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皇帝赵桓将头小心地侧了侧,从高大的弩炮中穿了过去,以免帽子后面的两根长翅碰到上面,失了皇家威仪。。可即便如此小心,帽子还是很不客气地在碰上了一跟横木,然后不顾体面地歪到一边,让他这次上城督军从一开始就变得滑稽起来。身后的内侍慌忙上前扶正皇帝的帽子,小声地抱怨地强行拉皇帝上城鼓舞士气的李纲李相公。赵桓威严地盯了身后的太监一眼,心中却大大地埋怨起那个不断给自己找麻烦的李纲。即便不快,可他却不敢说什么,脸上依旧保持得威严。平时戴着这顶长翅帽倒不觉得什么,可今天一上城墙就发觉其中的不便。据说,这种有着两根一尺长帽翅的官帽子是太祖发明的。太祖黄袍加身之后,在听取朝臣奏章时发现臣僚经常在下面议论朝政。这让他大感恼火,于是命人在官帽后加了两根长长的翅膀,官员戴上这顶帽子之后,侧身谈话十分困难,只能面对面交谈。于是,朝堂上交头接耳之风顿止。城墙上风很大,冰冷的寒风中,士兵们都跪在地上高呼万岁。这诚惶诚恐的声音让赵桓很是享受,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体会到一些做皇帝的乐趣。在此之前,他本不想做这个天子的,这是真话。金人大军压境,谁坐了这个位置谁就会成为敌人首选的攻击目标。这一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可既然已经做了这个皇帝,就得硬着头皮支持下去。皇帝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你不知道黑暗中有多少双敌视的眼睛正盯着你,试图一口咬在你喉咙上。不管是敌是友,你都不能掉以轻心,因为你已经没退路了。看着前方垛口处站着的那个清俊中年人,皇帝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畏惧。李纲,这个强悍的男人从一开始就以一种咄咄逼人的姿态压迫着自己,粗暴地推着自己往前走。其实,能够做大宋的皇帝,赵桓靠的就是这个男人。金人在入寇时,太上道君皇帝已经失去了主意,在他主政的这么多年来,国家已经处于崩溃边沿,当敌人大军压境时,所有的人已经意识到太上皇帝已经不适合再坐在那张椅子上了。于是,一场宫廷政变骤然发生,在李纲和给事中吴敏的主持下,道君皇帝颇于压力宣布退位。就这样,身为太子的赵桓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赵桓对做皇帝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做了这么多年太子,他的血性早已经被磨没,只剩下惶恐和懦弱。女真人的厉害他也是知道的,也打算尽快逃出汴梁,可一做皇帝,就再没离开的可能。当听到自己要做皇帝的时候,他禁不住悲从中来,痛哭流涕。可就是李纲,这个蛮横的男人,竟硬拉着他进了皇宫,将一件黄袍披到了他的身上。说句实在话,当初赵桓是如此地痛恨这个讨厌的家伙。可等到太上皇帝和他的老臣们离开开封之后,赵桓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当家人,这天下的大事小情,自己一言可决。一种快感从心底升,权力的滋味让人沉醉。多么迷人啊,这样的人生!不过,做皇帝有做皇帝的苦恼,这大半夜得却还得被人从热背窝里拉出来上城墙劳军。因为先前李纲说了,有细作来报,今天夜里女真人要发动大规模的攻势,主攻方向便是城西宣泽门。开封城里虽说还剩九万禁军,中央禁军的主力已经被何灌尽数丢在了汲县,现在这九万人全是家属。这群老弱妇孺士气低糜,能不能守住,皇帝心中无数,甚至动过迁都的念头。可刚强的李纲却道:“天下无不可为之事。”硬拉皇帝上城来劳军。冷风一道接一道地吹,远处传来阵阵喊杀声。皇帝身子一颤,有些害怕了,他小心地走到垛口边喊了一声:“李大人。”“臣李纲在。”“李纲,那边谁跟谁打?”赵桓的声音有些怪。李纲安慰着少年皇帝:“陛下勿惊,那是何灌将军正在阻击金人船队。”说着,他就将这次的军事行动一一同皇帝说了。“何灌,他还活着?”一想起何灌,赵桓心中有些难过。说起来,他对何灌还是有些感情的,登基那天,郓王赵楷带兵逼宫,若不是何灌持宝剑守在宫门,只怕他已经做了他那个兄弟的刀下之鬼。宫廷政变自来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一旦动了刀,根本就没有缓和余地。这一点,长于深宫的他非常清楚。那一夜,他吓得怎么也睡不着。躲在被子里打了一夜摆子。可一看到屋外那个持剑而立的老人,心中的恐惧却慢慢平复下去。他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这种感情大概就叫着依赖吧。想到这里,赵桓叹息一声,“何卿已经写过三次奏章了,朕深恨他丧师失地,陷君父于危难……可朕也知道他是忠臣的,只可惜朝中大臣……李卿,这次他若能取胜,让他入城暂避开金人锋芒吧。女真蛮子很凶,可苦了何卿。”李纲心中欢喜,微笑道;“陛下放心,此战我军必胜。陛下,种师道的援兵来了,有一万多精锐。统制范琼,陕西军统制马忠也带大军过来了,前锋已至城西。三军合在一起,达五万。陛下,敌劳师袭远,补给不济,只要我等拖上一段日子,金人不战自乱。全歼敌于开封城下也不是没有可能。”对此,李纲是非常有信心的。可皇帝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虽然懦弱,可却不笨。连何灌的中央禁军都败在女真人手里,小种的西军能成吗?最可虑的是,西军是童贯的老底子,而童贯又是太上道君皇帝的老人。何灌大军已经溃败,西军越来越多,到时候开封不就变成他们的天下了?到时候西军中再出一个董卓,来一个迎圣还朝,可如何得了?一个可怕的预感从心底不可遏制地冒出,让皇帝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皇帝有皇帝的思维方式,这种想法自然不足为李纲所道。看着喜气扬扬的李纲,赵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远处的喊杀声更响,城墙上的众人有些惊疑不定。正在这个时候,一个斥候从远处疯狂跑来,一口气冲到城下,提气高喊:“李相,大事不好了!”李纲从垛口探出头去,“快上来。”斥候被一根绳子拉上城墙,跪在地上,汗淋淋嘶声道:“何灌大军遇郭药师伏击,已全军覆没了,何灌将军阵亡。禁军……禁军无一人生还。”“啊!”犹如一道霹雳在心头炸响,皇帝退后一步,低叫一声:“何将军!”,心中突然有些伤感。李纲也无暇顾及皇帝的悲伤,沉声问斥候,“敌人呢?”“正朝我宣泽门推进。”李纲厉声道:“我问你,他们的船呢?”还没等斥候回答,城墙上已有士兵大声呐喊:“火船来了,火船来了。”抬头远眺,远处河道拐角的地方闪出十条燃烧的大船,焰腾腾顺水飘来,如一片移动的烈火地狱。“啊!保护陛下,保护陛下!”内侍们一阵大乱,簇拥着皇帝就要下城。城墙之上的众人见皇帝要走,乱成一成,有的人已经脚下抹油准备溜之大吉。李纲大怒,上前一把拉住皇帝的袖子,大声道:“陛下,此正值开封城生死存亡之际,城在陛下在,城亡陛下就要做女真人的牧奴。请陛下留在墙上激励士卒。”皇帝连挣几下,不得脱身,几乎要哭出声来。李纲静静地对皇帝说:“陛下,我念一句你跟着念一句----各人谨守岗位,乱我军心者以大逆论罪。”“各人谨守岗位,乱我军心者以大逆论罪。”“杀敌一人,赏钱十贯。”“杀敌一人,赏钱十贯。”赵桓这一声喊得声嘶力竭。说来也怪,墙上**的士兵安静下来了。但敌人的火船已经冲进码头,瞬间,码头烧成一片。“敌袭,敌袭!”有人高喊。火光中,一标人马浑身是血地杀了过来,为首那人剽悍如一头猎豹。他手中满是缺口的长刀高指城楼,“快开门,快开门。”声音又嘶又哑,却沉浑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