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猪头肉已经弄好送上了八仙桌,瞿杰这个亲兵哨长抢在柳畅前面下了几筷子,连声赞道:“好吃!好吃!真是个好猪头!”柳畅描了他一眼,心道:“你才是个好猪头!”不过这猪肉肉香阵阵,也引动了他馋虫,他也不客气,直接落了筷子。这个时代的猪肉可不是什么乌克兰大白猪或荷兰猪,而是真正本乡本土的温州土猪,正正的小黑猪,虽然品种落后,而且成长性长,瘦肉率低,但是肉的品质却远远胜过这些后来的先进品种。要知道这些后世被市场淘汰的黑猪品种,猪肉才是真正的好吃,柳畅吃得很香,一边招呼瞿振汉:“瞿帅,今天张罗了一天,您也尝几口!”“好!”瞿振汉已经坐了下来,他不失小土豪本色:“若不是要统领全军,这几头猪我都亲自来杀,可惜了!”也不知道他说的“可惜”到底是什么,旁边金佩铨已经张嘴就来:“这如何使得,您是坐江山的人,注定坐南面北的贵人,这等杂事还是交给我们来做便是!”瞿振汉被他吹得飘起来,旁边瞿杰筷子落得更快:“振海叔,我们跟着你杀官造反,光凭着这肉管饱,酒管够就值了!痛快!痛快!”他没什么见识,只是凭借着与瞿振汉同宗才混上的哨长,柳畅也不拿他当一回事,只是一边吃肉一边问道:“对了,瞿帅,那孙胡子的投名状送到了没有?”瞿振汉开了一瓶老酒一口口泯着,他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了,自然不能学着俗人那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已经送来了,杀了个民愤甚大的外委把总,以后他算是入伙,是咱们的人,柳检点不必事事针对他。”柳畅应了一声,又问了一句:“甚好,既是如此,那便是一家人了!”只是他咬了一口肥肉之后,又问了一句:“对了,瞿帅,我新来之人,有句话本来是不应当讲,但是事关大局,不吐不快,请问瞿帅,今天我红巾军往何处发展?”瞿振汉是有城府的人,通些文墨,但是让他讲大道理出来,却还欠了些火侯,因此他朝着金佩铨一招手:“就让金县令说说我红巾军的规划!这次天降柳检点助我,全浙光复有望。”金佩铨是瞿振汉的谋主,过去以瞿振汉的张子房、刘伯温自许,甚至于这次瞿振汉起事,全是他从中穿针引线的结果,当然有了一套方略:“柳检点,瞿帅稍等,我且去取地图细加分解。”也不知道他从哪来找了一份差错不少的地图,也没有什么等高线,只是有着几十个大小地名,就给柳畅和瞿振汉讲起现在的形势。严格来说,红巾军形势很差,到现在为止只控制着小半个乐清县而已,原本外围响应的几路人马都来不及发应,金佩铨原来的方略现在算是彻底破产了。但是借着柳畅的神迹,现在他又看到几线生机,因此在地图上一一点点指点起来。瞿振汉和金佩铨起事计划已久,他们和倪廷模等人都是虹桥一带的小土豪和乡绅,他们从咸丰三年就着手规划这事。当时太平天国席卷江南,温处两府议立团练,瞿振汉趁机立团练局于虹桥,节制附近团练,众至五百余人,又私下串联土豪,打造兵器,做好起事准备。到了咸丰四年,他派金佩铨前往南京,从东王杨秀清得了浙东虹军统领的委任,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等发动了。只是有清一世,满清始终用**政策来愚民,整个社会形成了空前的大倒退,到了清中叶连造反的水平都下降太多,金佩铨的图谋就是先取温州府城。他把全部的希望都寄于温州府招募的闽勇起事,希望这批闽勇能率先起事攻占温州府城,然后永嘉、楠溪江各地起兵响应,最后红巾军起事,一举光复温处两府。只是这样的规划近于儿戏,温州府城的闽勇中率先有人出告,极少数内应立即被清军捕获,接下去永嘉楠溪、台州等地的策应接连宣告失败,只留下了虹桥一带的红巾军本部,他们只能行博浪一击,强行进攻乐清县城。在历史上,红巾军只据城七日就告失败,但是在这个时间,借着柳畅带来的神迹,红巾军不但在乐清筹措到大批粮饷和军需,而且还收服了西乡的民心,招募几百名新兵。因此金佩铨显得胸有成竹:“现在我军粮饷军需应有尽有,瞿帅又行仁义于温郡,兵威至处自可传檄而定,柳检点您看……”他在不太精确的地图指出乐清全县的敌我情况,现在红巾军能掌握的,大致是瞿振汉老家虹桥到乐清县城这一带,留守虹桥的是瞿振汉的弟弟瞿振山,但是红巾军尚不能控制整个东乡。满清为了防止汉人造反那是费尽了苦心,在这个小小乐清县内的布防情况就充分体现了“大小相制”的原则。乐清的驻兵是乐清协,下辖两营,一营驻县城,一营驻磐石镇,但是又在乐清协防地的北方又驻有大荆营,这个大荆营直辖于温州镇,不受乐清协节制,这三个营的驻地又星罗棋布分散于全县。现在红巾军表面是轻取乐清县城,斩杀了姚副将,打跨了乐清协,但是事实上不要说不受乐清协节制的大荆营,就是乐清协下属的磐石营都完整无缺,甚至连县城这一营绿营也有大量兵力分散在县城之外的汛地,未曾受到损失。换句话说,乐清县内的绿营兵主力尚存,只有驻县城的两百多名绿营兵迫于形势投诚,而金佩铨却很乐观:“接下去我们北进,首先扫除磐石营,打通海路,我们与海上的天地会粤艇早有联络,可以联成一气,然后向台州太平县进发,黄岩、玉环都有我们的人,到时候可以席卷全台……”他以为自己的规划很高明,没想到柳畅却是摇了摇头,那边瞿振汉已经先紧张起来:“柳检点,金县令的方略有什么缺失吗?”柳畅当即说道:“打铁还需自身硬,现在我们有粮有饷,军需无忧,仁义行于温处两道,何必借重别人的力量,粤艇又有多少力量?”粤艇就是袭扰温州海面多年的广东海盗,他们与天地会有些关系,力量虽然不强,但是在水上来去纵横,这过去几十来年,温州绿营兵遇到他们几乎都是望风而溃,根本不敢一战。温处道道台庆廉就是道光二十八年间偶有一小胜,才能蒙恩赏戴花翎,但是大多数时候绿营兵根本是不堪一击,根本不敢保护沿海百姓,去年有一群广东海盗纵横洋面,甚至绑去了绿营官兵多人。绿营兵事后想要稍作报复,只听说海盗中甚至还有从香港请来的英国海盗,火器甚利,立即打消了报复的打算,转而出钱把被绑走的绿营官兵赎了回来。这是瞿振汉这些土豪对满清彻底失望图谋的原因,不过现在这些广东海盗却是可以利用的对象,瞿振汉和金佩铨原来以为和粤艇联合是如虎添翼,没想到现在柳畅浇了这么一盆冷水下来,金佩铨当即说道:“不管怎么说,葛三爷是海上大豪,至少能筹出十来条船五百人来!”只是这话他自己都不相信,葛三爷虽然是粤艇里冒尖的人物,但是手下也不过七八条船两百人罢了,绝对拉不出五百人来。“便算是五百人,他们怎么留一半人留在海上,真正能为我用的不过半营人而已!”柳畅已经十分豪气地喝了一碗清酒:“半营人而已,只要我同杰哨长往西乡走一个回来,别说是半营人,便是一营人都能召集起来!”他涛涛不绝地继续说下去:“往台州发展,这是下下之策!台州固然有我们以往联络的英雄好汉,但是这次起事事泄,到底还余下多少力量,我们谁都没有底,我们只要一入太平,就立即会遭到整个宁绍台道清军的攻击!”太平县就是后世的温岭县,属于宁绍台道台州府,而乐清县则属于温处道温州府,他很详细地分析这其中的利害:“我们不入台州,那么台州方面的清妖就不会转过身来对付,别看才隔了几十里,可是一个属于温处道,一个属于宁绍台道,老死都不往来,台州府绝对不愿意替温州府火中取粟,就是反应过来了,也得个把月时间。”柳畅说得甚是在理,瞿振汉已经放下了酒杯听得入痴,好一会才说道:“那便不去台州,我们还是立足于乐清!”“这是中策,不是上上之策!”柳畅毫不客气:“欲成就不世霸业,必先取上上之策!”事实上他也搞不清楚什么是上上之策,但是无论瞿振汉提什么建议出来,他都会说这只是中策而已。瞿振汉果然入了他的套子,他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说道:“吾取上上之策行之,还望柳检点能指教于我成就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