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谕令内容之后,徐阶却没有丝毫兴奋,反而显得十分焦急,并立即派出了密使,要求务必在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林润。徐阶似乎过于着急了,谕令下达后,林润自然会知道,不过迟一两天而已,又有什么区别呢?但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极为明智的决定,正是这关键的一两天,改变了事态的进程。因为徐阶很清楚,林润的奏疏虽然言辞犀利,却并没有实据,目前唯一能证明严世蕃有罪的,不过是半路逃回老家而已。而当谕令公开后,朝中的严党成员必定会给严世蕃报信。以严世蕃的智商,一定会马上溜号,跑回充军地雷州。如此一来,林润就成了诬告,事情也就会不了了之。所以决定事情成败的,是信息传播的速度。徐阶的预料一点没错,就在谕令颁布的当天,严世蕃的儿子、锦衣卫严绍庭便连夜出发赶去报信。但当他上气不接下气到达江西时,看到的却只是一片狼藉。因为两天之前,林润已经到此一游,抓走了正在砌砖头的严世蕃。这还不算,林御史送佛送上天,连小兄弟罗龙文也一起抓了,并上了第二封弹章,历数严世蕃的罪恶,连人带奏疏一并送到了京城,严世蕃再次成为了囚犯,再次来到了京城。这一次,所有的人都认定他将彻底完蛋,包括徐阶在内。然而当这位严大少爷进入京城之后,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再度发生了。严世蕃和罗龙文刚刚到京,便解掉了身上的镣铐,堂而皇之地接受朝中官员的宴请,吃好喝好后连监狱大门都没去,就直接住进了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豪宅。总而言之,这二位仁兄并非囚犯,反倒像是前来视察的领导。目睹这一奇观的徐阶再次震惊了,两个朝廷钦犯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嚣张,而朝廷百官却视若无睹,无一例外地保持了沉默。大理寺不管,刑部不管,都察院也不管。难道只有我看到了这一切?!徐阶禁不住颤抖起来,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严嵩倒台了,严世蕃也二进宫了,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严党竟然还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还能如此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徐阶开始了新的思索,他终于认识到,这是一股极其顽强的势力,是一个无比坚固的利益共同体,而要彻底毁灭它,单靠常规手段,是绝对办不到的。要击破它,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而严世蕃是最为合适的人选,既然弹劾没有用,逮捕没有用,甚至关进牢房也没有用,那么我只剩下了一个选择——杀了他。要让所有胁从者都知道谁才是朝廷的真正统领者,要用最严厉的手段告诉他们,依附严党,死路一条!就在徐阶下定决心的时候,严世蕃正颇为轻松地与罗龙文饮酒作乐。但同为囚犯,罗龙文却没有严世蕃那样的心理素质。虽说严党关系广势力大,不用蹲黑牢,也不用吃剩饭,但毕竟自己是来受审的,如果到时把干过的那些破事都摊出来,不是死刑立即执行,至少也是个死缓。然而严世蕃笑着对他说:“我等定然无恙,不必担心。”罗龙文松了一口气,他以为严世蕃已经搞定了审案的法官。严世蕃却告诉他,负责审理此案的三法司长官,刑部尚书黄光升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全都不是严党,而且素来与他有仇,隐忍不发只是时机未到,到时一定会把他往死里审。还没等罗龙文消化完这个噩耗,严世蕃又接着说了一件让他匪夷所思的事情:“我已派人四处散播消息,为杨继盛和沈鍊申冤,他们之所以会死,全部是我等所为。相信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到三法司那里。”罗小弟就此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他大声向严世蕃吼道:“你疯了不成?这不是自寻死路吗?!”“不要慌,”严世蕃依旧镇定自若,“这些罪名不但杀不掉我们,还能够救我们的命。”他平静地看着一脸疑惑的罗龙文,自信地说道:“杀我的罪名自然有,却不是三法司的那些书呆子能够想出来的,在这世上,能杀我者,唯两人而已。”“一个是陆炳,他已经死了;另一个是杨博,我已打探过,他前不久刚刚犯事,现大权旁落,在皇帝面前已说不上话,不足为惧。”于是,自信的严世蕃发出了最后的预言:“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我的计划万无一失,是绝不会落空的,陆炳死了,杨博废了,世间已无对手,举世之才唯我一人而已!谁能杀我?!徐阶能。在十多年前夏言被杀之时,他还只是个未经磨砺的副部级愣头青,无论是权谋水平还是政治水平都还差得太远。但经过多年的血雨腥风,他已习惯并掌握了所有的规则和技巧。到了今天,他已具备了参加这场死亡竞赛的能力。事实上,从严世蕃进京的那天起,他的一举一动就已在徐阶的严密监控之下,从花天酒地到散布消息,徐阶都了如指掌,与三法司的官员们不同,经过短暂的思考,他就明白了严世蕃的企图,并了解了他的全盘计划。这是嘉靖年间两个最高智慧者的对决,胜负在此一举。这是最后的考验,十余年的折磨与修炼,历经山穷水尽、柳暗花明,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优势已尽在我手。在我的面前,只剩下最后一个敌人。杀了此人,天下将无人能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