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府殷红如血,七叶一枝——这是西陵三皇子上方凛?的徽号。三皇子府几乎所有的器物上都缀满了这样的标记,似乎是在向所有人昭示着它们的归属——从现代心理学的角度,给自己的所属物加上标记的这种做法,正是高度自我意识的表现。袍角上一枚小小的枫叶暗红色光芒流转,无痕身上穿的,正是殷颉那件黑色夜行衣。穿着这样的衣服,只要不过分接近自早晨六皇子拜访后被三皇子严密禁制起来的小书房,在三皇子府里便可以畅通无阻。守卫四方的暗卫见到那枚枫叶标记无不躬身行礼恭敬退下,显然拥有这种服色的人在三皇子府中地位相当的尊崇。熟门熟路地绕行到王府后院一处小小的院落,双足轻踮,整个人已经拔地而起,悄无声息的窜到院中一株巨大的血枫上。目光落到小屋窗口上栖息着的玉色蝴蝶上,不由淡淡微笑起来。“皇伯的意思是,凛?做得不对?!”“当然不对!就算你是真正出于对无忌的关心,暗示雅臣擅自调动城防护卫就是天大的不妥。淇陟仅有两位可以调动军防的皇子,但你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雅臣和无忌之间的感情——关心则乱,雅臣还可以说是年幼无知,而你做出这样的事情,除了肆意妄为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原本温文平和仿佛清风流水的嗓音,此刻却满是压抑着的惊愕和愤怒。“不要忘了,你是皇子,天家的骨血,上方王族的嫡系!最近宗室的动荡还嫌不够吗?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大郑宫,盯着各府各殿的宫人皇子!平白地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简直是愚蠢之极!”“但是,父王、安王伯病重,四皇弟、九王叔、五皇弟都遇刺被遭毒,还有皇伯您自己遭到的刺杀——这些都是堪堪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如果不加强京师的守卫力度,凛?只担心宗室不保!我是没有半点军权的皇子,但我很清楚这样的情况不借助军队的力量根本达不到平稳时局的目的。何况,皇伯自己也说关心则乱,如果不让六皇弟采取这样的防卫措施,只怕他会作出更加不可收拾的事情来!”上方凛?的声音却是极其强硬。上方莜棠冷笑一声,“说得真好!借着雅臣碰到无忌的事情就变得冲动的个性,在换防的守卫中安插自己的亲信势力,只是为了防止所谓的‘不可收拾的局面’发生,真是计虑周全!你以为上方日宣这么多年禁卫防护是做假的?上方未神这么多年太子是放着好看的?一天时间,或者说不过半天时间,所以的城防布置回复如前不说,大皇子府更下来谕令从今而后所有关防布置的调动改换都必须同时通过太子府和大皇子府的双重核准。你那些‘忠实的奴才’,现在只怕都在禁卫军的大校场接受重新的‘训练’呢。”“皇伯的话里似乎很高兴看到凛?栽的这个跟头啊?”上方凛?的声音顿时多了两分阴戾,“您口中那些‘奴才’,不多是您告诉我的可用之材吗?”“他们已经认了你做主子,自然不再是我的奴才。而且,”上方莜棠语声一沉,“不要以为无论做了什么我都会偏袒你!虽然都是多铎氏的血脉,但假如你敢做出半点真正伤害西陵国体的事情,我会第一个取你的人头!”“皇伯不要激动。伤害西陵国体?凛?还不至于那么卑鄙!就算皇伯心里认定了是我,损伤自己未来财产的这种事情,我还没那么疯狂——”“住口!”只听屋内传来“啪”的一声,随即是上方凛?的闷哼,显然上方莜棠一怒之下打了他一掌。“你给我记清楚,西陵的太子、国家未来的主人是上方未神!”“我、记、得、非、常、清、楚!”一字一顿,上方凛?的声音里满是怨毒。“你们所有人都是这样!上方未神、上方未神……什么金发蓝眸的神?,根本就是灭亡西陵的妖魔!打啊,你打啊!”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大喊着,“为什么不落下来?你们都认定了是我,是我下的毒,是我行的刺——是的,就是我!有本事找出证据定我的罪杀我的头啊!”“凛?!”“不要叫我!”听到这里,无痕摇了摇头,轻轻叹一口气,随即弹出一粒粉色的“花球”。被花球撞上的树枝猛然打在厚密的窗上,虽然只发出极轻极轻的一声,但屋里屋外的人无不顿时惊觉。一阵烟似的,院中一丛灌木后窜出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身影,顿时惊动了皇子府的护卫体系:不远处的院墙上夜间巡视的护卫和潜伏在皇子府四处的暗卫一起向这边奔赶过来。而院中小屋门也被从内踢开,“哐当”一声砸在两边墙上震颤不已。从屋里一前一后出来两个人,匆匆赶到的暗卫已经是惊恐不已地跪倒在院中。上方凛?原本英俊的面孔左颊高高肿起,显然方才一掌挨得不轻。或许是府中被人夜闯私探的事实更让他脸色铁青,一双蓝色的眼睛里冒出熊熊怒火。“人呢!”伏在地上的暗卫长显然对自己的失职惊骇非常,竟是一句话都答不出来。“那还趴在这里做什么——滚!”暗卫长慌忙起身,但上方莜棠开口喝住,“追不上就不要强追,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上方凛?哼了一声,拂袖进屋,竟把门砸得山响。上方莜棠清俊的眉头紧蹙着,挥手示意其他护卫和暗卫都退下,这才慢慢转回屋里。※“这样一闹,那些小老鼠小虫子也都该回哪儿回哪儿去了。”是上方凛?的声音,却带上了一分轻松愉快的味道。上方莜棠却仍是语声低郁,“但我打你那一掌,却是真心恨你不知深浅不成大器。”“怎么……”“上方未神能够在太子的位置上平平安安坐稳这么多年,头脑见识原本都是百年难见的奇才。他既然注意到防务的变动,就不可能不当心淇陟内外的军队。本来希望北方战场的纠缠能够牵引住他的心思,但现在看来,只怕他首先要着手解决的就是太子监国的职权统一,而不是其他政务和军事上的问题。”“如果放在以前他要这么做自然没什么阻力,但是现在,”上方凛?的声音里显出奇怪的得意,“凭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有多少愚蠢的百姓军士会跟着他到处跑?”“是上方未神就一定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我担心的是你——”“凛?的事,不用皇伯担心!”“听我说完!”陡然的怒气随即被严格地压制,“对于上方未神,你唯一的优势就是时间。目前朝中混乱人心不定,谁能够抢先稳定下局势掌握住人心谁就能够获得皇帝的欢心。安插人手亲信的多少并不重要,关键的是必须能够通过他们传达出‘你绝对是最好的继承人选择’这个意思。从今天开始军队的事情你就不要多管,趁无忌还在养病、雅臣无暇他顾的时候最打限度地填补上他们留下的空缺——如果能够把无忌身后那一帮文人士子争取过来的话就最好,千万不要做多余的事情!”说到最后一句话,语气已是凌厉非常。“皇伯曾经说过,想要获得大位的人,必须对军队具有绝对的控制。为什么现在皇伯要凛?完全放弃这一块?”“因为你父王的身体还足够支撑相当的时间!军队是乱中取胜的法宝,但如果可以,不流血地继承总是最好的选择,之后既不会因为屠杀异己而蒙上恶名,也不会因为分封有功而掣肘受制;国家不会因此动荡,而别国也不敢借机发起攻击。军队效忠的是西陵的皇帝,所以只要是由皇帝指定的皇子都将获得他们的认可和忠诚——司徒雷的聪明就在于这一点,在皇子中从来都不偏不倚,恰恰是利用了皇帝的权威最大限度的自我保护。”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凛?你要记住,做大事的人必须学会适时地放手。放手不表示从此对它不闻不问,而是暂时地放下,腾出空间保用足够的力量去应对当前最紧要的事情。一时一刻的放手,最后的目的却还是要将它完完全全抓在手里。什么时候能够真正明白这一点,离达成你的目标也就真的不远了。”“是,凛?……明白了。”上方莜棠叹一口气,“希望这一次你是真的明白。根据蚩云崖传来的消息,暂时还要放弃一些其他的事情。‘奈何天’行事诡异,一向最是难缠,能够不正面对上那是最好。反正西陵境内的江湖势力已经掌握了十之八九,对你来说现在已经很够用了。但以后……”“以后要将他们——”上方凛?停住了口,大约是做了什么动作示意。“知道就好。”沉默良久。“皇伯,今天那头小耗子能够溜到这里,难道……”“轻率的怀疑比轻率的相信更可怕,你应该明白这一点。”“那——”“大概只是一时碰巧吧。”“那样最好。可是以后这个院子——”“没关系。如果你做得足够好,以后我也不需要到你这里来了。”“表舅……谢谢你。”“谢我做什么?你到底是我们多铎氏的血脉啊……妙音只有你这么个孩子,不要让你母亲失望。”皇伯——表舅,似乎忘记了这位素服皇袍的六王爷上方莜棠,正是郁太妃的儿子。郁太妃把自己的亲侄女送进宫,成治帝贵妃之下四妃之首的郁妃多铎妙音和上方莜棠原是嫡亲的表兄妹。支持自己的侄子和外甥,真正的天经地义——想到这里,无痕不由勾起了嘴角。轻跃起身,身下的树枝竟似纹丝不动。精致的夜行衣和迅捷无伦的轻功让他的身形顿时融会于淇陟深沉凝重的夜空中。难得心情好得想帮人一把,不想那位六王爷竟然就要收手,真是非常的让人不满……想要上方未神一方完全把握住局面的掌控权,看来还得加一副猛药才行……顺便要记得告诉残影,以后三皇子府的秘道可以少监视一条了……