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起游目四顾,只见宽阔的山洞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身着各式兵服的伤员,他们显然已经被处理过,大部分人身上还缠着白布,一个个眼神呆滞地望着山洞的顶部,除了有几个伤重者不时呻吟以外,均是静静地躺着出神。几名蓝衣高冠的郎中正中人群中往来穿梭,他们一会儿给某个伤兵换药,一会儿闭着眼睛给某人把脉,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受到众人感激之至的瞩目,宛如地狱中救苦救难的天使。一股刺鼻的草药味和血腥味儿扑面而来,众人都是不自禁地神色一紧。两名身着蓝衫的小厮抬着一付简易的担架走入伤者的人群,把一位已经断了气的中年汉子放上担架,然后悄悄地抬了出去。众人都是漠然地看着,没有一丝表情,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行为。也许每天都有为数不少的年青生命不治而亡吧,见惯了死亡的伤兵已经麻木,至多是对于某个病友的离开投以一个告别的眼神。可能这位刚刚离开人世的,曾经是他的敌人,甚至他们的伤势和死亡都是山洞中的某个人赐给的,但他们已经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思考包括仇恨在内的其他。现在的他们只是病友,曾经在同一个山洞,同一个屋檐下共同挣扎于死亡边缘的人。在这个残酷而又充满**的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在离开,白云起突然觉得。自己肩上原来担负着太多的负荷,也许他的谈笑之间,便已经决定了太多人的生死。同样是年轻的生命,同样是激昂的青青,却因为不同的命运而或者被人践蹋,或者践蹋别人,这些,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双方都觉得好无奈,至少白云起是这样想的。于是他苦笑:“打了这么多年地仗。也许大家都认为我是赢家,可我总觉得,自己也输掉了太多。”一曲幽怨的二胡突然像一把利剑一样刺穿这个喧闹得惹人心烦的山洞,宛如风中的一座古刹,缥缈而又清晰。白云起等人很自然地望向二胡响起的地方。山洞的一角坐着一位眼睛被白布蒙上的瘦高兵士,从他的着装上看,应该是中国的一位骑兵。他端正地坐在一个破旧的草席上,原本应该是握着长刀的大手正握着二胡的弓子缓缓地拉动,山洞里顿时静寂了下来。整个拥挤嘈杂的世界里顿时只有如泣如诉的旋律在回荡。这是对往者的追忆,也是对幸存者的鼓励,山洞中的每一个人都开始侧耳倾听,他们暂时忘记了生离死别地愁苦,沉入一个只有极乐而没有一丝困扰和烦恼的完美世界。他拉的曲子正是白云起带过来的《送别》,山洞里有已经有人开始小声跟着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边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又是这首曲子,道尽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沉浮喜乐。沉闷的歌声从这群垂死挣扎在死亡边缘地青壮年汉子的口中传出,又是别有一番凄美的韵味,就连身为作者的白云起也沉浸在其中。突然,二胡响起了几个不太协和的顿音,然后突然中断,山洞里立刻归于寂静。众人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去,只见演奏者痛苦地伏在弓弦上,额头汗出如浆,脸色蜡黄,正在快速地喘着气。一名大夫端着一碗汤药迅速走到他身边,“阿胡兄弟,先喝点药,然后休息一下。”拉二胡的士兵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他收起二胡,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在原地,“用不着了,还是留给其他兄弟吧。还有……咳咳咳!”他突然咳了几声,然后更加猛烈地喘息起来。大夫和身边的人急忙过来,他们抚胸的抚胸,捶背的捶背,折腾了好一阵子之后,这位被大夫称呼为阿胡的伤兵连吐了两大口血才算稳定了下来,于是继续说道:“大伙在这儿实在是闷得紧,可惜阿胡也不能给大家解闷了,这把二胡是我祖上传下来的,烦劳大夫替我赠于有缘人。”山洞里顿时一阵骚乱,许多人都在轻声呼唤着阿胡的名字,甚至有些人的眼睛里已经滚下了几颗浑浊的泪珠。在这一刻,他们就是同命相连的天涯沦落人,阿胡的琴声曾经带给他们许多的慰藉,伴着他们共同渡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而又难熬的夜晚。而今阿胡也要走了,兔死狐悲的感觉再一次袭上每个人的心头,众人不禁又是一阵恻然。突然,山洞里的伤兵们一声惊呼,阿胡的脑袋软软地垂了下去,陷入了昏迷的状态。大家都没有再打扰他,因为他们知道阿胡很累,至少是和自己一样累,他的确应该休息。甚至,让他就这样离开也好,至少不用再每日承受病痛和伤残的折磨。一位白衣如雪的年轻人悄悄地穿过已经沉入忧伤的人群,来到阿胡身边。于是,又一阵悠扬的琴声响起,曲调还是《送别》,但声音沉稳有力却又温柔舒缓,似乎是一骑剽悍的战马正从夕阳下的古道上缓缓驰过,带给路人一阵沉闷的蹄声。于是,又有更多的人跟着和了起来,山洞里只要还能发出声音的都在唱。即使无法歌唱的,也用眼睛看,用手拍。用脚跺,用所有能用地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向这位年青而又苦难的阿胡作出最后地道别。一曲歌罢,许多人停下来开始喘息。但二胡的声音却没有停下来,而是在一声宛如叹息般地长音之后。曲风一转,开始了另一支大家从未听过的曲子。这支曲子一响,大家都不约而同的闭上了眼睛。他们仿佛看到了家乡的明月,还有淙淙的山泉。泉边是浣纱的少女,正呆呆地望着远方。拉琴者开口吟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然后,曲风渐转凄冷,人们仿佛看到月色下的一个水池边有一位老人在老伴的搀扶下,戴着墨镜。梳洗的干干净净,手执二胡。四周传来如泣如诉的琴声,拨动着每个人地心弦,一曲终了,凄凉的寒意笼罩着四周,众人的眼眶竟漫漫的湿润了。拉琴的少年正是白云起,他这次悍然剽窃阿炳的二胡名曲和王昌龄的出塞。却是第一次这样心安理得。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出自己此时地心情,也只有这样才能对战争中的伤者亡者有一个交代。昏迷过去的阿胡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他痴痴迷迷地听完这支曲子。竟然拼着全身地力气拍了几下手掌:“我,阿胡,临死之,前,能听到天外,仙,音。无憾,无,悔。”说完话,阿胡身体一僵,手脚松散地垂了下去,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离开了这个世界。精通音律的许玉嫣依然沉浸在绝世名曲带来的凄清氛围之中。而不远处的姜文娣还在不住地低吟白云起刚才的名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她的吟诵宛如当头棒喝,提醒了洞内地众人,这些饱受战争摧残的残兵伤将突然睁大了眼睛望着白云起,目光澄沏明亮,生命再一次找到了支撑,充满了活力。“在下白云起,今天特来看望各位兄弟。同时我也希望能对大家今后的生活出一份力。从今天起,不管我们曾经是敌人,还是朋友,只要看得起我白某的,就是我中国的好百姓!”白云起运起道家内功,把这段话清晰平稳地送到每一个听众的耳中。他已经明白了姜文娣邀他来的意思,同时也想到自己在解州的作坊应该移过来一部分,于是作出了这个决定。这些人虽然身残了,但毕竟还是强壮的劳力,让他们帮自己做点事,一是为后半生谋一份活命的差事,一是发挥余热,为中华的振兴出一份力。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怀柔,安民。姜文娣看向白云起的眼神再次充满了柔情,一双大眼睛几乎要把白云起融化在自己妩媚温柔当中。而此时,琅雅山外艳阳高照,正是一片大好的春光。宁远一骨碌从**爬起来,他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好香。回忆昨晚梦魇般的经历,真是两世为人。沿着杂草丛生的山路缓缓步出峡谷,前面是一个宽阔的平台,台子的边缘稀稀落落地伫立着几间破旧的茅草屋,其中有一间便是他刚才休息的地方。走上平台,他看到了正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负手而立的灰衣人,于是整了整衣衫,表情一肃,然后躬身施礼说道:“在下宁远,谢过前辈救命之恩。”灰衣人头也没回,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罢了!老夫也只是适逢其会。或者说,该着你小子命不当绝吧。”宁远被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一句话噎得怔了一下,不过他毕竟也是非凡之人,平时见多了奇人异士,知道他们大多不喜欢俗套,于是毫不介意地再次施礼说道:“老前辈身情绝技,又如此淡然于红尘之外,真是让宁远佩服之至。今日有幸得见老前辈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当是不虚此生了。”这宁远不声不响地一记马屁拍了过去,灰衣人觉得心里颇为受用。于是他的脸色略有缓和,转回头说道:“眼下白云起率领大军直逼张楚边塞重镇,而你身为国之重臣,为何不在国主身边尽忠职守,却要在偏远的郊野游山玩水呢?”灰衣人一句话刚好戳到宁远的痛处,他的脸色当时就青了下来,心里已经开始问候李灏和冰妃的直系亲属。可他毕竟是见过世面,也颇有头脑的人,这时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于是他脸色微微一红,躬身说道:“老前辈您误会了,在下父子刚从边外战场上归来,因为国主忙于国务,暂时还没有安排我和父亲的职务。我前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探听到镜湖附近有强匪出没,便想着一个人前来打探一番,然后再作打算。却不料强匪如此狠毒狡诈,我一不小心便着了他们的圈套。若不是前辈仗义出手,恐怕晚辈真是凶多吉少了。”灰衣人听完,冷冷地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背起手望着天外的浮云。宁远禁不住一声苦笑,然后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也不敢多言。其实宁远也知道,他这样子一讲,灰衣人肯定认为他是一位有勇无谋,鲁莽冲动的浅薄公子哥。可他实在没办法啊,因为他首先不敢确定灰衣人的身份,其次是,他宁愿让灰衣人认为他是一时冲动,也不想说出自己是因为失意才会纵马出城一解心中郁闷的实情,因为这事一旦传到李灏的耳朵中,这可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借口。宁远站在那儿闲着没事,便开始研究这位灰衣人。想着想着,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人名,于是连忙问道:“老前辈,如果宁远没有猜错的话,您应该是当今的国师吧?”宁远之所以这样想,主要是因为当今天下像他这样的高手几乎是屈指可数,而能够在那种时候愿意出手救一个张楚将军的人,估计除了李灏的师傅天灵子,没有别人了。果然,灰衣人听完宁远的问话再次回头,眼中的精芒一闪,似乎对宁远的表现很满意。然后他缓缓点了点头,“你还不算是太笨,也不枉我救你一场吧。”说完话他转身向着平台下的茅草屋走走去,边走边问:“西京那里目前情况如何?”宁远见老者离开,连忙亦步亦趋地跟在屁股后面回道:“禀国师,托您和国主的洪福,眼下西京还算是平安,只是有几个乱民偶尔作怪,我想只要国主大军一到,便可以立刻荡平贼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