上好火漆,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来。“子谦当真不想去瞧瞧冯保?”隆庆帝狐疑的看着萧墨轩。“微臣但听皇上的旨意。”萧墨轩呵呵笑了一声。“你违了信。”隆庆帝微微叹了口气,坐下了身来,“朕和你曾是说定,即使朕继了大宝,私下之界,你也不必一口一个微臣。”“微臣不敢。”萧墨轩也叹了口气,停下了身来。“你可是信冯保有罪?”隆庆帝出神的看着萧墨轩,也先不去计较口中的说辞。“不信。”萧墨轩轻轻个摇了摇头。“为何?”隆庆帝好奇的问道。“若真有这么回事儿,冯保定是会修书与微臣商议一番。”萧墨轩神情自若,没有丝毫的忌惮。“你就不怕朕给你和冯保带上个结党的罪名?”隆庆帝哈哈大笑。“皇上给臣等带上一个结党的罪名并不难。”萧墨轩拱手回道,“可难的是,根本没有法子去治了党魁的罪。”“党魁仍在,皇上即使治了臣等的罪又有何用?”萧墨轩不急不忙的回道。“朕倒并非故意把你从幼子身边分了开来,只是朕身边也缺不得人。”隆庆帝笑道,“朕给你十日的假,十日之后,自个去文渊阁便是。”“遵旨。”萧墨轩想要跪下身来谢旨,却又被隆庆帝拦住。“有些事儿……奈何两京路途遥远。”隆庆帝捏了几下萧墨轩的肩膀,“没有子谦在身边,总觉得不塌实。朕准你仍兼着直浙经略的职,海道的事儿,暂且尽由你主张。莫要再跪拜,朕准过你私下免了杂礼,莫要让朕失了信。”“轩,谢过皇上。”萧墨轩欠身相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