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节 平安符哲是个表面长厚,实际上心底里很是精明的人,她当的大玉儿正在暗暗地打着什么样的算盘。因此等到多尔衮讲得差不多时,哲哲故意作出疲乏的模样来,转向大玉儿问道:“皇上这会儿是不是在你那里临帖呢?”接着叹道:“唉,毕竟他年纪还小,玩性一时间还难以收回来,你要勤加督促才好。”大玉儿连忙回答道:“是啊,皇上确实调皮贪玩了些,不过天赋还是不错的,现在已经认识了不少汉字,还能背几首唐诗,就是那些[四书五经]的,现在学习还嫌太早。”多尔衮微笑道:“皇上天资聪颖,想必学起这些来也不会如何困难。去年秋天的时候入学启蒙,想必这七、八个月的时间,皇上的学业应该大有长进了吧?”“睿亲王如果尚有闲暇的话,倒不如去看看皇上的功课如何,毕竟你这次出征,兴许没个一年半载的回不来,你毕竟也是皇上的叔叔,顺便叙一下亲情也好。”哲哲身居内宫,对于军国大事不甚了解,况且此时也有不少满洲贵族们也抱着去燕京打劫抢掠一番,再回盛京来好好享用的心态,就更不要说哲哲了。在她的想法里,那关内土地广袤无边,光凭大清这区区十几万军队如何能够打下这么多地盘?又如何能站稳脚跟?恐怕还不如继续在辽东呆着更加稳妥些。当然,眼下多尔衮出征在即。她当然不能将这个念头说出来,以免显得自堕己方志气。“教导皇帝读书成人方面,不光几位帝师,臣下也应当负起更大的责任来,难得来一次后宫觐见,怎可疏忽了对皇上功课地督促和询问?”多尔衮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斜对面的大玉儿,“看来的确要到圣母皇太后宫里叨扰。实在惶恐。”“王爷恪尽忠心。对皇上关切备至。我这个做太后的欣喜还来不及呢,又何谈‘叨扰’二字?”大玉儿笑意盈盈地迎着多尔衮的目光,本来她已经暗暗注视他良久了,然而当两人真正四目相对时,大玉儿仍然被多尔衮眼中不经意间透露出的神采所慑,心头突然一阵狂跳,不知道是欢喜还是羞怯。她竟然禁不住低下头去,避开了多尔衮的视线。多尔衮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有意无意,刚看了大玉儿一眼,心底里就升起了一种诧异,还有难以言喻的情愫。只见她今天穿了一身浅绿色地旗袍,袖口开得特别大,精美地绸缎上撒落着细碎地小花,与旁边哲哲那深蓝色织着福寿图案的衣裳比起来。显得格外青春而俏丽。当大玉儿刚刚与自己的视线相碰时。像是娇羞而胆怯的少女一般,赶忙低着头,一双白嫩的手局促而不知所措地捏着一方柔软的手帕。乌云般的发髻上各插了两只翠绿地翡翠钗子。流苏垂在鬓边颊旁微微地晃荡着,她长长的睫毛也跟着轻微地抖了抖,似乎格外羞涩。看到大玉儿这副模样,多尔衮不由暗暗感叹,她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怎么就一点也不显沧桑呢?依旧青春如故,虽然谈不上是绝色美人,但那股子令男人心动的气质和独特的女人味道,却丝毫没有减淡,仿佛如陈年美酒一般,愈发香醇。哲哲看到两人此时均是不太自然的神色,心中不禁好笑,不过这样也好,只要大玉儿的柔情能够暂时拴住多尔衮的心思,那么她就可以再高枕无忧一些时日了。永福宫内,倒是静悄悄地,见到来地居然是许久未见的摄政王,宫里的侍女和太监们无不惶恐,赶忙跪倒一片叩头请安。直到多尔衮微微抬了一下手,他们方才起身,小心翼翼地侍立一旁。在众人面前,多尔衮仍然保持着应有地形象,他并没有和大玉儿并肩而行,而是稍稍地落后一步。进入平日里小皇帝读书的屋子后,却见到里面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有,桌案上的书本和纸张倒是摆放得整整齐齐。大玉儿脸色一沉,她走上近前看了看,只见砚台里很是干净,挂在架子上的毛笔也是干的。她顿时不悦道:“说他贪玩果真没错,看现在这个样子,今天根本就没有读一次书写一次字!这样贪图玩乐那还得了?”接着转头问旁边的太监们:“皇上哪里去了?”负责侍候小皇帝起居读书的太监们赶忙跪地,忙不迭地解释着:“回太后的话,今天照例休息一天,皇上先前下朝回来,就没来过书房,直接去御花园里面玩耍去了。”“还不马上去把皇上找回来?摄政王亲自过来检查他的学业进程,哪能……”大玉儿的话刚刚说到一半,就被多尔衮打断了,只不过与她正好相反,多尔衮的声调是温和而宽容的:“好了,皇上每日起早读书也着实辛苦,毕竟年纪还小,不必要求太过严苛,就让他先玩个痛快吧!再说哪有臣子主动令皇帝回来的道理?我就在这里等等吧,等皇上玩累了就自然会回来的。”眼下这样难得的独处机会实在是大玉儿所愿意看到的,于是正中下怀,她心里顿时一阵庆幸:多亏皇帝不在。于是她温婉地笑了笑,“那也只好先劳烦十四爷在这里等候了,正好咱们也趁这个难得的空子聊一聊……对了,如今睿亲王不再称辅政王,改称摄政王,这对朝政有利,正合了我们两宫太后的心意。但愿你成了大清的摄政王,能够像周公辅成王那样,不仅成为一代开国功臣,也成为千古圣人。”“请太后放心,臣一定效法周公!”多尔衮言之凿凿地回答道。大玉儿虽然对多尔衮的话半信半疑,但是她不能不装做完全相信。于是她又一次含笑说道:“你有这样忠心,何患不能成为周公。我将你这一句出自肺腑之言转告姑姑知道,她一定满心欢喜。”多尔衮当然看得出大玉儿隐藏在心中地疑虑,不论自己这话究竟是真心假意,起码现在一定要尽量打消大玉儿的这个顾虑。他知道这个女人心机深沉,思虑良多,眼见自己明日就要出征,他不希望大后方出现任何不稳定因素。或者空穴来风的怀疑。于是他郑重地说道:“臣誓志效法周公。永无二心。上对天地祖宗和两宫太后,下对全国臣民!”多尔衮同大玉儿互相望着,有一霎间的四目相对,都不回避。大玉儿被他的忠言激动,晶莹的双眼中禁不住浮出泪光。片刻之后,她恢复了镇定,问道:“摄政王。你率大军从何处进入长城?”尽管多尔衮一直谨慎地提防着大玉儿以圣母皇太后的身份干预朝政,而且还特地制定了一的规矩:“后宫不得干预朝政。”但是毕竟此时不国之兵进军中原,如此重大国事,皇太后想询问一下,也并不代表她就此会发表意见或者提出什么建议,所以多尔衮没有理由不回答或者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这十几年来,我军数次进入长城。横扫北京附近和冀南。山东各地。都是从蓟州和密云一带择一关口入塞。近来据密探禀报,流寇占据燕京以后,燕京附近各州县都没有设官治理。只忙着在燕京城内抢劫,准备登极。流寇没有将大清放在眼里,沿长城各关口全不派兵把守。所以我大清精兵还要同往年一样,从蓟州、密云一带找一个地方进入长城,或直攻北京,或在山海卫以西、燕京以东,先攻占一座坚固城池屯兵,再与流贼作战。可惜进长城道路险峻,不能携带红夷大炮,全凭步兵和骑兵与二十万流寇作战,困难不小。”说到这里时,他地眼中坚定之色愈浓:“可是臣既然奉命出征,志在必胜,务期消灭流贼,迎皇上与两宫太后定都北京,次第占领江淮以北数省,恢复大金盛世地功业,以报先皇帝地多年宿愿。请太后天天以教皇上读书学习为念,至于臣与将士们进长城以后如何行军作战,如何艰苦,请太后不必放在心上。”大玉儿听了多尔衮的这一番发自由衷的话,不觉在眼睛里浮出热泪,轻声叫道:“摄政王!……”她分明要说什么话,但是忽然意识到旁边有宫女太监侍立,所以有些不适当的话也没说出。此时她望着多尔,多尔衮望着她,又一次四目相对,竟然忘记回避。为了打消眼下的尴尬和自己刚才的失态,大玉儿吩咐道:“去把我早上刚刚做好的奶茶烧出一壶送上来。”没多久,苏苿儿小心翼翼地将托盘里装满热腾腾奶茶地银壶取出,放在八仙桌上,又摆好了几只碟子,两只相应的银碗,她知道主子要亲自给摄政王倒茶,所以很识趣地直接退下了。“还有你们,也都下去吧,等我传唤再进来。”大玉儿头也不抬地吩咐道。等到下人们全部轻手轻脚地退去了,她的脸上浮出了格外温婉的笑容,伸出一双白皙光洁的手来,端起茶壶,将里面冒着热气的奶茶倾出,动作极为优雅,宛如一泓荷塘碧水的翠玉镯子落在手腕的凹凸处,上面地光泽也是含蓄而柔和地。一股浓郁的草原奶茶清香顿时弥漫开来,格外诱人。大玉儿将碟子里的奶皮子,黄油,还有炒米一一加到茶碗里,最后用一只精巧地勺子舀上些许细盐,洒入碗中,然后轻轻地搅拌着。多尔衮静静地看着大玉儿这一连番的动作,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幅风情画:芳草萋萋,花朵艳艳,河流弯弯,湖泊晶莹,牛羊成群,毡房簇簇,奶茶飘香,扒肉肥美,美酒醇厚……他曾经数次去过蒙古草原,只有第一次是以客人的身份,第二次是以新郎的身份,那是他少年时最为美好,而又弥足珍贵的回忆。不像后来,他再出现在辽阔无边的草原上时,已经无心欣赏那“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风景了,因为那时候他已经成为了一个侵略者,一个勇悍而狡慧的征服者。从十六岁征服漠南蒙古喀尔喀多罗特部,赢得墨尔根代青的称号;从二十四岁时一直从察哈尔追击到青海打草滩,逼死林丹汗获得传国玉玺……一次次辉煌的胜利成就了他战无不胜的英名,从森林草原到大漠戈壁,他的名头可谓响震四方。他曾经多少次微笑着弯腰让美丽的蒙古姑娘给他披上象征和平与祝福的哈达。然而当他偶然低头望着那洁白的哈达时,总是会想起被无数鲜血染红的翠绿青草,散落着累累白骨的茫茫原野。“十四爷,”这个温柔的声音将多尔衮从回忆中惊醒,只见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正对自己露出甜美的笑容,优雅地端起了盛满浓郁奶茶的茶碗,仿若还是二十年前蒙古帐篷里同样端着茶碗向他献茶的那个科尔沁小姐。乌黑的眼眸中闪动着聪慧和仰慕的光芒,笑意甜美如同清晨的露水,还有同时唱起的祝酒歌,悠扬飘荡在他清晰的记忆当中。此时,眼前的一切似乎又和当年的场景重叠起来,甚至不断交叠,让多尔衮一时之间竟然怔怔地呆住了。过了片刻,他方才缓缓地伸出手去,接过茶碗,浅酌了几口,然后继续捧在手中,一股久违了的温暖重新袭上心头。多尔禁不住暗暗叹息:难道自己真的永远也无法彻底磨灭当年的记忆吗?怨恨和疑忌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去,而旧时温馨的回忆,竟然可以弥久存在。“味道还跟当年的一样吗?”大玉儿问道,接着仿佛颇为怅然,“只可惜,时过境迁,自己久未动手,不知道这泡茶的技艺是不是荒疏了。”多尔衮先是点了点头,又发觉不对,于是又摇了摇头:“不是的,并没有任何荒疏,还是和当年一样……”“是啊,还是和当年一样,”说到这里,她略略压低了声音,“包括我的心,也没丝毫的改变。”面对着大玉儿柔情爱慕的目光,多尔衮低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保持沉默。两人默默地对坐了很久,多尔衮终于思虑妥当,开口打破了沉寂:“太后,不论怎么说,你我的名分都已经定了,永远也改不了,除非……况且你要把大部分心思花在皇上的身上,而我,也有家里的妻子儿女,辜负冷淡了谁,谁心里都不好受。所以,我们还是不要经常想起从前得好。”大玉儿自然很是失望,但她却没有直接地表露出来,依然保持着应有的端庄:“我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有向你要求什么,只不过是你又将出征,战局凶吉难测,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只能默默地祈祷着你平平安安的,一切就都好了。”她接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件小小的物事,是一块红色绸布缝制,用丝线竹着蒙古文的平安符,精巧美观,递到了多尔衮面前。“从我到了盛京以后,但凡你率军出征,我都会悄悄地缝这样一个平安符,派人暗地里送给你,不知道你现在还保存着吗?如果还都在的话,现在数一数,这应该是第十二个了吧?”多尔衮静静地凝视了一阵,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明显的情绪。过了一会儿,他仍然将这个平安符接了下来,却没有说任何话……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