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萧字旗减员到五千三百人的时候,萧铁奴也开始控制不住局面了。他手头还有两千多个死忠,这些人相信萧铁奴不会把他们扔下锅去,也正是因为有这个核心队伍在,所以萧字旗还没乱,可是这些人之外的兵将却开始坐不住了。“明天,会轮到我么?”夜,冷得可怕,尤其是从湖面吹来的风,竟让人想起地狱里的阴风!“六……六将军……”卢彦伦满怀担忧地说:“‘军粮’就快没了。”就快没了?那就得再杀一批人!无论用什么借口。可是,再杀下去就有用了么?“看来我真的被抛弃了……”萧铁奴想。抛弃他的,不光是兄弟,还有老天:“我的路,就到这乌梁素海为止了么?”忽然,东面的天空闪烁着一道明亮艳美的焰火!“啊!烟花!”许多人都站了起来!“刚才是幻觉么?这个地方,怎么会有烟花?”连萧铁奴也有些呆住,他刚才只来得及看到烟花消失前的零星光亮。“烟花……烟花……是汉部的烟花……”卢彦伦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没错!这是‘柳暗花明’!是我们汉部才有的烟花!我们还没有被抛弃,六将军,他们……他们还记得我们!”萧铁奴也呆住了,汉部来援?这怎么可能?就算杨应麒有这个心,他的人现在也在几千之外,怎么可能跨过挞懒、宗望、宗翰三大势力飞到这里来救自己呢?可如果不是的话,那又该怎么解释?现在他已经身陷绝境,夏人不需要再设诡计,只要再困他几日,那萧字旗就算不饿死也得内讧!对方没必要再设诡计!“难道……真的有援兵?”萧字旗早有负责守夜的兵将四出侦察,回来禀告:“夏军发现烟花,阵势似有异动。”就在这时天际又是一阵闪亮,这次由于有了先前的预告,萧字旗几千人全都看见了,大多数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也都隐隐感到事情起了变化。卢彦伦道:“这是‘阴阳割分晓’!没错,是汉部的顶级烟花没错!”“阴阳割分晓……”萧铁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卢彦伦道:“二更。”“好!”萧铁奴道:“把剩下的‘军粮’都拿出来,大家吃饱了,四更准备作战,破晓时分立即出发!杀出去!”卢彦伦心中既兴奋又害怕,道:“但要是陷阱……”“就算是陷阱也得杀出去!”萧铁奴道:“我们没有选择了!”部将自去传令,卢彦伦道:“是不是要想办法通知一下外面的人?”“当然要!”萧铁奴道:“选十个力士,吃饱了肚子,我带他们擂鼓!”在包围圈外围,耶律余睹等颇怀忧虑地望着夏人的驻地。“将军!”韩福奴来报道:“夜黑风高,夏人大军不敢出营,只是严加防范而已。”耶律余睹点了点头道:“很好。”萧庆道:“我们有七千兵马,夏人不过三万,就算正面冲击也不怕被他们截住,如今夏军在明处,我军在暗处,又都是骑兵,此战即便不胜料来我们也可以全身而退。但要是萧字旗要是已死伤殆尽或者疲弱不堪,靠我们的力量要把他们接出来恐怕……”他还没说完,包围圈中忽然响起了雷一般的鼓声!鼓声震震,一通,两通,三通!惊得夏军营地微见忙乱。三通鼓后,停了一停,又是两通将军令!鼓声擂到最高处忽地嘎然而止,犹如怒马奔来,到阵前忽然立定,威势极为惊人。耶律余睹笑道:“好萧字旗!被围了这么久居然还有这等力气!看来他不但有力气走路,还有力气厮杀!刚才夏军左路颇显乱象,想来这一路军纪较松散,嘿!传令,就地休息,破晓时分发动总攻,齐击夏军左路!”这一会烟花,一会擂鼓的突变也着实让夏军统帅感到纳闷,一些将领也猜出敌军可能要里应外合,但此时他们搞不清楚情况,暗夜之中怕派出兵马会落入对方的陷阱,因此只是传令严防,要等第二日天明再作打算——这确实也是最稳妥的打算。从二更直到四更将尽,包围圈内外再无声息,人在天亮之前那一段时间睡意最浓,夏人士兵守了半夜眼见无事都渐渐松懈下来,许多人便打起了瞌睡。到了五更天,东方天际才露出一丝曙色,夏军包围圈内外两支兵马忽然一起发作!耶律余睹带着的是一伙生力军,精神状态远比开始懈怠的夏军为佳;萧铁奴带着的是几千绝路狼,是生是死完全在此一回,所以个个拼命!耶律余睹从外至内冲杀夏军左路,贪的是左路军纪较散;萧铁奴从内至外冲杀夏军右路,看的是右路的防备较薄。两路虽然打不到一块去,但就像两把刀般把夏军切成左、中、右三段,夏军阵势登时大乱!耶律余睹本来的目的是牵制夏军兵力让萧字旗逃命,萧铁奴本来的目的则是逃出生天,但两人都是用兵手腕相当灵活的人,一见夏军可图马上转变策略,左右冲击,一边叫喊:“大金十万大军来援,活捉夏人主帅!”夏军士气顿沮,败势竟不可挽,主帅不敢纠缠,收拾残兵败将奔夏土去了。这一仗夏人丢盔弃甲,萧字旗虽也一鼓作气冲杀出来,但打完了这一仗后也已是强弩之末。耶律余睹竟不来与萧铁奴相会,径自引兵尾随夏军追去。这时天色已经大白,萧铁奴派人去搜罗夏人留下的口粮,垒灶作饭。数千劫后余生的兵将回望那堆满了骷髅的湖边丘谷,心中都有再世为人的感觉。“六将军,”卢彦伦道:“宗翰现在已经和我们撕下了脸皮,接下来我们可得往哪里去?”萧铁奴哼了一声道:“耶律余睹救了我们之后也不来和我相见,想必他还不想跟宗翰正式决裂!还想装糊涂!接下来的路,还得靠我们自己!”卢彦伦道:“西边是西夏边境,南边是大宋边境,都必定有重兵把守!我们现在这样子……怕是打不得攻坚仗了。”经过这一番被围困、被出卖,萧字旗已经极为疲倦——这种疲倦不是身体上的疲倦,而是心理上的疲倦!萧铁奴自然知道必须先想办法振奋军心,否则凝聚力一旦丧失,那萧字旗便哪里也去不得了!“六将军,”卢彦伦道:“不如我们回云内吧?”“云内?”萧铁奴哼了一声道:“哪里都去得,就是云内去不得!”卢彦伦道:“你是说,完颜希尹会和我们破脸?”萧铁奴道:“如果我们兵强马壮、将士用命,那时便不怕去见完颜希尹。但要是现在这样子去云内,如果完颜希尹一道命令下来要我解除兵权,这五千人里恐怕有一半都会解甲听命!那时我们就全完了。”卢彦伦顿足道:“那可怎么办?我们现在可既无地盘,又没钱粮,可没法休整啊!偏偏耶律余睹又自顾自跑了!”“他能帮我们一把已经很不错了。”萧铁奴冷冷道:“接下来的事情,就得靠我们自己了。”“报——六将军,有一个自称辽口商贩的人求见。”萧铁奴和卢彦伦对望一眼,卢彦伦道:“带他来见!”这时萧字旗连营帐都没有,兵将们个个衣衫不整、营养不良,只是按照行伍分堆布列开来,或蹲或躺地吃饭休息,看见陈楚这个外人走入阵中个个眼中都充满了不善,而陈楚眼见威震一时的萧字旗落到这般地步也颇为感慨。他随着军士的指引来到夏军残留下来的一座营帐内,一进帐门眼睛便被一个满脸伤疤的将军吸引住,连卢彦伦对他说话也完全没有听见!萧铁奴盯着陈楚,忽然道:“你叫陈楚,从辽口来?”“是。”陈楚不卑不亢地回答。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将军连连说话的语气都很对自己的胃口。萧铁奴又问:“是应麒派你来的么?”陈楚微微一笑道:“我虽不是七将军派来的,但也差不多了。”萧铁奴哦了一声道:“别给我打花腔!照实说来!”陈楚也不隐瞒,当下将杨应麒如何广派商队往漠北、西夏购买千里马,自己如何成为一个商队的首领,到了河套地区如何发现金夏战乱又起,又如何进入耶律余睹军中,如何假冒杨应麒使者督促耶律余睹发兵之事一一说了。萧铁奴越听越奇,一开始还有怀疑,但到了后来便只是出神,到最后大笑道:“这么说来,你倒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哈哈,你为我做这么多事,为的却是哪般?”陈楚微笑道:“我不是为六将军做事,我只是为自己做事罢了。”萧铁奴道:“嘿嘿!你这句话倒也直!好!我暂时信你的话。不管你为的是什么,总之你既帮过我,我总会报答你的。”陈楚微微一笑道:“能得六将军这句话,陈楚这一趟就不虚此行了。至于报答……嘿嘿!等陈楚回到津门,自有万金悬赏等着,这一点倒不劳六将军挂怀。”“万金悬赏?”萧铁奴道:“谁悬的赏?悬的什么赏?”陈楚道:“就是我刚才提到的,七将军所悬的千里马之赏啊!”“千里马?”萧铁奴问:“你找到了?”陈楚看着萧铁奴,微笑道:“六将军,七将军悬的这千里马,如果陈楚猜的没错的话,应该就是……”卢彦伦忍不住问道:“是什么?”陈楚道:“就是六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